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高嶺之花被萬人嫌拉下神壇 > 第36章 大漢 第一個視頻(一)
  元朔元年,五月二十六。

  偌大的長安城中沒有秘密,即使未央宮也是如此。淩晨陽光熹微之時,皇帝昨夜怪異的舉止已經遍傳京師內外,震動三公九卿,上下無不驚疑,惴惴莫敢安睡。

  至卯時一刻,緊閉一夜的宮門終於打開,手持詔諭的郎中疾馳而出,徑入北闕甲第,以上諭緊急召喚臥病於家中的中大夫汲黯,及萬石君石奮之次子石慶;諭旨言簡意賅,措辭卻極為嚴峻,儼然是急如星火的口氣。

  卯時三科,被反複催請的大臣乘坐宦官預備下的牛車馳入宮中,甚至未照常例在正殿前下車行禮,便被一路拉入偏殿,摒除宮內一切隨侍的宮人侍衛以後,於空無一人的密室中謁見了神色凝重的皇帝。

  兩位大臣下拜行禮,一抬眼卻愕然驚異:皇帝盤坐於禦榻之上,臉上卻是碩大的兩個黑眼圈,眼白上血絲縱橫,陰森森更添幾分戾氣。

  ……這局勢不對呀?!

  汲黯石慶也是侍奉朝廷已久的老臣,數年前曾經親見皇帝與廢皇後陳氏之間曠日持久的精神霸淩;但縱使陳皇後驕縱跋扈,數次與竇太主合謀戕害衛氏,乃至濫施巫蠱攪動宮廷之時,皇帝也從沒有這麼逾越常度,失態到晝夜不寧的地步!

  ——發生什麼事了?

  兩位重臣心中打鼓,不覺抬眼窺伺皇帝,試圖從皇帝的神情中看出一點大風大浪的端倪。

  而皇帝果然也不令臣子們失望,一開口就放出了個震天撼地的大雷:

  “朕反複思索,總在皇太子的事上猶豫不決。”

  這一句話真正是直擊靈魂,驚駭心魄,石慶軟軟的便滑了下去,膝蓋將地板砸得哐當一聲巨響。

  這當然不能怪萬石君的次子缺乏膽量。縱以中大夫汲黯砥礪多年的心胸氣度,剎那間都是神色立變,驚愕的幾乎言語不能。

  ——自元光年間以來,隻為皇帝那遲來的子嗣,朝廷上下真正是鬧得天翻地覆、不可開交,費心勞力處恐怕還在匈奴之上;粗粗屈指算來,數年間交代在這個太子名位上的人物,便少說有一位皇後、一位丞相,數不盡的三公九卿——乃至於皇帝那位倒黴的便宜舅舅!

  什麼叫國之根本?這就叫國之根本。

  在漫長的爭吵、廢立、爭執之後,皇帝好容易等來了自己的寶貝後嗣,足以繼承宗祧的長子;而朝廷上下精疲力盡,也已經默認了皇太子儲位的人選,再不敢起爭執。在這樣大位已定、天下即將安穩的當口,皇帝為什麼還要提皇太子的事情?

  難道國本又將有不可預料的變故?

  汲黯驚心動魄之餘,本能的便要開口直諫,乃至以性命為國本而爭。天下安定未久,實在經受不起一次儲位的動蕩了!

  然而皇帝停了一停,卻又道:

  “朕遍覽春秋以來的史冊,見太子失國出奔乃至夷滅性命者不計其數,實在不能不為據兒憂慮。”

  汲黯:……

  陛下您說話能別大喘氣麼?

  兩位重臣長長舒氣,緊繃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以他們的經驗而言,這大概是時年二十九歲的當今皇帝在喜迎皇嗣後不可避免的恐慌臆想,並不算是罕見的結癥。於是石慶立刻拜倒在地,讚頌皇長子睿智天成,才略非常,必能克承大業雲雲。

  雖然不知三四月的小兒怎麼就能“睿智天成”,但以萬石君石家敦厚謹慎的家風,能順口說出這樣一長串阿諛奉承,委實已經算是超常發揮,殊為難得。

  以皇帝平日對石家的尊敬,此時少說也該承領盛情,回應兩句才是。然而天子怔怔盯著大臣,麵容卻沒有一點緩和。

  原因無他,這所謂的“皇長子睿智天成”,恰恰戳中了皇帝的痛處!

  昨夜驟然見到傳承統緒中匪夷所思的變化時,皇帝雖然驚駭,卻也還能勉強克製情緒。昭帝劉弗陵仍然是自己的血脈,而且登基時隻有七歲;那或許是寄予厚望的長子去世,幼子倉促繼統,也未可知。這雖然是極大的變故,但終究還在正當的傳承邏輯之內。

  直到他一抬頭看見宣帝劉詢後的小字:【劉徹曾孫,劉據孫】。

  ——好吧,就算是最天真淳樸的蠢貨,大概也能發現不對了。

  區區十餘年間,大漢的統緒由皇帝的太子轉移為幼子,又由幼子轉為太子親孫,每一次都是宗法製上地動山搖的巨大變化,足以撼動天下的根基。而這樣的劇變在二十年間兩次發生,破壞力自然無可言喻——要知道,當年決定大漢前途的諸呂之亂,皇位的傳承統緒也隻有過一次轉移而已!

  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這壓根不是什麼皇長子睿智與否的問題。以劉徹的眼光看,自己這寶貝好大兒的水平還真不能低估——在昭帝繼位後十餘年,居然有人不惜打破舊例都要迎立劉據的孫子,那皇太子究竟遺留下了多大的勢力?能培養出這樣忠誠而果決的下屬,皇太子豈能不“睿智”?

  但問題在於,這麼睿智的皇太子,是怎麼將皇位拱手讓予幼弟的?

  皇太子愈為睿智,這統緒轉移中的種種細節就愈不能細想。正因如此,皇帝麵無表情,神色卻漸漸僵硬了下去。

  石慶察覺不對,跪伏在地戰戰兢兢,汗水浸濕了衣裳。還是汲黯明白大體,立時察覺了皇帝的異樣。他拱手行禮:

  “陛下既有憂慮,想必已為皇長子做了謀劃。”

  話已至此,皇帝也不再掩飾,徑直開口:

  “不知汲公與石公可願為太子保傅?”

  這是皇帝籌謀已久,反複斟酌後的萬全之策。太子仍有後嗣,統緒卻莫名轉移,顯然是遭遇了不可預計的宮變。要提防這樣的肘腋之患,便必得為太子挑選一位精鋼不可奪其誌,能以正氣彈壓群邪的重臣!

  環視朝廷之中,當得起這一句稱許的,也唯有中大夫汲黯了。莊助曾於禦前稱頌汲黯:“其輔少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皇帝亦深以為然,視汲黯如社稷之臣。而現在要保護他這位前途莫測的長子,底定大漢的正統,便非得這位社稷臣出麵不可了。

  至於石慶……皇帝瞥了一眼猶自戰栗的石慶,不覺歎息:挑選石慶護衛太子,原本是激賞於萬石君醇厚忠貞的家風;但以眼下看來,石慶忠誠倒是忠誠,隻是這水平委實有點指望不上……

  那也就隻能寄希望於汲黯了。

  所謂君憂臣辱,天子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再也沒有推拒的餘地。石慶惶恐下拜,恭敬謝恩;汲黯卻猶豫了片刻,終於振袖向皇帝行禮:

  “臣昧於社稷之事,實不堪此任。”

  天子默然片刻,終於歎氣:

  “汲公還記懷匈奴的事嗎?”

  不錯,皇帝早已知道汲黯護衛少主的賢能,但數月以來遲疑不決者,正因為汲黯與朝廷之間不可緩和的莫大衝突。

  ——簡而言之,汲黯反對征討匈奴。

  當然,以汲黯的品行操守,絕非那些循循茍安、貪圖逸樂的外戚勳貴可言;他阻止開戰的種種理由,條條都直指要害,實在沒有半點的私心。但也正因如此,汲黯與皇帝的矛盾才絕無調和的可能——這已經不是利益與權欲的衝突了,這是“道”的衝突!

  汲黯剛直如鐵,硜硜然不可摧折,正是“從道不從君”的人物,既非權位可以收買,亦非酷刑可以震懾。皇帝雖然欣賞這樣的品行,卻也實在忍受不了他與國策之間的抵牾,往往令其退居養病,眼不見為淨而已。

  但現在事出非常,皇帝要保護寄予厚望的幼子,維護動蕩的統緒,便必得有這樣從道不從君的社稷之臣為柱石。有鑒於此,天子沉吟不語,但終究放緩了口氣:

  “汲公難道不顧念北地被匈奴折辱的漢人百姓麼?”

  這樣和緩的口氣實在少見。汲黯都不覺驚訝。遲疑少許之後,才徐徐回答:

  “陛下,用兵終當謹慎。兵者兇事,聖人不得已為之;武事之外,還應以修文為上……”

  不錯,汲黯倒也不反對用兵,但始終希望控製規模,反複諫阻皇帝那傾國之力的打法,而希望“文德化遠”,能與匈奴達成妥協,節省國力。

  除戰爭糜費的現實之外,汲黯還有迥然不同於皇帝構想。他又道:“我聽聞陛下想要追述前賢,比隆於夏商周三代的基業;昔日大禹執幹戚而舞,有苗見之畏服;商湯網開三麵,諸侯歸心。陛下大動兵戈,崇尚詐術權謀,又如何能垂範後世呢?”

  這又是汲黯的習慣的犯顏直諫,毫無顧忌粗疏直接,字字句句都往皇帝的逆鱗猛戳。以往日天子的脾氣,大概就該召來公孫弘張湯庭辯,深文周納,陰陽怪氣,先將老頭氣一個倒仰。但今日皇帝麵色略無波動,隻是輕輕抬了抬眼皮。

  “既然如此,那朕隻能向汲公稍作解釋了。”他淡淡道:“石卿,殿後備有絹帛,取來為朕做好記錄。”

  ”

  說罷,皇帝長袖鼓動,長衣飄飄之間,浮出了一片雪白的光幕。

  ·

  汲黯石慶畢竟是朝廷中難得的忠厚長者,縱然在這駭人的神跡前被碾得三觀粉碎,戰栗難言,幾近於癱軟抽搐,當場昏迷;但終究是數十年砥礪身心練出的一股凜然正氣,到底沒有在禦前失態崩潰。

  如此喘息片刻之後,兩人終於勉力鎮定心神,跪坐於地,呆呆仰望光幕,一時開口不得。而光幕緩緩變動,終於傳來了某種輕鬆悠閑的音調。

  為了節省曆史偏差值,皇帝精挑細選,最終兌換來的隻是一段直播與觀眾對話的音頻,其間東拉西扯,散漫閑蕩,幾乎整理不出什麼條理:

  【公元七世紀時,國勢已經搖搖欲墜的波斯,曾經滿懷惆悵的回憶古帕提亞帝國——也即中原所謂之安息帝國——創業與興盛的偉大光景;或許是被現實中阿拉伯人的劫掠與逼迫所刺痛,波斯學士們著重關注的是貴霜帝國所遭遇的曆次遊牧民族的侵犯。他們回顧了八百年前,帕提亞王阿爾德旺二世及其侄子法爾哈德二世被遊牧部族擊敗誅殺的殘酷命運,總結出了一個精到的曆史規律:

  草原就在那裏,所以遊牧部族永遠也不可消滅。

  這個思路實在相當精彩,而且放之四海皆準——即使華夏。如司馬遷所言,匈奴“本為夏之後裔”,前身是自中原北逃的夏桀子孫;而曆來遊牧民族擴大勢力,往往也依賴著中原逃人的補充。“草原就在那裏”,所以總有活不下去的人會遷徙到此處,形成新的遊牧部族,並以此威脅中原。

  在馬克沁與加特林尊者降世,草原終於能歌善舞之前,這個問題是無法解決的。】

  茫茫然聽到此處,汲黯、石慶不由驚愕呆滯,倉促間抬頭望向了皇帝——原本以為皇帝展現天幕的神跡,是要以上天傳音展現威嚴,以此令汲黯心服口服,與朝廷之間再無抵牾。

  但現在……現在他們雖然搞不懂那“馬克沁”、“加特林”是何等尊神,但,但“草原就這在那裏”的論調,似乎更像是在打皇帝的臉吧?

  陛下……沒事吧?

  兩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但眼見皇帝佇立不語,還是老實跪坐了下去。

  皇帝抬頭瞻視天幕,雖然先前已經大致聽過簡介,但現在細細解釋起來,仍舊令他心癢難耐,熱血沸騰不止——這安息帝國能被天幕稱一聲“偉大”,想來國力必然強盛。他曾聽聞這安息距西域不遠,未必不能派使修好,共謀匈奴。

  再有,這馬克沁、加特林又是何等尊神?大可以讓方士們占卜一二,修祠祭祀……

  皇帝雄才大略,登時便有了難以遏製的興奮。

  【不過,波斯學士們為此的論證就相當之不靠譜了。根據波斯曆來被西遷的遊牧民族□□的慘狀,他們準確推測出了大陸的地理,認為東邊的“桃花石”(中亞對中原的稱呼)北部有極為廣袤的草原。

  但問題來了,來自廣袤草原的遊牧民族,怎麼非要舍近求遠,棄桃花石於不顧,非要來錘他們波斯呢?

  根據僅剩的那點資料,波斯學士們開了一個有趣的腦洞。他們認為桃花石自“秦”修建了巨大的北境城牆之後,遊牧民族便不再向桃花石進攻,轉而□□可憐的西域。

  至於他們所幻想的,能完全阻止兇殘遊牧騎兵的城牆麼……大概是與絕境長城差不多的工程,甚至還附加了某些怪異的法術,屬於幻想中的工事。

  當然,帕特裏亞帝國的史料在曆次入侵中已經焚毀無餘,波斯學士們胡思亂想在所難免。而漢人就很少能有這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了,畢竟曆史記載得過於翔實了,即使牽涉域外也是如此。在同時代的《史記》、《漢書》中,描述得就要簡潔乏味得多了,遠遠沒有波斯學士們那富有想象的美感。

  ——簡單來說,砍掉安息帝國兩位國王頭顱的,應該是西遷的塞人與吐火羅人;而塞人與吐火羅人為何西遷?因為他們被逃難來的大月氏錘得屁滾尿流,不能立足。但大月氏為什麼逃難呢?喔,這就終於要提到漢朝的老朋友了——沒錯,他們是被匈奴逼走的。】

  皇帝:…………

  剎那間真是一瓢冷水潑下來,就連跪坐在地的汲黯都看出了皇帝的無語與失落。

  當然,失落的不僅僅是皇帝。就連汲黯也不覺悵然——在聽到那什麼“安息帝國”的赫赫威名時,他倒也動過一點求援的念頭。但現下看來,或許是前後被暴秦與匈奴過度的拔高了眼界,漢朝的皇帝與大臣們已經很難想象一個弱小得連那什麼“塞人”都無可奈何的“帝國”了。

  這也能稱帝的嗎?!

  【正因如此,《史記》中才下了一個直接而簡單的論斷,嚴重缺乏後世西方瑰麗而雄偉的描摹,直接了當指出了安息帝王被砍腦殼的原因:

  “安息大國,多奇物,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

  ——主要還是太菜了。

  不過,總的來說,波斯學士們的猜測思路並沒有錯。中原北部的確有著世界上最大的草原,因此也必然孕育出世界上最強的遊牧部族。隻不過他們搞錯了一個小小的實力問題——被迫西遷,在西域四處劫掠、摧毀城邦的部落,隻不過是草原競爭中最可憐的失敗者而已;他們隻是一波又一波的被更強的部族驅逐,被迫遷徙而已。

  那麼,真正占據大漠草原,高居於所有部族頂點的至強者匈奴,為什麼沒有隨之向西擴張,鞭笞這些連塞族人都不能抵擋的弱雞呢?

  是啊,為什麼呢?——by漢武帝。

  這便是今日我們引用波斯學士神奇腦洞的緣由。這個腦洞在無意間揭示了一個事實:草原就在那裏,因而遊牧部族無窮無盡;但無窮無盡的遊牧部族,為什麼沒有碾碎安息、貴霜,以及西域的一切文明?

  因為漢朝就在那裏。

  波斯人曾經縱情歌頌抵禦遊牧的英雄,稱頌他為“世界的守護者”,幾近比喻與誇張之能事。然而究其實際,真正當得起這什麼“世界的守護者”、“文明光複者”的,恐怕還得是我們的劉野豬,對吧?

  在公元前的幾個世紀裏,亞歐大陸最繁盛的文明星火點燃於所謂的“四大帝國”——大秦(羅馬)、安息、貴霜與漢。他們各自都有輝煌的文明之光,奪目燦爛,不可逼視。但文明在野蠻前何等脆弱,安息、貴霜都在西遷的遊牧部族前表現出了驚人的軟弱,被大月氏及大月氏驅逐出的所謂“雜胡”們反複□□,遭遇了巨大的損失。

  這樣的損失銘刻於記憶,甚至令數百年後的學士們都後怕驚懼。他們在回顧塞族與吐火羅人的入侵時感慨不已,大有“波斯不絕如縷”的喟歎。但在發出這後怕的感歎時,這些學者可能從來沒有想過,西域星星文明之火的存留並非僥幸,他們之所以還能在雜胡的入侵下竭力掙紮、保全國體,隻因為漢朝已經扛過了最重的擔子。

  換而言之,漢朝便是直麵遊牧的第一道防線,大半個人類的文明的延續與發展,全都維係於這至為關鍵的防護之上。大漢削弱了從草原西遷的每一個族群,過濾了任何一個稍有威脅的部落,為整個西域提供了最大限度的保護。能從大漢手中掙脫的,隻有被判定為不值一提的“雜胡”。

  ——當然,以貴霜與安息後來應對雜胡的驚人表現來看,漢朝隻要稍有懈怠,漢武帝隻要稍微妥協,整個歐亞的的文明,便不能再問了。

  某種意義上,這是曆代中原王朝所必須承擔的責任之一。漠南漠北是世界上最大的草原,理論上必將誕生世界上最強悍無匹的遊牧部族。但理論未嚐不可以被人力的實踐所改變,這就是漢武帝北征匈奴,傾盡國力而永不妥協的意義所在。

  他以剛硬如鐵的意誌向後世揭示了另一個同樣剛硬如鐵的規律——縱使遊牧永遠不能殄滅,也要持之以恒的彈壓下去,以武力,以外交,以各種中原所能窮盡的手段侵蝕、分化、瓦解草原,以此阻止遊牧部落的統一與合並,為後代謀取盡量多的時間。

  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必為後世子孫憂”,即使不考慮什麼虛無縹緲的“人類文明”,僅僅為了後世子孫的禍福,也必須得反複向漠北傾注資源,阻止草原養蠱養出足以威懾整個亞歐大陸的怪物出來。

  不要忘記,曾經自詡為“文治第一”,欣欣然蔑視漢武帝窮兵黷武之“弊爭”的趙宋,在茍且偷安了數百年之後,終於讓草原上的遊牧部落完成了最後的進化,由此而席卷整個歐亞大陸,讓所有文明都見識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草原可以養出怎樣危險的蠱蟲——自漢武帝以降,被中原曆代王朝所封印了一千五百年的魔盒,終於打開了它幽森的蓋子,於是整個世界便將燃燒。

  我有時候常常會想,當南宋,當波斯,當埃及,當歐洲的諸國在蒙古人的鐵蹄下呻、吟,當整個亞歐大陸的文明接連倒塌,人口被削減足足三分之一時;這些在戰火中掙紮的垂死者們,是否能猜到這驚天變故的根源呢?

  ——自十三世紀以來,亞歐大陸所有文明所遭受痛苦與災禍,就是趙宋太宗以至高宗畏敵茍安,不顧子孫千年禍福所留的遺毒,前人所種的惡因,終於在子孫頭上受到了這樣慘毒的惡果。在這樣慘毒的惡果之前,後世人椎心刺骨,才終於能在不可挽回的痛苦與憾恨之中,理解前人籌謀萬世時難以解釋的苦心。

  當然,妥協與茍且永遠比抗爭和堅持更容易,麻木與漠然也比清醒更簡單。在茍且中享受一時紅利的趙宋君臣甚至可以自鳴得意,譏笑孝武皇帝“窮兵黷武,財賦匱竭,晚年下哀痛之詔”,欣然自詡於澶淵數十萬歲幣買來的年年平安,富貴無極。而彼時趙宋江山花團錦簇,似乎也真是太平歲月、不事兵戈的豐亨豫大,錦繡盛世,足可鄙武皇帝如塵土。

  但是啊,但是,妥協是要付出代價的,茍且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代價往往過於沉重,以至於子孫後代萬萬不可承受。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終究,終究要為後代做一點考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