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之陣。

  又做那個夢了。

  或許是初秋,亦或者夏末。

  剛好煉制完一枚九品丹藥的自己坐在沉月谷逐光花海的木屋小陽臺上。

  陽臺正中是她的煉丹爐,旁邊擺著的架子上堆積著各種各樣的藥材。

  而她坐著的位置,是她丈夫的專用座位。

  平時那個男人就喜歡坐在這張躺椅上,靜靜的看著她煉丹。

  有時煉丹失敗了,他還會發出刺耳的嘲笑聲,然后自己就會從丹爐旁邊撲過來,先是把臉上的黑灰在他衣服上蹭干凈,而后再不斷近距離使用小威力火箭頭槌攻擊他的肚子。

  有時候被笑的狠了,還會惡向膽邊生,在他胸口留下兩排牙印。

  那今天這個男人去哪了呢?

  楚思雨躺在躺椅上,看著璀璨的夜空。

  前些時候那個叫蘇槐的可惡男人突破到了九階尊者境,正式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巔峰強者之一,今天正是受到了一位在某處秘境中結識的好友邀請,去喝酒去了。

  楚思雨知道蘇槐的那位好友,對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少數幾個愿意相信的人之一,還在那處秘境里救過蘇槐的命。

  楚思雨有社交恐懼癥,所以沒陪蘇槐一起出門。

  但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心緒不寧。

  蘇槐答應了在亥時之前便會回來,但現在已經快子時了。

  雖然楚思雨能體諒一些意外情況的發生,比如喝醉了?嗯......蘇槐那位好友年紀只有五百歲,比蘇槐是要小上一些的,但論及修為,也快有八階王境了,其家中更是釀酒世家,藏有大量仙釀。

  恰巧蘇槐最近突破后心情大好,如果喝醉......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蘇槐答應楚思雨的事,從未失約過。

  今晚,是第一次。

  到了子時三刻,蘇槐依舊沒有回家。

  反而是山頂的衍月仙宗似乎有什么大事發生,深夜之中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片刻后,一道蒼老的身影出現在山谷之中。

  是楚思雨的師父,彼時已經突破到九品煉丹師的煉藥峰峰主陳泰如。

  老人家神色中帶著幾分悲愴,將楚思雨喊了出去。

  這時楚思雨心里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

  出了山谷,她發現仙宗大長老黃元,以及另一位常年駐扎在泣鬼淵的九階尊者都已經在山下等待。

  那位尊者跟楚思雨打了個招呼,而后便是嘆了口氣。

  “戰魂堂中,蘇將軍的魂牌,碎了。”

  轟!!!

  大腦一片空白。

  蘇槐住在沉月谷,經常會跑到沉月谷下方鎮壓著的泣鬼淵戰斗,在一眾衍月仙宗高層的眼里,他早就是志同道合的戰友,要不然也不可能允許這么一位有著尊者實力的散修住在宗門附近。

  每位參與泣鬼淵鎮守戰役的修士都會在戰魂堂留下魂牌,確定生死,如今魂牌碎裂,自然也就意味著......

  陳泰如長出一口氣。

  “走吧,循著他的氣息找過去。”

  “嗯”那位來自泣鬼淵的仙宗尊者沉著臉點了點頭:“遵大帝諭令,我已帶出大帝的魂印,可隨時將大帝召回,無論是誰......敢截殺我衍月仙宗之人,死!”

  楚思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蘇槐的。

  她一路渾渾噩噩,完全是靠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的信念,才找到蘇槐氣息最后停留的地方。

  入目所及,一片火光。

  燃燒的竹林,滿目瘡痍的大地。

  一個黑衣人被釘死在地面,死不瞑目。

  而蘇槐的尸身,就在那被釘死的黑衣人不遠處。

  他面色灰白,無聲無息,身上刺著兩把仿佛千年不化的堅冰。

  楚思雨跪在他身旁,將他抱緊,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尊者境,生機強大,但蘇槐的生機卻已完全消散。

  似乎連靈魂都被直接抹去,空留一具冰冷軀殼。

  楚思雨張著嘴,卻哭不出聲音。

  只有淚水不斷滴落。

  世界上最難過的事不是蝸居陰暗的地溝見不到陽光,而是陽光明明照射進來,照亮了整個世界,卻又突然在某個時刻迎來永夜。

  楚思雨的整個世界,在那一瞬間就分崩離析了。

  天際,衍月大帝的魂印已經被觸動。

  鎮守鬼窟萬年,向來波瀾不驚的衍月大帝難得動了真火,少有的對一個人族動了手,兩位帝境在蒼穹之上大戰,余波陣陣擴散而開,崩碎地面的山石。

  大帝心中一直藏有秘密。

  蘇槐不僅僅是半個仙宗之人,不僅僅是泣鬼淵大將,還是曾經以一己之力拼死隕魔窟一位魔帝的駁虎大帝之孫。

  那位大帝幾乎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仙域,在數百年前用全部修為作為代價,免除了那次的魔窟危機。

  也保全了鎮守魔窟,在那場災禍中首當其沖的劍冢。

  蘇槐的身份幾乎沒人知道,這件事涉及了某些隱秘,就算是仙域的幾位大帝之中,曾經的駁虎大帝蘇長歌也只告訴了衍月大帝一人,托他盡量照拂自己的孫兒。

  可如今......

  蘇長歌的孫子卻死在了劍冢的新任劍帝手中。

  何其諷刺?

  也不知道老劍帝在百多年前深入隕魔窟深處的老劍帝懷鋒大帝聽了,會不會突然羞愧難當,自刎當場。

  兩位帝境這是真的打出了火氣。

  頗有既分高下,也決生死的意味。

  在蘇槐這一世,因為缺失了蘇槐這個導火索,仙域并未下定決心將所有氣運灌注給李思道,所以她還算不上真正的氣運之女,最多只算是候選人。

  可饒是如此,在資源貧瘠,法則不全的仙域,不到一千歲的帝境依舊是只存在于遠古傳說中的東西。

  更別說只有帝境初階的李思道,居然能與帝境巔峰,甚至半只腳跨進鎮國境的衍月大帝戰斗那么久,只是稍弱半籌。

  但楚思雨并未關注高天之上的戰斗。

  她的性格跟尋常人并不相同,這種時候既沒有黑化,變成試圖燃盡一切的魔女,也沒有發誓報仇,傾盡一切讓對方付出代價。

  她只是靜靜地抱著蘇槐的尸體,發出無聲的悲鳴。

  在許多個寂靜的夜晚,楚思雨都在做這個夢。

  但以往的夢境只是些許片段,這一次,這個夢卻格外完整,格外真實。

  真實到她分辨不出真假。

  或許神域的一切都只是她內心編織出的一個美夢罷了,而之前時不時涌現的那些夢境碎片,這次看到的一切才是真實,這意味著,她的美夢......快醒了。

  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她根本無法承受,只能用最極端的方法來逃避一切。她身上的生機隨著靈魂的自我否定在一點一點地減弱。

  從初生紅日,變成半輪殘月,最后變成搖曳的風中燭火。

  自我消解!

  一直關注著小徒弟狀態的陳泰如瞳孔一縮,渾濁的老眼頓時流露出愈加悲痛的情緒,但就在他想要上前阻止這一切時,卻猛然發現楚思雨的身軀頓在了原地。

  楚思雨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溫暖的感覺。

  像是墜入了某人的懷抱。

  在許多個日日夜夜中,她都在這個懷抱中汲取著那份獨特的溫暖。

  令人安心。

  天地中的景象突然開始拉深。

  一尊看不清面龐的邪惡猙獰虛影出現在蒼穹之上,冷冷地看了正在與衍月大帝交戰的李思道一眼。

  而后,整個夢境便開始支離破碎。

  七情大陣。

  楚思雨睜開眼,熟悉的氣味涌入鼻端。

  她抬起手死死地環住蘇槐的腰,淚痕遍布的臉龐埋在他胸口,恨不得將自己徹底融進這具帶著溫度的身體。

  蘇槐張了張嘴,但最終什么都沒問。

  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

  “我一直都在。”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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