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高嶺之花被萬人嫌拉下神壇 > 第12章 第二個視頻(三)
  天幕徐徐變化,展現的卻是泛黃史冊中逐漸遠去的血雨腥風,三國南北朝與隋末的刀光劍影逐次閃過,最終定格於一座輝煌而繁盛的長安城上。

  那是摩肩接踵、百業輻輳,繁榮莫可比擬的世界第一城市。

  【那麼,這種盛世的氣質,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

  說來相當意外,這樣的心態誕生得很早——長安西門的石碑應該是立於貞觀十七年前後,北極圈的朝貢使者是貞觀十四年抵達的長安,而領土急劇擴張所導致的財政壅塞、倉儲不足,則可能在貞觀十年左右就有了苗頭。

  當然,大多數觀眾對這種時間可能沒有什麼概念。畢竟貞觀之治聽得太多了,繁盛一點可能也不算稀奇。但請不要忘記,貞觀之前的大唐可跟“繁盛”一點也沾不上邊。武德六年統括人口,天下可以納稅的百姓不過兩百餘萬戶,僅僅相當於隋朝大業年間的三分之一;武德七年,突厥叩關,擄掠漢民無數,高祖李淵以金帛重賄,卑禮謙辭,才總算打發走婪索無度的突厥可汗;武德九年,突厥騎兵更是軍臨渭水、直逼長安,脅迫唐朝達成城下之盟。為了贖買和平,李世民盡取府庫金銀,全部送予了頡利可汗。

  ——這樣孱弱、屈辱、不堪回首的唐初往事,距離大唐的輝煌盛世,又有多久呢?

  不到二十年。

  換句話說,貞觀初年的大唐朝廷接手的是一個人口離散、百業凋敝,軍事羸弱動蕩的國家,而它要在二十年裏打造一個盛世,順便讓半個亞洲叫自己爸爸。

  這種難度嘛,放在遊戲裏大概都會被投訴不人道,或者完全不講邏輯。

  實際上,不僅僅是我們覺得離譜。親曆盛世的唐人可能更覺得離譜——不要忘了,大唐離隋末與南北朝的亂世可是近在咫尺。如果生於北周北齊晚期的老人足夠長壽,完全可能在六七十歲時親眼目睹突厥可汗入京獻舞、萬邦使者紛至遝來、乃至長安西門那疆域萬裏的石碑。

  那麼,這位老者又會是什麼感想呢?他在十餘歲時看到天下分崩、活人相食;在四十餘歲時看到突厥肆虐,漢人淪為奴婢,華夏不絕如縷;又在七十歲時看到萬邦來朝,長安天子的威嚴從太極宮一直籠罩至漠北,沒有胡虜敢直視大唐的光輝。這樣的衝突、反複,這樣激烈的今昔對比,又會在他心中留下怎樣的印記呢?】

  大殿中寂無聲響,李世民陛下卻不由抬頭望向了奮筆疾書的房玄齡房相公。在殿中諸人之中,唯有房玄齡年紀居長,是真正經曆過北周與隋朝兩代亂世的老者。不知房相公聽到這天音渲染出的宏闊圖景,心中又會是什麼感受呢?

  大概也是百感交集吧。即使以房相公的沉穩敦厚,在天音提及這恍如隔世的巨大變遷時,神色亦不由微微起伏。

  這樣的情緒隱忍而又平靜,卻令皇帝也不由動容。一國宰相尚且難以自抑,何況真正在亂世中被搓磨淩、辱過的古稀老人?青年李二鳳稍稍默然,隱約領會到了天音中所說的那種心境。

  ……這片土地遭受的苦難已經太久了,就讓一場前所未見的盛世,來洗刷它的痛苦與恥辱吧

  【我們實在難以體會,因此隻能做模糊的猜想。貞觀四年,唐滅東突厥,李靖將突厥頡利可汗押赴入京,於太廟獻俘,沿途觀者如堵。有筆記記載,眼見擄掠中原的蠻夷終於授首,甚至有人哭泣失聲,幾乎以為尚在夢中。

  的確猶如夢中,即使我們再度翻閱史冊,往往也被這區區二十年裏的巨大變化震驚。僅僅二十年的時間,國家的氣質便一掃南北朝與隋末的低迷頹喪,轉而明亮自信、飛揚無忌,儼然是強漢的模樣。

  但巨唐的氣質比強漢更為珍貴。強漢是中華文明的青年時代,它理當充滿熱血,跳脫輕盈。但大唐不是,大唐承接的是南北朝與隋末的亂世,是中華文明慘痛、悲涼、岌岌可危的低穀,而正因為這個低穀,大唐才如此特殊。】

  天音停了一停,似乎尚在醞釀,而李世民陛下卻不覺一愣。

  特殊?

  至登基以來,李二陛下暗自效仿的目標,便是大漢的太宗孝文皇帝陛下。雖然自天音泄漏的種種細節中,將來的大唐似乎比文景之治更為繁盛,但以李二陛下的本心,也實在想不到這盛世會有什麼“特殊”。

  是因為功業比大漢更為強盛,而疆域比大漢更為遼闊麼?

  ……不,不應該是這樣。李二陛下隱約覺出了不對。天音的口氣意味深長,似乎帶著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用意。

  到底是什麼呢?

  天音低沉溫和,娓娓而來,天幕中景象轉化,卻是一輪暗淡無光的夕陽:

  【文明也是有他的少年青年與老年的,輝煌過一時的文明有很多,曾經飛揚跳脫的文明也有很多。但它們都終於衰老、頹廢,並漸漸消弭了。過早的輝煌往往意味著過早的衰落,最早點燃文明之火的民族總是最早衰敗,並終將淪落消亡,隻留下一點供人憑吊的殘跡,這似乎已經是世界文明的定數。

  古埃及沒有逃脫這個規律,燦爛的文明最終泯滅在希臘人與波斯人的手裏,留下的唯有數千年無人可以釋讀的象形文字,以及被風沙侵蝕的金字塔;古羅馬沒有逃脫這個規律,羅馬帝國在日耳曼蠻族的屠刀下凋零,光輝與理性從此湮沒,至此是數百年不見天日的中世紀。古波斯,古希臘,古印度,這個名單可以拉得很長很長,名單上的文明都曾經光芒萬丈,但太陽總有下山的時候,並且再也沒有升起。

  那麼,華夏呢?

  它似乎也已經逃不脫這個規律了。商周是它朦朧的童年,春秋與戰國是它躁動的少年,強漢是它的所向無忌的青年,而偉大的強漢之後是漫長黑暗的大分裂時代,中原的文明之光已經暗淡微弱,隨時可能熄滅;華夏文明終於似乎要迎來它的落日了。

  當然,衰老了也不算奇怪。古埃及衰老了,古羅馬衰老了,古波斯也衰老了,衰老的文明已經有那麼多,似乎不差這麼一個。

  想來,南北朝時盤踞中原的胡人們也是這麼猜測的吧?他們圍繞著那條垂死的龍,一邊窺伺一邊竊喜——它已經活了這麼久,這麼多年,應該要完了吧?它應該要衰老、應該要傾頹,應該要退出這場曆史的牌局了吧?

  難道枯木還能再生嗎?難道死灰還可以複燃嗎?難道折斷的還可以再續,分裂的還可以彌合嗎?

  事實似乎也正如他們的猜想。西晉與隋朝旋即興起又旋即消滅,統一似乎是異態,在分裂中枯竭才是華夏的結局。

  但唐朝來了!沉淪的太陽再次升起,橫掃陰霾的天空,枯冷的死灰熊熊複燃,衰老的枯木發出新芽,垂死的龍居然又盤旋在正空,比四百年前更加強大、威嚴、不可戰勝。四麵的蠻夷仰麵瞻望長安的光輝,隻能驚恐顫栗,不敢相信: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但很不好意思啊,就是這樣。那一千年過去,連樹都老了;但古老的文明依舊存在,並且光輝燦爛,更勝往昔。】

  “……陛下?”

  長孫無忌突然出聲呼喚,跪坐於幾案前奮筆疾書的宰相們隨之一齊抬頭,看見了皇帝陛下那隱約有些恍惚與怔忪的麵容。

  諸位心腹重臣實在太熟悉自家的皇帝了,僅僅瞻望陛下的神色,便知道至尊心中必然暗潮洶湧,情緒激蕩起伏,不能自控。

  但壓抑情緒是要傷身的,長孫無忌立即起身,叉手行禮:“陛下有何思慮?”

  李二陛下長長吐了口氣,低聲開口:

  “沒什麼。朕隻是覺得……難以置信。”

  的確是難以置信。李二陛下本就以明君自詡,立誌要在新朝創建不遜於前人的文治武功,以此而留名青史。但當曆史真正向他展開,麵對這宏大到超乎於想象的天命,即使以李二鳳的淩雲壯誌,依然難以自製的感到了恍惚:

  三百年……三百年後的複興麼?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

  “朕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皇帝陛下當然欣喜於這偉大的複興,但想想未來的自己“自己”所構築的盛世,仍然不免會有一點小小的戒懼:

  朕真能達成如此的成就麼?朕真能不辜負上天的期許麼?朕真能負荷這複興文明的“天命”麼?

  長孫無忌就是長孫無忌。以彼此至親的默契,他早已猜到陛下的那委婉曲折,難以傾訴的心思。但長孫無忌並未直言安慰,而是俯身行禮:

  “陛下,當日孔子與眾弟子周遊列國時,所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宰官而已。”

  ——有誰又是天生就要做聖人的呢?不都是自細處做起,不知不覺間成就事業的麼?

  杜如晦也隨之起身,叉手向皇帝勸諫:“陛下,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這是老李家(自認)的祖宗老子在道德經中的教誨,所謂反者道之動,愈要成就大業愈要著眼細節。祖訓殷殷,後世子孫自當遵從。

  李二陛下果然不覺動容,他沉吟片刻之後,徐徐點頭:

  “天下大事,必作於細。與其臨淵羨魚,朕更應當退而結網了。”

  光輝奪目的盛世當然令人目眩神迷,但瑣碎而細小的政務才是盛世的根基。

  當然,即使在勸諫中冷靜下來,但想到天音所言的“華夏複興”時,心下仍舊忍不住波瀾起伏。以大唐現在的實力,當然還不能達成天音中所述的萬分之一。但以自己中華天子的身份,似乎也應該給這所謂“文明的複蘇”做些什麼……

  是了,虞世南前幾日不是有個奏折,請求要收集南北朝以來散失的典籍、文物,恢複已經遺失的典章製度。華夏者,極言衣冠禮儀之美也,要光複舊日的偉業,倒似乎可以從這上麵稍稍入手。

  李二陛下思忖未畢,天音又開始了講述

  【正因為這種種的緣故,大唐的光輝才如此動人。大漢當然也是耀眼的,但那是一個文明鼎盛時應該有的耀眼。這世界輝煌過的民族很多,各自都曾有這樣的好時光。

  但大唐不同。它是低穀之後的高峰,落日之後的朝陽,死灰中複燃的火焰。它雄辯的告訴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打破不了的“定數”;一個民族——即使已經衰落、分裂、瀕臨滅亡的民族,隻要它還願意奮起,那就能夠奮起;隻要希望複興,那就能夠複興。隻要它不放棄自己,曆史就不會放棄它。

  自魏晉以來,南北朝分裂三百年;自三國以來,中原分裂則將近四百年。四百年啊,這條複興的路真的太長太長。諸葛丞相倒在了路上,謝安倒在了路上,劉寄奴倒在了路上,這個民族最聰明、最勇敢的孩子都倒在了路上,他們沒有看到最後的光。

  但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諸葛亮走不完的路由謝安來走,謝安走不完的路由劉寄奴來走,劉寄奴走不完的路由李世民來走——終究要有走完的那一個,也終究要有複興的那一天!

  也正因為如此,當我們仰望這條三百年的道路,才總會激起那樣大的勇氣,那樣的信心——既然先祖可以做到,那麼我們當然也可以做到;既然文明可以複興,那麼就應當令它複興。

  這是足以激勵整個文明一千年的事跡,這是足以照耀整個文明一千年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