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妖怪！”
李牧在這老者靠近大門時，便心有所感，感應到淡淡妖氣，知道此人定然是妖怪無疑。
只是沒有想到，他不但是一個妖怪，竟然還是一個餓肚子的妖怪，不但是一個餓肚子的妖怪，竟然還是一個餓了肚子也不敢觸犯律條的妖怪！
當此天災人禍之日，便是尋常百姓，在餓急眼了時，也會成為窮兇極惡之徒，燒房屋，吃大戶，搶糧搶錢搶娘們！
災民一旦搶發了性，所作所為，比尋常兇犯還要兇狠幾倍！
可眼前這老妖，看樣子都快要餓死了，竟然還能忍饑挨餓，不敢觸犯人間律條，這特么簡直是妖怪模范，人類的好朋友！
眼見張世宏面露驚容，李牧哈哈一笑：“張兄，你且忙你的，我跟這位老兄聊一聊。”
張世宏急忙起身，對李牧點了點頭：“我去稟報巡撫大人，讓他老人家親自定奪。”
李牧擺手道：“去罷。”
對面老妖大急：“誒，你們不用驚動周大人！他若是來了，小老兒不死也得脫層皮！”
李牧笑道：“你別激動，先坐下說話。”
老者急的光頭冒汗，道：“千萬不要驚動周大人！他是當世大儒，正氣浩然，我不敢靠近他！”
李牧道：“他是當今巡撫，管轄一州之地，大情小事，都需他來點頭。你是妖族，非是人身，前來朝廷借糧，此事可大可小，我看最好還是讓巡撫大人出面，日后也好給你一個官方身份。”
老者猶猶豫豫道：“然則周大人浩然正氣，直沖霄漢，莫說陰邪鬼魅，便是我等妖身，也不敢輕易靠前。若是言語不巧，起了沖突，他生起氣來，我豈不是要大劫臨頭？”
李牧道：“巡撫大人主政一方，并不歧視妖族，你若是想要在朝廷要個身份，還得他來應允才行。有他點頭，你日后行走天下，也有個人籍，出了事，也可向官府報案。”
老者兩撇鼠須微微抖動，身子也在微微顫動，似乎對周道全畏懼非常：“還是不要麻煩周大人了，實不相瞞，我對他怕的厲害。”
李牧奇道：“你跟周大人有舊仇？”
老者縮頭聳肩，腦袋晃動：“沒，我從未見過周大人！”
李牧更奇：“那你怕他作甚？”
老者道：“正人君子，浩然丈夫，天下誰人不怕？”
他對李牧解釋道：“這些當世大儒，身懷浩然正氣，心湖明鏡，能洞察秋毫，任何邪魅，都難逃他們的法眼。無論妖氣還是邪氣，只要靠近這等大儒，頃刻間便被鎮壓打散，輕則修為大損，重則打回原形，一世修為，化為流水。”
李牧笑道：“是么？我聽說還有什么大日純陽道體，精氣狼煙，是不是對妖族也有極大壓制？”
老者失笑道：“大日純陽道體？開什么玩笑？這是上古混沌初開，鴻蒙剛判時才有的無上法體，那是傳說中的道體法軀，莫說我等后天妖邪，便是先天邪魔，見了也得繞道走。不過據說從古至今，這種道體也就出現過一次，日后佛陀道祖的本相，也不是這等法軀。”
他說到這里，伸手一指空中驕陽：“據說那一位純陽道體大神通者，開天辟地，征戰萬界，后來不幸隕落，化為這一顆太陽星，東升西落，起扶桑，落虞淵，光耀諸天，萬古光明！
你看在太陽照耀之下，又有哪個妖邪敢在白天生事？”
李牧點頭稱是：“不錯！自古妖邪生事，大都在深夜，便是幽冥鬼魅，也不敢直面日光。”
他心中豪情萬丈：“看來老子這大日純陽道體，來頭很不一般吶！”
對面老者在李牧面前坐立不安：“小哥兒，要不，你先給我點種子，我先種出點糧食來，夠我吃的就行。”
李牧道：“你真要想要糧食，為何不去富紳豪強家中拿上一些？何苦非要到官府倉庫來領取糧種？”
老者搖頭道：“人族朝廷，為天下正統，我去別的地方拿的糧食，只能算是偷盜贓物，種不出正經糧食。須得官府的官糧，有龍庭氣息加持，才能種出能吃的糧食來。”
李牧：“……”
他失聲笑道：“這特么的，就連糧食，也有正經不正經的？”
老者正色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我若是偷盜糧食，已然成了小偷，小偷種下的糧食，便叫做賊糧。賊糧雖是糧食，卻被打上了不干凈的氣息，吃了之后，因果纏身，諸多惡念，難以消停。
而朝廷發的官糧，結出的果實，正氣無邪，味甘平和，食用之后，雜念不顯，心中無塵。因此若想吃糧，還得吃官糧，吃國糧，那才是天地正統。”
李牧將信將疑：“糧食又沒有思維，哪里還分善惡？按照你這說法，官府之中，也頗多貪腐之輩，他們發的糧食看來也沾染了貪腐之氣，也算不得正經糧食了？”
對面老者搖頭道：“不然！貪官污吏，發的糧食，乃是官糧，而不是他們種的糧食，如何就不正經了？小哥兒，
誰說糧食沒有思維？我曾聽見過不少糧食在收割時痛哭流涕，哭爹喊娘，有樹木遭遇大風干旱，蟲吃鼠咬，都疼的顫抖不已，哭的撕心裂肺。只是它們的哭聲，你們聽不到罷了！”
李牧上上下下打量了老者幾眼：“奇談怪論，說的倒也有趣！”
這老者說的話，李牧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你說他說的是真的吧，這特么透著一股子荒誕味道，你說他說的不對吧，他又這么一副信誓旦旦確然如此的表情。
老者見李牧懷疑，急道：“小哥兒，我說的句句是真，沒有半分摻假，還請你可憐可憐，給小老兒一點糧種，解我肚餓之憂。”
他似乎對周道全怕的要命：“我實在不想見到周大人，萬一被浩然正氣鎮壓當場，打回原形，我這多年苦修，怕是要毀于一旦。小哥兒，你就可憐可憐我，給我幾斤糧種罷！”
李牧身子前伏，凝視面前老者：“你說的不盡不實！”
他看著老者一雙綠豆小眼：“你說話之時，體內氣息起伏不定，尤其是向我討要糧種時，這種起伏尤其厲害。嘿嘿，我見過不少撒謊的人，他們說謊時的氣息，與你一般無二。”
老者眼中露出駭然之色：“你……你是修士？”
他手握拐杖，身子微微發抖：“我怎么一點感應不到你體內的氣息？你……怎么可能是修士？”
李牧平日里施展鎖精關神之術，如非必要，從不在人前顯露自身氣息，因此便是連周道全都難以看出李牧修為高低。
面前這老妖應該是有一種感應他人修為的神通，但這種神通在李牧面前，沒有什么用。
連當日六龍拉攆的元化帝君，都難以看出李牧的根腳修為，他這頭老妖，雖然道行不淺，但相比元化帝君而言，猶如螻蟻。
連元化帝君看不透李牧的修為來歷，這老妖自不用說。
他神情倉惶，轉身便要離開：“這糧食我不要了！”
便在此時，周道全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是哪家修士，前來討要糧種？”
這光頭老妖吃了老大一驚，雙膝發軟，“噗通”跪倒在地：“清河縣闕月山小妖歸重，見過周大人！”
“闕月山？”
周道全愣道：“闕月山竟然也有修行之輩？你們在哪里修行？”
歸重磕頭道：“不敢有瞞老大人，闕月山內有一個上古小洞天，內蘊靈氣，可供修行。”
闕月山是清河縣一個比較有名氣的小山，山上風景秀麗，多有雅客騷人前去游玩，與城外的錦繡山并稱為清河兩座山名山。
錦繡山因為靠近清河縣城，朝廷民間一起出力，修建了文昌宮，以供文人士子憑吊，供百姓燒香許愿。
而闕月山則只有一個闕月觀，觀內道人大貓小貓兩三只，供奉的道君也不怎么靈異，香火自然也不旺盛，從未有過神仙傳說。
李牧也曾聽說過闕月山，人卻沒有去過，就連胡蕓娘也沒聽說過這山上有修士。
聽這歸重說是在闕月山修行，不但周道全感到奇怪，就連李牧都一臉懵逼：“這闕月山竟然還有一個上古洞天？這可不是小事情！”
洞天世界，有大有小，有先天形成的，也有后天開辟的，但無論是先天還是后天，都是非同小可。
洞天世界，乃是一個依附在大世界中的獨立小天地，內中天道規則，諸多元素，可能與大世界的規則相似，但也有可能會不盡相同，但只要能將洞天世界煉化，便能更改小世界中的規則，成為一方世界的主人。
到時候念動之間，便能更改世界規則，風霜雨露，雷霆火木，諸般造物，都在一念之間。
能獨霸一個小世界的人，無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有這種洞天小世界的修士，便是遇到危險，也能及時逃入小世界內躲避，不懼敵人后續追殺，甚至強敵的詛咒，也會被小世界擋在外面，免除一切來自虛空中精神層次的負面攻擊。
幾乎每一個修士，夢寐以求的東西，就是能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洞天小世界！
而面前這個老妖歸重，他們竟然就有這么一個洞天！
一時間就連李牧都有點心動：“這可是洞天世界，我要是能有……咦？難道這大殷朝的世界，不就是我的洞天世界么？我特么竟然還蠢到對這種小洞天動心思……”
想到這里，李牧心中暗叫慚愧，果然自己修行不夠，心緒不穩，才會動了這么一絲貪念。
“洞天小世界？”
莫說李牧生出貪念，便是周道全都微微變了顏色：“好家伙，你們倒是機緣不小！”
老歸重身子伏在地上，道：“若是老大人喜歡，我們這便獻給您大人！”
周道全搖頭失笑：“這是你們的機緣，我怎么能要？”
他對歸重道：“好了，起來吧。你身為妖族，竟然知道前來官府領取糧種，可見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妖怪，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老妖起身道：“多謝大人慈悲，小妖這便領取糧種，返回山門。”
說話間，來到李牧面前，躬身行禮：“公子，俺來領取糧種來了！”
李牧總覺得不對，他深深看了面前這老妖一眼：“這糧種不能給你！”
與此同時，周道全也發出聲音：“且慢，這糧種先不急著給！”
他走到李牧面前，看了歸重一眼，隨后扭頭問李牧，道：“牧之，你也覺的不妥？”
李牧道：“回稟老大人，這老妖怪說話不盡不實，我總覺得其中有詐，覺得這糧種不可輕給。”
周道全點頭道：“不錯，這其中確實有詐！”
李牧道：“還請老大人解惑。”
周道全看向歸重，冷笑了幾聲：“你剛才說，借的是種子，而不是糧食？”
歸重額頭汗水不住流淌，道：“是……是種子！”
周道全點頭道：“那我若是自給你糧食，不給你種子呢？”
歸重低頭道：“那小妖也只得扛著糧食返回家中，只能當一日口糧。”
李牧一愣：“怎么？給你糧食和給你種子，難道不一樣么？”
歸重道：“種子可以種出糧食來，糧食只能吃，卻不能種。”
李牧：“……這特么，你腦子有病，還是我腦子有病？糧食怎么就不能種了？”
周道全微微擺手：“牧之，妖族向人族借糧，這里面確實有很大講究，你不要激動，且看老夫處置。”
他對李牧道：“你給我拿來一粒麥種便可。”
李牧從旁邊取出一粒小麥，遞給周道全：“大人，這一粒種子，能有什么用處？”
周道全笑了笑，將這一粒小麥在手中捏了捏，拋給歸重：“我現在做主，借你一粒麥種，允許你耕種三次，三次之后，顆粒無收！”
歸重身子一顫，將這一粒小麥拿在手中，躬身感謝：“多謝大人慷慨。”
周道全道：“何必客氣！這種子，你準備在哪里種？”
歸重愁眉苦臉道：“小妖法力低微，不敢去別地耕種，只能在此地暫且種上一種。”
周道全雙目之中，光芒閃動：“好，那就請吧！”
歸重對李牧微微躬身，又對周道全點了點頭：“請恕小妖無禮！”
當下緩緩走到院子中央，手中拐杖在地面輕輕一頓，頓時將地面插出一個小洞來。
此時張世宏已經來到了李牧身邊，看到這老頭此番舉動，頓時嚇了一跳：“這老頭好大的力氣！”
李牧低聲道：“別說話，仔細看！”
只見歸重將拐杖抽出，掌心中的麥粒被他輕輕拋到了地洞之內，隨后轉身看向眾人：“哪位行行好，借我一碗水來，我好澆灌一下麥種。”
張世宏道：“我這有一碗茶水，便給了你罷！”
李牧看了張世宏一眼：“張兄，你怎么這般嘴快？這哪里有你說話的份兒？”
張世宏不明所以：“李兄，你這是何意？”
李牧嘆了口氣：“這碗水，豈是輕易能借的？”
他說到這里，將自己面前的一碗水遞了出去：“用我這一碗水吧。”
歸重看向李牧，遲疑了一下，方才將李牧面前的水碗接了過去，來到地洞旁邊，繞著小洞緩緩轉圈，口中念念有詞，片刻之后，將這一碗水，傾倒入小洞之中。
嗚嗚嗚！
狂風忽起！
院內猛然一暗。
他這一碗水倒出之后，院內上空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塊烏云，這烏云漆黑無比，在空中翻滾涌動，猶如一塊巨石浮空一般，透著一股子凝實厚重之感，恰巧籠罩了整個庭院，似乎隨時就要從空中砸下來。
令人只是仰望一眼，便生出一種即將被云石砸死的可怕感覺。
轟！
這烏云翻滾涌動片刻，內中忽然生出一道雷霆來，隨后整塊烏云內電蛇亂竄，雷聲不斷，開始有雨滴從云內滴落。
這雨好大！
雖然只是如同花灑一般，籠罩的范圍只限于整個糧倉大院，但院內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淋的眾人呼吸困難，眼睛都難以睜開，一個個跑向院外。
等到了院外之后，才發現院外卻是天色晴好，連一絲云彩都沒有，碧空如洗，唯獨糧倉大院上空懸浮著一塊烏云，正在狂降暴雨。
“奇哉怪也！”
一名老者站在院外，看向院內，面露驚容：“老夫活到現在，已然八十有七，卻從未見過如此景象，莫不是，咱們糧倉這里，遭了妖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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