同一時刻
雍州,京兆郡,霸城,徐忡的寢居內
“我就那么該死?!就該被他們千刀萬剮?!”
徐忡聲嘶力竭地捶著胸,呲牙咧嘴地慟哭了起來
魯徽也是埋頭喝著悶酒,滿臉皆是芝焚蕙嘆之色
“我也是有女兒的人啊,這骨肉分離之苦,生離死別之痛,難道我嘗得還不夠多?!我明明救了那么多人啊,是我讓他們不用餓死,又遠離了時疫,怎么我就成了那十惡不赦的人牙子了?!怎么就變得畜生不如了?!呵呵呵,哼哼哼,嗚嗚嗚,哈哈哈”
徐忡忽地又哭又笑了起來
魯徽的神色也陰沉了幾分
“他們知道什么?!他們又明白什么?!饑民也能算人?!誰把他們當人看了?!不是老子這個叛賊,他們早就死絕了!”
徐忡怒目圓睜地攥緊著雙拳,瞳孔里卻滿是難以抑制的悲傷
“這幫蠢貨!兩軍僵持,又是天寒地凍,哪來的糧草去接濟他們?!可每天還有成千上萬的人從四面八方趕過來,他們難道不知道這里正在打仗?!正在鬧著無藥可救的時疫?!怎么就非要來這里送死呢?!”
徐忡的嘴角不斷地抽搐著,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魯徽也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臉悲戚地慢慢搖了搖頭
長安內外早已是一片人間煉獄
活著的人甚至在羨慕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白骨上還留著被人啃咬的痕跡
滿目皆是絕望
漫天皆是哀嚎
“賈彥度真是好狠的心啊!他就是要看著他們去死啊,然后只留下那些能熬過時疫,又身強體壯的年輕人”
“徐兄!這不能怪大帥啊,他只有一個人,關中豪族又袖手旁觀,而且如今就是派兵去殺戮,再焚尸滅跡也來不及了,何況這些臟活,賈大帥都做過了,可是根本沒用啊!這時疫來得太兇太猛,賈大帥又能有什么辦法?!能想辦法去保住青壯,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哼哼,我怎么感覺你才是晉臣?!”
徐忡的嘴角瞬間抬起了一抹譏諷的弧度
魯徽的眼神卻是明顯一陣黯然
若是真的能與賈彥度這樣愛民如子之人一起征戰沙場
那就算是最后馬革裹尸又或者死無全尸又有什么關系?!
魯徽的臉上忽地涌上了一股子潮紅,卻又迅速被一貫的蒼白所壓制了下去
“哼哼,你我,不過都是別人刀俎上的一塊爛肉,一切皆是身不由己”
徐忡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朝著魯徽深看了一眼
“哎,是為兄失言了,如果不是你把張平的信物交給我,我又如何能有機會去拜見中山王劉曜?!若不是得了中山王劉曜的信物,我又如何有臉面去向賈大帥坦承一切?!又如何有機會利用張平這五千人馬,救下那么多的青壯?!”
魯徽莫名地抬起了頭,勉強擠出了一絲苦笑(阿郎與徐忡之事,可以參考本書1319,1328,1333等幾章的內容。)
如果不是阿郎的慫恿和蠱惑
恐怕打死他也不敢出借令牌
但誰能想到徐忡還真能成功?!
竟然就如他阿郎所料的那般!?
這個原本應該千刀萬剮的人
反而成了聯絡兩軍的座上賓
可為什么賈彥度知道了一切
還要照著阿郎的謀劃所行動?!
難不成這兩人之間還有蹊蹺?!
魯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賢弟?!你怎么不說話了?!是否還有什么心事,不妨說出來,為兄也好為你排解排解”
魯徽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什么,一時有些感慨而已”
&n /> 徐忡不由地點了點,也不知道聽沒聽清,只是一個勁地喝著悶酒
“忡,實在是太過想念媛兒了,時刻都在為她提心吊膽,又思及百姓以為我干得都是些喪盡天良,趁火打劫的勾當,故此心中煩悶無比”
“徽又何嘗不是棄子?!如今能與徐兄一起多救一些百姓,已是死而無憾了”
魯徽忽地雙手捧起了酒盞,鄭重其事地敬了徐忡一杯
徐忡也趕緊用雙手抬起了酒盞,然后與魯徽同時一飲而盡
“賢弟,你往后,真的要去跟著,那個趙染?!”
魯徽的眼神立時又是一黯,卻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徽,受趙氏恩情,不得不還,哪怕,他是趙染”
徐忡禁不住又挑了挑眉毛
魯徽卻是又喝了一口悶酒,眉頭也不自覺地擰在了一起
“哎,都怪我,老是說些不開心的事,咱們還是繼續聊聊眼前的事吧,老實說,我也沒有想到,中山王劉曜和賈大帥的反應,竟然會被阿郎全部說中”
“是啊,我也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成了漢晉兩軍互通有無的使者”
徐忡禁不住搖了搖頭,自嘲似地抬了抬嘴角
“不過阿郎敢讓你這么去冒險,恐怕是他早就看出劉曜和賈彥度都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心思了”
徐忡立時瞪大了一對瞳孔,酒也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你是說”
徐忡的眼睛瞬間又瞇縫了起來
“我只是猜測”
“難不成賈彥度想要放虎歸山?!”
魯徽目光閃爍地點了點頭
徐忡的神色也凝重了幾分
“關中豪門都在坐山觀虎斗,只等賈大帥與中山王可以斗個你死我活”
“哼哼!這大晉能不亡嗎?!”
徐忡咬牙切齒地搖了搖頭,滿臉皆是不屑與惡心
“估計那些關中豪族早就在秦王面前詆毀賈大帥了,譬如說他與劉曜勾結,所以遲遲不能打下長安”
“這,倒也不算是污蔑”
徐忡咧了咧嘴,尷尬地笑了笑
魯徽的臉上也莫名多了一些笑意
“賈大帥向來智計百出,如今卻明目張膽地與漢國勾結,如此授人以柄,豈不反常?!”
徐忡立時皺緊了眉頭,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所以這或許就是李代桃僵之計!”
“李代桃僵?!”
魯徽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賈大帥和中山王劉曜都在不斷地補充兵力,可賈大帥卻又遲遲不攻劉曜,如此曠日持久之下,秦王殿下必定會逼關中豪族出戰,如此一來,賈大帥就可以保存兵力,反過來坐山觀虎斗”
“哼!別說關中豪族沒有那個膽量,就算有,他們也不會傻到真的去聽一個小娃娃的命令,然后再便宜了他賈彥度!”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繼續僵持,但如此一來,不聽號令的罪名就丟到了關中豪門那里,畢竟賈大帥可以托病不出,他們卻不可以”
徐忡不由得昂起了頭,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巴
魯徽又伸出右手食指,沾了沾面前的酒水,直接在兩個酒盞之間劃了一條長線
“如今霸城與長安之間的通道上全是咱們的人馬”
“可關中豪族不僅沒有派兵清剿,反而和賈彥度一樣,各自閉營不出”
徐忡與魯徽二人忍不住互相對視了一眼
“看來只等冰雪消融,就會讓劉曜離去,而且還會讓他帶走那些青壯”
“看來就算沒有劉曜,關中也養不起這么多人了,與其讓他們餓死病死,不如讓劉曜帶走,也算是保存了一下性命”
“哎,只是不知道賈大帥這病,是不是時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