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1年，正月初二，黎明時分
并州，太原國，晉陽，巍峨雄偉的城墻上，氣勢宏大的城樓之內
“呼嚕嚕”
“呼嚕嚕，呼嚕嚕”
“呼嚕嚕，呼嚕嚕，呼嚕嚕”
令狐盛怒目圓睜地打著“如雷”般的鼻鼾，胄不離身地倚靠在那根大紅漆色的梁柱旁
城樓里還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年幼的士卒，有不少還在睡夢中輕喚著自己親人的名字
楊金秀卻是已經輕輕地卸下了自己的胸甲，然后又偷偷借著夜色的掩護擦拭起了身子
這腥臭黏稠又不知道混著多少人命的血污，為何會像帶刺的巨石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
“呼嚕嚕”
“呼嚕嚕，呼嚕嚕”
“呼嚕嚕，呼嚕嚕，呼嚕嚕”
楊金秀羞紅著整張臉蛋，趕著眾人鼻鼾的節奏，又像是做賊一般地時不時四處張望，心驚膽戰地加速著她那“窸窸窣窣”的聲響
可就在這時！
“嘎吱”幾聲
那緊閉著的城樓門突然被人慢慢地推了開來
一只墨綠色的岐頭履也悄無聲息地點了進去
然后又跟著進來了四個提著巡夜燈籠的侍婢
這原本昏暗不堪的城樓里頓時就亮堂了起來
又是“嘎吱”一聲
那剛想“興風作浪”的北風瞬間被斷了后路
甚至就連躥進門來的寒意也趕緊收斂了爪牙
可楊金秀還是禁不住地一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牙齒更是止不住地發出“噠噠噠”的碰撞聲
“啊！阿玲？！怎么會是你？！不！不可能是你！你早就已經死了！你到底是誰？！是人還是鬼？！”
楊金秀立時有些驚疑不定地蹙了蹙一雙娥眉
可那貴婦卻是禁不住地向后連續踉蹌了幾步
楊金秀錯愕之余卻是再次看向了緊閉的大門
“老夫人！”
侍婢們趕緊一起上前去攙扶了一下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卻連連搖頭擺手地制止了她們幾個
然后她又定睛看向了那張“揮之不去”的臉
這忽明忽暗之間
這天明未明之時
陰風又凄凄祟祟
“令狐將軍麾下屯長，楊”
“你姓楊？！你不是阿玲？！”
郭老夫人的眉頭如釋重負一般地舒展了開來
可她眼神里的傲慢與鄙夷也瞬間表露了出來
楊金秀的一張大圓臉立時就被氣得通紅通紅
那種肆無忌憚又像是看透了一切的犀利眼神
竟是讓她有一種被人徹底扒光了衣裳的屈辱
郭老夫人的目光還在她的胸口與脖頸處游移
甚至還步步緊逼地朝著她的身前又走了幾步
“怪不得他會將你留在身邊，真的好像啊，尤其是你還，這么年輕”
楊金秀禁不住攥緊了雙拳，竟是強忍著沒有破口大罵
她實在是怕吵醒了令狐盛，實在是希望他能多睡一會
何況還有那一幫半大小子，他們也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這片刻的寧靜與短暫安心，或許就是他們最后的時刻
“別人的臉上脖子上都是血污，只有你的那么干干凈凈，哼哼，你真的是來打仗的？！”
郭老夫人禁不住又朝著楊金秀胸口上，那沒有完全整理好的衣襟瞥了一眼
楊金秀趕緊用手捂住了胸口，臉色更是羞憤得有些發紫
可就在這時
“呼嚕嚕”
& “呼嚕嚕，呼嚕嚕”
“呼嚕嚕，呼嚕嚕，呼嚕嚕”
令狐盛的鼾聲再次有節奏地響了起來
“他還是老樣子，一遇到緊急戰事，就會這樣站著睡覺，就連眼睛也是瞪著的”
郭老夫人的心頭莫名涌起了一股子難以抑制的悲傷
如果當年她沒有將他救下
如果她沒有為他洗刷冤屈
任由那些人將他趕出府去
或許他也可闖出一番天地
或許此時也是一方的豪雄
又怎會有之前的身陷囹圄？！
又怎會有如此的九死一生？！
郭老夫人的眼角莫名地流下了一滴濁淚
更是當著侍婢的面前緩緩地抬起了右手
可就在要觸碰到令狐盛臉頰的那一剎那
竟是突然停滯在了半空又趕緊縮了回去
那種痛苦而又迷茫的糾葛
那種自責而又決絕的纏綿
那種
郭老夫人忽然狠狠地咬了咬了朱唇
“告訴令狐將軍，不可出城迎戰，不可出去尋機殲敵，只許堅守！”
郭老夫人聲音發顫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丟下這么一句話，就要帶著她那幾個侍婢趕緊離開
“可是令狐將軍說匈奴人一定會去堵住汾河的上下游，然后水攻晉陽，如果咱們不主動出擊”
“住口！”
郭老夫人突然大聲呵斥起了楊金秀
“聽好了！不許出戰！否則無論是誰，一律斬立決！！！”
而恰在此時！
令狐盛突然睜大了一雙虎目，不可置信地瞪向了郭老夫人
清晨時分
雍州，京兆郡，長安，聯軍營地外
北風呼嘯
旌旗獵獵
賈乂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中軍大帳的方向，許久之后才默默轉身看向了已經整裝待發，足足有二千多人的關中子弟兵
“末將嚴敦！”
“末將任播！”
“部曲督臧振！”
“部曲督蒲候！”
“請賈都尉下令出征！”
賈乂眼圈發黑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幾個人，神色卻是莫名地變得越發凝重了起來
偏將嚴敦的心頭也是一陣陣的忐忑不安，畢竟他是連夜被賈大帥從霸城調來的
而霸城那邊的情況又是那么的見不得人，更何況他還是突然被直接升為了偏將
雖然他們嚴氏是世居關中的樗里疾后裔，可也有不少人罵他們是莊姓人攀附的（樗里疾又名嚴君疾，秦國智囊，右丞相，后世的堪輿家們將他尊之為“樗里先師”，著有《青烏經》）
畢竟關中的嚴氏一族早就已經家道中落，而且確實有莊姓人為了避諱改了嚴姓（東漢時期，莊姓為了避諱皇帝名諱而改了嚴姓。）
但最讓人不解的還是同樣被提拔的蒲候，賈大帥又是怎么知道他也在霸城之內？！
賈大帥為什么會如此青睞他們這兩個人，難不成就是要讓他們去漢中郡送死的？！
恰巧
賈乂的目光也偏偏停留在了嚴敦的身上，甚至露出了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蒲候卻是昂首挺胸地直視著賈乂的目光，似乎非常期待可以前往漢中一決生死
賈乂的目光又慢慢地轉向了旁邊的臧振，這個從陽翟一路跟隨司馬業而來的人
據說他的家族還是三國名將臧霸的后裔，至于他身旁那個出身安樂任氏的任播
賈乂禁不住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僅這兩千多將士是臨時拉的壯丁，就是這幾個將領也似乎各有問題
賈乂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氣，然后突然振臂高呼道：“眾將士聽令！出發！前往漢中，迎回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