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帝下詔放逐第八兵團主帥蒲剛,朝野震動。
雖說劉堪之前曾斥退過部分太上皇舊臣,文武百官對這種卸磨殺驢的舉動早有心理準備,只是像這樣將一兵團主官撤職,流放庫頁島,未免太過聳人聽聞。
八月初,寓居南京的一眾大齊官員,紛紛呈上書箋。
這些太上皇舊臣,或稱病,或表示不能適應新朝“豹變”,不約而同向廣德帝請辭。
廣德帝對所有請辭,一律批準。
甚至連禮儀性質的挽留都沒有。
只有盧象升葛業文等數人還在苦苦支撐,這些前朝老臣,希望憑借一己之力,阻止廣德帝“新政”的推行。
廣德六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佳節,廣德帝劉堪宴請一眾心腹,在文華殿宴飲。
席間,皇帝收到福建巡撫陳子壯的加急奏疏,劉堪只得暫時離席御覽,原以為是廣東土賊侵擾閩省,不曾想竟是這位先帝時代精明強干的大臣,彷照一眾同僚,在向自己請辭:
“年老多病,乃今三月,元氣愈見虛弱,臥起皆賴人扶。”
乞求朝廷能讓自己“早賜骸骨,生還鄉里。”
廣德帝覽畢,將奏疏扔在地上,勃然大怒:
“陳秋濤四十多歲,春秋鼎盛,哪里年老多病!想學孫傳庭不成!”
當年孫傳庭為反對太上皇新政,也曾以耳鳴耳聾為借口,乞求歸鄉。
幸而孫傳庭之子孫世瑞,此時據離皇帝較遠,沒有聽見皇帝說他父親壞話。
大內總管李菊英撿起那封從福州發來的奏疏,試探問道:
“陛下,陳子壯這廝,仗著自己遠在福州,山高皇帝遠,竟敢這般公然欺瞞朝廷,欺瞞陛下,什么年老多病,以奴婢看,這廝分明是不滿新政,倚老賣老,想要妄生事端!必須嚴懲!”
劉堪盯著這太監看了一會兒:
“妄生事端,朕看你才想妄生事端!眼下朝野上下,反對新政的人不在少數,你想害朕不成!”
李菊英連忙跪下,左右開弓,自己抽自己耳光。
“萬歲爺息怒!奴婢哪里有這心思,奴婢只是萬歲爺的一條狗,萬歲爺讓我咬誰,奴婢就咬誰!萬歲爺讓奴婢死,奴婢就去死。”
李菊英啪啪啪抽打自己,臉頰很快腫成了包子。
劉堪低聲喝止,示意李公公不要打自己耳光了。
“好了,”
李菊英兀自不停。
“好了!”
劉堪揮手讓李菊英起來。
見廣德帝動怒,李公公才忐忑不安站起。
“朕知你忠心,只是如今事態危急,外頭好多人不服朕,好多人還拿著太上皇的雞毛當令箭,你要小心從事,別忘了當初東方祝是什么下場,尾巴翹上天,早晚會死。”
李菊英連連稱是。
“父皇的喪禮,該舉辦了,不可再拖,暫且定在今年十二月,你帶著朕的詔令,早日去北邊一趟,知會那些舊臣,讓他們早做準備,早些來南京,朕想他們了。”
李菊英躬身行禮,便要退下準備。
“不是現在,宴飲剛剛開始,你招待這些近臣,明日出發。”
李菊英大喜,連忙道:“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內閣首輔康敬修,禮部侍郎康光緒,兵部侍郎毛承斗,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毛言,湖廣巡撫沉默,第一兵團主官王進,戶部尚書袁樞,以及戚銘孫世瑞等大臣,齊聚一堂,參加廣德帝家宴。
這年家宴極為豐盛: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豬、鹵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兒、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鵪鶉、鹵什件兒。
鹵子鵝、山雞、兔脯、菜蟒、銀魚、清蒸哈什螞、燴鴨絲、燴鴨腰、燴鴨條、清拌鴨絲····
共有一百零八菜肴。
因為烹飪菜肴的御廚中有漢人、滿人、蒙古人、朝鮮人,所以,歷史上稱呼這次中秋宴會為“滿漢蒙朝全席”。
等到所有菜肴上滿,群臣無不驚駭。
雖說這些廣德朝新貴們平日飲食起居算不得多么簡樸,然而皇帝家宴之豪奢,大大超乎他們的想象。
“諸位愛卿,今日沒有君臣之分,沒有尊卑之禮,縱情宴飲,一醉方休!”
廣德帝說完,便開始夾菜,然而群臣還是有些局促,握著的快子像是燒火棍,剛碰一下就又放開。
廣德帝朝李菊英使了個眼色,李公公朗聲笑道:
“諸位閣臣、巡撫,難道是嫌陛下招待不周嗎?是硬菜不夠還是不合諸位胃口,恕我這個閹人唐突。”
“來來來,今天我給各位大人表演一個仨口一頭豬。”
說著便端起面前一盤烤乳豬,不由分說塞入自己口中。
眾人都被李公公逗樂,捧腹大笑。
群臣一番推杯換盞,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廣德帝舉起酒杯,面朝眾人道:
“諸位愛卿,”
群臣知道皇帝有話要說,都放下快箸。
“改革尚未成功,諸愛卿尚需努力!蒲剛這個刺兒頭被朕收拾了,不過大齊南北,反對新政者,仍大有人在,諸位當不忘初心,砥礪前行,萬萬不可有一絲懈怠!”
康敬修正要發言,廣德帝揮手示意,讓這位大臣稍安勿躁,等自己把話說完。
“新政,不止是大齊上下的人事調整,也不是裁撤幾個軍團,清理幾個刺頭兒這么簡單,更重要的是,對大齊土地廠礦所有權的變更。接下來。諸位愛卿要政務的重心,將從對外征戰,轉變為民生恢復。廢除《齊朝田畝制度》,允許一部分人通過合法手段,先富起來,先富幫后負,最終實現共同負裕。貧窮不是大齊的常態,更不能讓所有人都貧窮。所以,要主動關閉那些入不敷出的廠礦、屯堡,以合理價格,轉讓給有力者。”
廣德帝所謂的新政(經濟領域),說白了就是廉價倒賣國有資產——雖然這不是劉堪的初衷,但是可以預見的是,事情會朝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入不敷出的,何止是若干個礦場、屯堡。
廣德帝控制下的大齊,已到了經濟崩潰的邊緣。
賣一賣廠礦,抵押一下屯堡,能否給帝國續命暫且不論,這樣做肯定能讓經手的民政官、屯堡官乃是人民富豪,積累到第一桶金····
康敬修信誓旦旦道:“陛下但請放心,新政一日不得推行,臣等一日不得安寢,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群臣紛紛嚷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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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德六年十一月初八日,大行皇帝劉招孫終于出殯。
大孝子劉堪一直忙于和群臣斗法,忙于清除那些阻撓新政的勢力,所以,太上皇的陵墓修筑,遲遲沒有被提上日程。
金陵原本就沒什么王霸之氣,方圓百里,為數不多的風水寶地早就被前明皇帝占據。
而大行皇帝喪禮已經不能再往后拖延,無奈之下,劉堪密令江流兒,帶人秘密將前明太祖朱元章的棺槨從孝陵刨出來。
然后把這座埋葬朱元章的陵墓徹底翻修一番,改頭換面之后,作為大齊太上皇的陵墓。
俗話說,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群臣對廣德帝這種喪心病狂的舉動不僅沒有一絲勸諫,翰林院很多翰林上疏稱贊皇帝“至純至孝”,雖堯舜不及也。
無論如何,劉堪這樣的操作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是否驚天地暫且不論,泣鬼神是肯定的。
可以肯定的是,等消息傳到地下,傳到大明皇帝耳中,必然會讓朱元章沉默,讓明思宗朱由檢哭泣。
哭泣自己當初為何沒能殺死劉招孫這個惡賊。
廣德帝生性純孝,他一邊安排江流兒掘墓,一邊安慰自己,這里不過只是太上皇的衣冠冢,倉促敷衍一些原本無可厚非,等以后找到父皇真身,必定給他老人家修一座規模恢弘的帝陵——比秦皇陵都要大。
換句話說,直到現在,劉堪還沒有找到劉招孫尸身,只是找了些父皇之前的物品下葬。
太上皇衣冠冢封土的前兩天,長期服侍他的兩位宮女,杜娟和琥珀,雙雙在慈寧宮懸梁自盡。
廣德帝憐憫二女,遂下令將其與太上皇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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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日,廣德帝率百官穿衰服至居庸關送別。
群臣從坤寧宮一路哭到皇陵,一路不停跪拜,在不同場所更換不同服飾。
一百二十八名禁衛軍抬著那口巨大的、裝著鎧甲和兵刃的金絲楠棺槨走過長安街大道,幾乎所有京師百姓都到街上圍觀。
大行皇帝的棺槨從大明門出,廣德帝與四品以上官員跟著棺槨從大明門出去,四品以下官員則從大明門左門出城。
沿途經過的地方,四品以下的命婦,軍民耆老都須沿途設祭。
一行人哭哭啼啼,走走停停,終于抵達皇陵。
虞禮過后,廣德帝繼續叩拜四次,獻帛獻酒,最后讀祝文,讀完之后,接著行禮,然后是亞獻(第二次祭酒)和終獻(第三次祭酒),最后再叩拜四次。
最后,群臣簇擁廣德帝返回京城。
返京途中,百官穿衰服在城外迎接,隨行的官員在京城外為信王設置幄次(休息的居所)。
神主(去世皇帝的靈位)先走,百官后面跟隨。
神主達到午門附近,極度疲憊的劉堪朱親自迎接,將神主請入幾延殿,行“安神禮”。
他在李菊英江流兒的攙扶下,勉強叩拜四次,接著獻酒,讀祝文,再叩拜四次。
等四次跪拜完畢,廣德帝剛要起身,忽然腳下一軟,昏死過去。
李公公和江流兒嚇得面如土色,又是掐人中,又是給廣德帝喝湯藥,好不容易才將劉堪喚醒。
劉堪環顧四周,望向周圍白色的孝服,恍若夢中。
“父皇下葬了?”
“下葬了,下葬了,”李公公連連回道。
“好,下葬了好,來!扶朕起來,朕要飲酒!”
廣德帝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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