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高嶺之花被萬人嫌拉下神壇 > 第4章 第 4 章
  裴蕭元走出書房,經過庭院畔的一道走廊,停了步,轉頭望向客廂的方向。

  那裏烏沉沉的,此刻不見半點燈光。

  那位嚴格來說和他也算素昧平生很快卻要成為他妻的女子,此刻應當已經熟睡了。

  事情確實來得太過突然了,正如他對裴冀解釋的那樣,他毫無準備。並且乍知消息時,他也確實不願。

  雖然他沒有心屬之人,但就這麼娶妻,未免倉促。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他的心底,至今蒙著一片陰翳,紮著一根橫刺。陰影不散,橫刺不拔,他這一生都將無法釋懷,何來心思成家?

  是裴冀最後說的那兩段話,觸動了他。

  人活於世,自己的心意如何,原本就是最不要緊的。

  他不再看,從那片院落方向收回目光,邁步回往住的地方。門口有個大約是新來的臉生使女,人站在屋外,腳邊地上放了隻裝有熱水的木桶,麵皮燥紅,一副進退維穀窘迫不安的樣子,看到他現身,慌慌張張來迎。

  “怎不送進去?”裴蕭元停步問了一聲。

  “裏麵……裏麵……”

  燭兒本是服侍葉小娘子的,小娘子已睡,晚上少主人回,還帶來一位貴客,人手不夠,賀氏便將她調來這邊暫時聽用。她是個老實人,送到第三桶熱水時,在門外望見屋內狎昵比方才更甚,進不敢進,走不敢走,定在了門口,此刻聽到裴蕭元發問,怕被責備,愈發心慌,話都說不利索了。

  裴蕭元這時也聽到了屋中傳出的嘩嘩水聲和調笑聲,心裏便明白了,令使女退下,自己提起水桶,走了進去。

  承平少時的經曆也叫他學會了京城貴人的生活方式,喜好奢侈,講究享受,口頭禪便是今時不知明日苦,須及時行樂,誰都可以委屈,就是不可委屈自己。這趟出來,他為路上沐浴方便,連他用的那口足能同時容納五六人同浴的香木浴桶也用車子拉了出來,此處內門窄了送入不便,索性直接擺在堂中。裴蕭元進去時,他已散下一頭長發,人靠坐在大浴桶的木壁之上,麵臉濕漉漉,濺滿亮晶晶的水珠,幾個他帶出的美婢則正笑嘻嘻地繞著木桶在服侍,有替他一瓢瓢往肩上淋熱水的,有搓背抹胸的,還有為他喂食鮮果子的,水霧一片氤氳,婢女衣裳皆是半濕貼身,吃吃笑聲,不絕於耳,忽然看到他進來,婢女們有些畏他,紛紛停了下來,慢慢止笑。

  承平挑了挑眉,“嘩啦”一聲從水中坐直了精健的身軀,抬起濕淋淋一臂,抹了把臉,指了指浴桶內他對麵的空處:“你來了正好!快一起!地方夠大!”

  裴蕭元走上去,將水放在澡桶旁的地上。

  “你慢慢洗罷。”

  承平知他和自己不同,是個清謹之人,方才也是故意玩笑而已,眼見他丟下自己進去了,想著方才聽來的消息,立刻起身,匆匆擦幹頭發胡亂綰起,套上件衣裳,打發走婢女跟了進去。

  裴蕭元已解下蹀躞帶,卻還沒休息,獨坐在燭前,用一塊淨布擦拭著隨身的佩劍,微低著麵,雙目落在劍上,神情專注。承平徑直走到榻前,仰麵臥倒,手掌拍拍左右兩側,笑道:“你這榻夠大,今夜我也睡這了,咱們抵足而眠,徹夜談心,豈不美哉?”

  他是不速之客,賀氏本安排他住另處客院,他卻非要和裴蕭元住一處,賀氏隻好在近旁收拾出了另個廂房待客。

  裴蕭元背對他,頭也沒回,繼續拭劍,“你睡這裏也好,我去廂屋。”

  “罷了罷了,我怎好反客為主?你不願同寢,等下我便走!隻是從前對西蕃作戰之時,你我又不是沒一起睡過!我是想著這回我進了京,說不定又被扣下,若真如此,待下回咱們再見,就不知是何時了。”

  “王子放心。今時不比往昔,朝廷看重令尊,王子地位自然不同。”

  承平目露冷色,唇撇了撇,幹笑兩聲:“也是,說不定我運氣夠好,不但能回,這回還能娶個不知來自哪家的驕橫公主。”語氣裏帶著濃重的自嘲。

  裴蕭元拭劍的手停了一停,微微轉臉,望向承平。

  當年的那場變亂,於世上的許多人而言是劫難,但對於當今皇帝而言,卻是他潛龍飛天的轉機,他借軍功脫穎而出,人心歸附,從一個普通的皇子變成了至高的聖人,隨後多年勤政不輟,三年前又打贏了那一場對勁敵西蕃的關鍵戰事,天威一舉複立,儼然已是恢複了變亂前的盛世氣象,聖人更是被大臣高舉為至聖至明的中興之主。承平父親為表忠誠,更也希冀聖人能助他穩固他在草原的地位,對此次的萬壽之慶極為重視,不但早早派遣承平入京,更希望承平能娶一位公主。但皇帝即便用和親來示恩於臣下,往往也會從宗室旁支裏擇選適合之人封作公主出嫁,何況當今聖人子女仿佛不多,宮中即便是有適齡公主,前頭也有無數高官重臣之家在等,哪裏輪到外族,更不用說,天家之女下嫁,少有不淩駕於夫家之上的,故而承平才會發出這樣的自嘲之言。

  “算了,不說我了,無趣!說說你吧!”

  他忽然又來了精神,一個鯉魚打挺彈下床榻,赤足穩穩踏地。

  他的身材高大而健碩,這個動作卻敏捷若豹。

  “君嚴!”他喚裴蕭元的字,走了過去,“你伯父那麼急著把你叫回來,到底所為何事?”

  劍鋒一閃,伴著一道輕微的錚鳴聲,裴蕭元收劍入鞘。

  “並無大事。”

  他應了一句,眼也沒看靠過來的承平,站起身收納了佩劍,望一眼房中的刻漏。

  “已近醜時,實在是不早了,昨夜為了趕路,你也沒睡好,不如去歇了,明日叫你人馬好好整休一天,再明日,我便送你出城,你及時動身,免得耽誤大事。”

  “不急不急,時日有餘,我便是在此多停留幾日,也是無妨。”承平笑瞇瞇湊近他,神色曖昧。

  “好事竟還瞞我,把我當外人?方才我問了你府上那送水的使女,郡守何事要召你回,她說幾日前來了位小娘子,應是和婚事有關。莫非當真?來的果真是你的婚配之人?”

  裴蕭元既然已經應下婚事,此刻自然不會在承平麵前否認,但也不想多提,簡單應了一聲。

  承平發出一道表示吃驚的呀聲,好奇心非但沒有滿足,反而被勾出更大的興趣,連著追問:“她生得如何?你見過麵沒?快和我說說!”不得回應,愈發心癢,若非半夜三更,簡直恨不能立刻就去看個究竟。

  “好你個不近女色的裴二!口風如此嚴,連半個字也不漏!是嬌人獨藏,怕叫我看見嗎?”

  他指著好友又笑,“萬萬沒有想到,意外!真是意外!對了,裴公可有說何時成親?早不如巧,這回既然叫我趕上,你也不必如此小氣,明日領我先去見見,待我拜會過了阿嫂,吃過酒席,那時出發,也是不遲!”

  “你勿擾人,還是專心你自己的事,早日上路為好!”

  裴蕭元不假辭色,一口拒絕。

  承平難得有機會尋他開心,怎肯就此作罷:“不對啊,怎的我瞧你竟好似半點也無娶親該有的模樣?洞房花燭之喜,難道不是一樁樂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裴蕭元,忽然仿佛恍然大悟,狐疑地盯著他:“莫非裴公隻重德才,為你選的女子貌若無鹽,你瞧不上,又不好拂逆長輩之意,勉強應下?”

  裴蕭元淡淡道:“你想多了!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的要緊事。”

  “我的事不要緊!倒是你!你這人向來是有話不說的,我也很難猜到你在想什麼,但這回你休想瞞我了!我瞧你就是不樂意!”

  “妙啊,你裴二竟也有如此的一天!”

  他正幸災樂禍笑得肚子都要痛了,望見裴蕭元皺起了眉,知他此刻應是真的不悅了,急忙告罪:“好了好了,勿惱!我不說了,我賠罪,這就去歇。”長長作了個揖,哈哈大笑著走了。

  ……

  外麵那一陣響動漸漸消失,耳畔隨之恢複寧靜。

  天亮,絮雨起身開門,洗漱更衣,燭兒為她梳頭,不待她問,自己便告訴她,昨夜裴郎君歸家了。

  “他人極好。和他一道回的是個草原貴人,帶了三四個女子沐浴,弄得滿地的水,我不敢進,他恰好過來,非但沒有罵我,還幫我把水提了進去。”

  燭兒顯然對那位“裴郎君”極是滿意,又誇他個頭高高的,眼睛亮亮的,臉生得更是好看,好看得她都不敢細看。

  絮雨問:“府裏人都知道我和裴郎君的婚事了嗎?”

  燭兒從妝匣裏挑了一隻雙股雙蝶釵,插在盤好的發髻前中央。那釵頭上翹立著兩隻蝴蝶,拉得細弱如線的銀絲盤結出淩空飛展的蝶翅,宛若雙蝶舞於鬢間,別致又俏麗。

  小心地插好蝶釵後,她搖頭:“這個我不知道,賀阿姆也沒講。是我看到她采買百子帳,還定了做婚服的布匹,有郎君的,有女子的,我自己想出來的。”

  “小娘子你瞧,這個發式好看嗎?”

  絮雨抬頭,望向對麵那麵磨得晶亮的鏡,簪頭上的雙蝶翅翼隨了她這微小的動作震顫不已,若雙雙振翅,欲待高飛。

  她一笑:“好看。你手真巧。”

  “是這蝶簪的功勞。”

  燭兒被誇,心裏喜滋滋的,口裏卻也不敢攬功。

  “小娘子你立著不動,若有風過,這蝶翅也會抖動呢。”

  她又為絮雨整理後髻,口裏繼續絮絮叨叨。

  “……不過,這支蝶釵也不知賀阿姆是從何處得來的,胡商那裏沒有這麼好看精巧的,那日是我跟著一道去的,我都瞧過了。我猜是阿姆從京中采買的吧?京中的東西就是好啊,那裏想必也是和天庭一樣的地方。小娘子你應該去過很多地方,京城你去過嗎?”

  絮雨望著鏡中的自己:“不曾。”

  她或許是去過的。不過應當都是五歲前的事了,很多都已忘記,至今還是無法完全記起。

  燭兒惋惜:“可惜了。”

  絮雨笑了起來:“是,有些可惜。”

  “不過無妨。等小娘子和裴郎君成了親,以裴郎君的本事,遲早定能入京做上大官。到時候小娘子就能去了!”好心的小侍女又安慰起她。

  此時另個下人來傳家主的話,等小娘子這邊慢慢收拾好了,得空去一下他那裏。

  “小娘子不如也貼上花鈿吧。”燭兒忙道,打開一隻擺在案上的方形漆奩。滿盒的花鈿,朱黃青碧,鮮豔繽紛,樣式更是繁多新巧,菱花、鳳尾、桃心、露滴,琳瑯滿目。

  “胡商說這些都是如今京中最時興的花鈿。這朵可喜歡?正好配這簪子。”

  燭兒拈出一片蝴蝶狀的朱鈿,舉到絮雨麵前,叫她看。

  小娘子有副很好看的眉眼,可惜額前有片形如殘星的疤痕,看著好似是她幼時受傷留的,雖然疤痕淺淡,也小,不過半個小指甲蓋那麼大,來了幾日了,燭兒也是昨天靠窗為她梳頭有日光照上才留意到的,平常若不湊近看,也看不出來,但終究是破了相,尋常一層脂粉,怕也不能完全掩蓋,可謂遺憾。恰好,朱鈿貼在額前,既遮擋殘痕,又能增添妝色,可謂兩全其美。

  “不用了。”

  裴冀讓她慢慢來,但她卻不好叫人久等。

  絮雨立刻從妝臺前起了身,換上一件月白窄袖羅襦,束一條紅地散紫點紋的長裙。這些衣物,都是賀氏為她備的。正待去,燭兒怕她冷,又捧了一領孔雀藍色繡滿複雜又精致的纏枝團窠鹿紋厚錦半臂來,她圍束在肩上,旋即匆匆朝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