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高嶺之花被萬人嫌拉下神壇 > 第11章 第二個視頻(二)
  天音聲音柔和,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交代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而非展現足以震碎三觀的輿圖:

  【我們現在說“巨唐”,或許有誇張與驚歎之意。但唐朝時的人自稱巨唐,諸如什麼“巨唐中興”、“今日巨唐年”之類,則純粹屬於平鋪直敘,描述事實。就連當初記載下這些朝貢使者怪異言論的官吏,用意也絕非誇耀唐朝的富強與遼闊,而隻是出於最簡單的好奇——這世界上真的有永遠也不會下落的太陽嗎?

  為了驗證這個猜想,朝廷派遣國子監的博士們奔赴各地,疾馳過遼闊帝國的漠北江南,逐次的測繪統計。根據測算的數據,博士們得出了最後的結論,他們不但證實了極晝與極夜的存在,還精準計算出了極晝極夜持續的時間。

  所以你看,雖然寫新唐書的歐陽修等在記述這件事時心潮澎湃,感歎“中國盛強”,但在當時的唐朝官吏來看,這真的就是一件小事而已。所謂的遼闊疆域、中國盛強、萬邦來朝,還不如關心關心極晝有意思,對吧?

  】

  李世民:…………

  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

  不知道怎麼的,雖然他們也為天幕展示的皇皇巨唐而興奮喜悅,但聽到天音中巨唐官吏的那種漫不經心時,此時尚未成熟的大唐皇帝仍舊遏製不住的生出了一股……氣憤?

  真是奇怪,朕怎麼會覺得氣憤呢?

  ——要是晚生一千年,大唐皇帝李世民陛下就該清楚了,對於這種滿不在乎的凡爾賽態度,感到憤怒那是相當之正常的。

  【這種不在意的態度遍及於朝野上下。唐人筆記中曾多次記載,說每到年初歲末的時候,居住於太平、務本等坊寺的百姓總是不得安眠,因為屋外總有馬車疾馳,夜間還能見到燭火通明,長久不熄;又常有爭吵喧鬧連日不休,攪得人煩躁不安。

  這自然不是什麼高官顯貴的宴會。務本坊邊是設於禁內的太倉,每到年末便要清點稅賦。唐朝製度,州郡每年要將稅賦押赴長安清點。武德年間,天下不過兩百餘州,清點不算費力;而到盛唐之時,天下的州郡將近一千,統計稅賦的工作量便驟然暴增,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太倉的官吏上千,每到年末仍舊忙得不可開交,必須通宵達旦反複核對統計,甚至有人活活累死。

  理所當然,唐人也並不將這種盛狀看得有什麼了不起;他們記載下來隻是因為煩躁——錢實在太多,數錢也實在數得太累、太麻煩、太痛苦了,還相當擾民。

  就連大唐的朝廷也大為苦惱。每年運輸來的物資不計其數,以至於充塞倉庫無處存放,隻能隨意堆砌、“腐壞不可計量”。朝廷無可奈何,隻能反複削減賦稅蠲免徭役,減少這源源不斷的物資洪流;當戶部的官吏與倉庫都實在不能承受時,還幹脆下令免掉全天下一年的稅賦,讓財政係統能夠稍稍喘息。

  總的來說,盛唐的記載中反複縈繞著同一個煩惱:地太大,錢太多,到底該怎麼辦?】

  寂靜一片的宮殿中忽然當啷一聲脆響,眾人循聲望去,看到邢國公房玄齡衣袖盡濕,正俯身撿一個破碎的茶盅。

  房玄齡沉著持重,處變不驚,似乎從沒有這樣的失態。但幾位大臣彼此對望,很快便明白了這突如起來的刺激——皇帝登基以來府庫空虛,房玄齡以宰相之尊兼管民部事務,日日都要為國家開支勞心。現在驟然聽到這樣匪夷所思的煩惱,那心態失衡當然在常理之間。

  天幕中的景象又在變化,這一次浮出的是堆積如山如海的銅錢布帛與糧米,金光燦爛耀眼,不可逼視。天幕旁有一行小字,附注了這些物資的儲量。

  諸位宰相都是博學的人才,僅僅看一眼就知道財物的大致價值,而後心裏默默計算,將它與當下大唐的收支做了做比較。

  ……算了,比來比去實在心痛,沒心思再想了。

  禦前失儀的房相公撿起了茶盅,俯首向皇帝行禮:

  “老臣失儀。”

  皇帝同樣被震得不清,但依舊開口安慰:“這是小事。”

  房相公卻並沒有抬起頭來,他深深俯下身去:

  “老臣荒悖。”

  區區一個茶盅,當然談不上荒悖。真正讓房相公神思迷亂、反應不能,乃至於接近昏茫的,是天幕上那些匪夷所思的消息。

  ——老臣荒悖,老臣荒悖!老臣讀了一輩子的書,理了一輩子的政,終究是見識短少,準備不足,居然從未想過這錢太多的顧慮!

  天下還有嫌錢太多的朝廷嗎?天下還有錢太多的苦惱嗎?那老臣這數月以來夙興夜寐開源節流,恨不能一分錢摔成八瓣花,那幹的又算什麼?!

  在這天大的刺激之下,即使以房相公的忠厚平和,居然都忍不住產生了憤恨。

  ——簡單來說,房相公也破防了。

  當然,房玄齡畢竟是房玄齡,即使在破防憤恨之中,他仍然勉強打起了精神,思慮起了自己的本職。

  他向皇帝拱手行禮:“陛下,臣會讓屬官先做些預備……”

  ——什麼預備?那當然是在城外找幾塊荒地,先圈下來預備著將來蓋倉庫囉。

  總不能真讓收上來的糧食爛在街道上吧?

  李世民的嘴角抽了抽。所謂有備無患,房玄齡的舉措當然毫無問題。但他稍稍一想,都能猜到這種決策會在朝中激起怎樣的反響。除直言上諫之外,恐怕還有不少官吏要私下議論,嘲笑宰相想錢想得發了瘋,居然圈地蓋空倉庫玩……

  他歎了一口氣,感受到了一種荒謬的疲憊。

  “再議吧。”

  【那麼,到此為止,我們已經瀏覽三個盛唐的小故事。這些被筆記與野史記錄下來的段子實在不算顯眼,它既沒有記載朝廷的殷富,也沒有描繪軍力的強盛。但up主仍然非常喜歡這些段子,因為它顯露出的,是獨屬於大唐的,某種“盛世的氣質”。

  什麼是“盛世的氣質”呢?概而論之,便是一種習以為常超脫——強盛已經到達了極點,以至於求之不得的領土與金錢都是隨手可見的俗物,於是由上而下都變得平和,再也不會被區區的俗物打動。人們將強盛與繁榮視為天經地義的常態,對輝煌的盛世已經毫無自覺,甚至會不由自主的說出某些匪夷所思,完全超乎正常國家理解的話語。

  想想吧,如果某個唐朝官員在朝廷抱怨數萬裏的疆域實在太難管理,那有幸旁聽的高句麗、吐穀渾諸國的使者是什麼心態呢?

  up主代入想了一想,覺得要是沒有禁軍看著,我高低得給他一拳。

  也正是這種從容超脫的氣質滲透於大唐的每一個階層,才締造出了自信、開放、無所畏懼的盛唐氣象。

  為什麼會自信、開放、無所畏懼?因為大唐太強了,太強了,強得無與倫比,強得不可思議。這種強盛甚至形成了某種天經地義的心理暗示——大唐必然是天下無敵的,既然大唐天下無敵,那我還要畏懼什麼?

  這是真正的盛世的氣味。毫無摻假的盛世。】

  聽到此處,即使以杜如晦、長孫無忌等重臣的城府,手上拈住的墨筆也不覺微微顫抖。在這匪夷所思的“盛世”麵前,諸位重臣固然喜悅快慰,不能自已,但在興奮之中,卻也難免有揮之不去的悵惘。

  ——是啊,那是真正盛世的氣味,可遇不可求的氣味。

  幾位相公都是從隋末亂世中走出來的人,平生見過的生死離亂、國破家亡,實在是太多。這些苦難永久的改變了他們的心態,在思想中打下了謹慎與戒懼的烙印。這樣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即使身居高位,依然不能忘懷。

  也正因如此,他們也從未體會過這樣恣意自如的盛世氣味……重臣們小心得太久,思慮得太多,以至於已經想象不出一個無憂無慮、放肆無忌的國家。

  大概隻有從未被辜負、從未欺壓、從未被傷害過的百姓,才能孕育出那種近乎於天真浪漫,又無畏無懼的氣質吧?

  ……真可惜啊,他們已經很難體會到這樣的氣質了。

  在這樣盛大的繁華麵前,久經亂離的人總難免黯然神傷。但名臣畢竟是名臣,在黯然神傷之餘,騰騰燃起的卻是火焰一樣的雄心——原來大唐可以有這樣的盛世!原來這樣的盛世也是可以以人力締造的!

  既然如此,那麼老臣何敢辭讓,老臣何敢辭讓?!

  【這種勇猛奮進、無所忌憚的氣質,在華夏文明中出現得實在不多。大概隻有強漢之時,孝武皇帝的“寇可往我亦可往“,或者陳湯陳將軍那句“明犯強漢者,雖遠亦必誅之”可以比擬——那是華夏文明的青春時代,飛揚絢爛,跳脫無忌。

  不過,即使是強漢的氣質,亦不能完全媲美盛唐。強漢“複九世之仇”,畢竟還要隱忍蟄伏,才能有一夕報複的快感;而盛唐報仇,恐怕不會過夜。

  舉個例子來說,大漢蘇武被匈奴扣押之時,怒罵單於:“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畢竟還要等到漢兵攻破匈奴王庭,才能斬下單於頭顱,一雪前恥。而我們熟知的另一位唐朝使者王玄策,那似乎就並不需要勞動唐軍出手了。貞觀二十一年時,人家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一人就能調兵遣將,滅國擒王,覆滅天竺若等閑。絲毫不用中央操心。】

  被巨唐的繁盛刺激得有點發怔的李二陛下終於反應過來了。他下意識發問:

  “這王玄策是誰?”

  能一人滅國的奇才,當然不能錯過!

  房玄齡趕緊擱筆,沉思片刻之後依然不得要領,隻能叉手謝罪:

  “賢人不能得其位,都是宰相的過錯。”

  皇帝出聲撫慰老臣,侍奉在側的長孫無忌卻欲言又止——以他的看法,這位王玄策倒未必有這麼知名;畢竟吧,以天音中那大唐遼闊到不可思議的疆域,這種一人滅國的事跡,搞不好相當之多……

  畢竟吧,那縱橫數萬裏的邊疆,總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