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603章 臨川三日
  南風四月,旌旗招搖。

  大齊太上皇英姿勃發,頂盔貫甲,騎著駿馬,在眾多隨從及禁衛軍的簇擁下,由南昌東門德勝門出發,前往府城東郊祭祀。

  各色車馬,侍衛仆役,浩浩蕩蕩,組成一道黑色洪流,由南昌府城一直延伸向高田龔村。

  禁衛軍身穿戎裝,披堅執銳,騎馬走在武定皇帝鑾駕前面。

  太上皇身邊簇擁章東、裴大虎、林宇、劉興祚、錢謙益、張溥等一眾心腹。

  隊伍后面跟著帝國的宦官和文臣,文官們衣著華貴,上有紋理,卻沒有皇帝戎裝華貴,沒有龍紋。

  “陛下,惠登相隱瞞臨川火藥數量,讓軍需官向南昌索要糧草,還暗中派人和福建海賊聯絡,怕是要反了。”

  “走近些說,朕沒聽清。”

  章東放松馬韁繩,胯下戰馬如釋重負,很快跟上了前面那匹裝飾華貴的坐騎。

  劉招孫騎在馬上,徐徐望向周圍,他驚訝的發現,這里山川草木與二十多年前相比,竟沒什么變化。

  劉招孫十歲那年,義父劉綎被萬歷皇帝貶去了總兵官銜,回老家南昌龔村賦閑。他也跟著來了江西,劉招孫還記得那時經常和義父的門客,去龔村村頭的河邊,釣魚摸蝦。

  回到現實,眼前皆是飄搖的黑色旗幟和雄壯的戰馬,祭祀隊伍的前鋒抵達龔村,尾巴還在德勝門盤亙。

  太上皇搔了搔頭上那頂造型夸張的金絲翼善冠,習慣性將帽檐往下壓了壓,這是他每次戰斗前的動作。

  “天要下雨,娘要出嫁,想反水,由他去吧。”

  身披魚鱗甲的章東,答應一聲,沒再說什么,正要掉馬離去,又聽太上皇道:

  “惠總兵多半還在猶豫,讓你的人幫他一把,堅定他造反的決心。要反,就早點反,下個月是慈圣太后的三十三歲壽辰,朕不想拖到那時候再殺人,不吉利。”

  劉招孫說出不吉利三個字的時候,臉上露出迷信的神色。

  章東點點頭,蓑衣衛頭目當然知道“幫惠總兵一把”是什么意思。他勒住韁繩,調整馬速,不讓自己馬匹超過太上皇一頭:

  “陛下,臨川豪紳大戶,還有幾十個生員,不僅繼續纏足,還打死了一個派去的民政官,惠登相在臨川也不過問,臣擔心這些人勾結串聯,再鼓動無知百姓,勢必……”

  “哈哈哈,臨川,朱文公老家,圣人到底是圣人,和衍圣公有一比,都是英雄好漢,朕喜歡!”

  太上皇發出滲人的冷笑,嚇得胯下那匹血統高貴的御馬打了個響鼻。

  劉招孫撫摸馬鬃,一邊安撫坐騎,一邊殺氣騰騰道:

  “賊人少,就少殺,賊人多,就多殺。對付那些頑固不化的逆賊,大不了,朕也來個臨川三日。”

  章東不知道滿清剃發令和揚州十日,所以不了解臨川三日是什么意思,不過他看太上皇反應,便知不是什么好事,遂不敢多問。

  “章東,你跟朕多少年了?”

  章東脫口而出道:“陛下,前明萬歷四十七年跟著陛下殺建奴,有十八年了。”

  “十八年,章東,你今年四十了吧?”

  望著章麻子臉上刻滿的皺紋,因為皺紋太多,已經看不清他麻子長在哪里了。

  “陛下記性真好,剛滿四十。”

  劉招孫想起那句名言“相信后人的智慧”,望著驛道兩盤不斷被超越的樹木:

  “一代人做一代事。我們這代人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不能留給后人做。后人的智慧,未必比得過前人,朕如果不做,以后劉堪會罵朕。”

  章東若有所思。

  “待會兒到了龔村,到了義父墳前,你和朕一起,給老爺子燒點紙錢,這世上老爺子還認得的人,就剩下你和我了,喬監軍在沈陽生死不明……去把鄧長雄和錢謙益叫來,朕有話給他們說。”

  章東答應一聲,連忙掉馬退回到后面隊伍。

  劉招孫目送章麻子遠去,嘆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前面走下驛道,進了村子,隊伍有些擁堵。

  他的思緒卻是格外清醒,惠登相反水的消息其實早有預料,只是沒想到禁纏足令在江西竟然如此難以推行。

  這段時間他在反思,是不是對明國降官太過寬容,相比以前的嚴刑峻法,現在未免矯枉過正。

  思緒紛飛之際,一陣鈴鐺聲在耳畔響起,睜開眼,是錢謙益騎著毛驢來了,鄧長雄跟在后面。

  錢謙益患有風痛之疾,不能騎馬,碰不得涼水。他在江南時習慣騎驢,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進入大齊,劉招孫曾特意下旨,恩準大學士可以騎驢,盡管騎驢有礙觀瞻且有違禮法。

  “大學士,臨川的事,你知道嗎?”

  錢謙益從容道:“章將軍剛才都告訴臣了,陛下準備如何處理?”

  “朕想先聽聽你的主意。”

  大學士左手抓住毛驢韁繩,右手撫摸胡須,思索片刻,便有了答案。

  “臣以為要殺,而且要大開殺戒。”

  太上皇沒想到錢謙益會做出這樣的反應,詫異道:“說來聽聽。”

  “請陛下赦臣無罪。”

  劉招孫大手一揮;“言者無罪,請說。”

  錢謙益讓小毛驢靠近一些,壓低聲音道:“陛下,臣以為,如今大齊之患在內,而不在外。”

  “在內?”

  身材高大的御馬充滿興趣望著靠上來的小毛驢。

  “自沈陽叛亂,金應河、楊通等人伏誅,朝內主張恢復前明法制者越來越多,他們氣焰囂張,甚至左右國策。為長遠計,必須予以打壓。而臨川叛亂,就是個機會。目下雖沒有證據證明惠登相和這股勢力勾結,不過照此發展下去,南明降官必定與陳新余黨串聯,到時尾大不掉,必然又有沈陽禍事,正所謂蔓草不可除,陛下容忍他們已經很久,該收網了!”

  太上皇勒緊韁繩,胯下坐騎正在調戲小毛驢。

  “那么,大學士你是屬于哪派勢力,你主張全面恢復《齊朝田畝制度》,還是主張徹底廢除照抄大明?你和盧象升交好,還是與喬監軍一黨?”

  錢謙益臉色大變,立即翻身下驢,跪在塵土飛揚的驛道上,磕頭不止。

  “陛下明鑒,臣無黨無私!是個孤獨老臣!若論結黨,臣結的是陛下的黨······”

  “好了,巧舌如簧,起來吧,朕隨口一說,何必如此,別把袍服弄臟了,待會兒還要去給臨川王祭祀。”

  錢謙益連忙起身,再次騎到小毛驢背上,毛驢發出一聲悲鳴。

  “陛下至純至孝,堪為萬人景仰!臨川王泉下有知,也當知圣朝隆恩·····”

  劉招孫一揮手。

  “好了,繼續說正事。”

  臨川王是劉綎的爵位,如果劉綎是太上皇親爹,劉招孫就要追封劉大刀為大齊帝國的先祖之類。

  錢謙益拱拱手,繼續道:“陛下明鑒,江右各地,民風淳樸,而程朱流毒甚深。動輒口稱天命之性,氣質之性,其實自欺欺世,前明之所以破敗,近半源于此,陛下興王師入關,所向披靡,而南明所謂忠臣者,皆為廢物,無事袖手談性情,有難一死報君王,于事無補。所謂誤人才,敗天下事者,宋人之學也。”

  太上皇微微頷首,錢謙益接著罵道:“讓天下讀書人入故紙堆中,耗盡生平氣力,做弱人病人無用人,皆晦庵(朱熹)為之也!”

  “臨川朱熹故里理學之鄉,自宋以來,歷代各朝奉敕,其實已與山東曲阜無異。先前大祭司詳細說過,臨川一地,貞潔牌坊不計其數,所謂貞女列婦數量遠超天下各府縣。可知蠢夫愚婦受理學戕害至深,若不糾治,三五年后,必荼毒天下。陛下以弓馬得天下,以公正治天下,而程朱理學,與我朝田畝制度格格不入,若聽之任之,必動搖國本,為今之計,正可借禁纏足令之機,引蛇出洞,將此間惡賊與惠登相之流,一網打盡,盡誅流毒,以絕后世百代之患。”

  太上皇撫掌笑道:“英雄所見略同,大學士有這般覺悟,難能可貴。既然有人愿為纏足殉道,愿為程朱理學陪葬,朕便成人之美。此乃王道教化之戰,不比戰場廝殺容易,大學士,等掃平臨川,剩余的事,由你去辦,朕要一個干凈的臨川,干凈的大齊。”

  “臣遵旨。”

  劉招孫又叫來鄧長雄,詳細向這位老部下安排作戰行動。

  “惠登相起事后,你便立即攻城,城破之后,除無辜小民,其余豪紳大戶,盡行屠戮。”

  鄧長雄神色沉重,點了點頭。

  太上皇指著龔村一片墳塋,對老部下道:

  “臨川之戰,是大齊對明最關鍵一戰,不止是為禁纏足令,更重要的是,要打斷豪紳大戶骨頭,砸碎幾千年禮教,讓那些老爺習慣平視百姓。不可有一絲動搖,否則,先前為之奮斗的事業,都將崩潰,先前死的人,都將白死。”

  太上皇補充道:“可驅使明軍降兵進城,第二兵團負責督戰,不讓他們手上沾血。”

  此為臨川三日。

  鄧長雄雙手抱拳,聲若洪鐘道:“末將遵命!”

  手背忽然一點冰涼,落雨了。

  劉招孫抬頭望天,萬千血雨淅淅瀝瀝。

  ~~~~

  龔村村頭。

  萬馬齊喑,凄風苦雨,旌旗凋零,刁斗無聲。

  劉招孫在義父墓前點起燈燭,鋪設香花酒肴,章東手持紙傘站在身后。

  太上皇對躺在墳塋里的劉綎拜曰:

  “義父在天之靈,庇佑大齊,早日結束這天下紛爭,可是賊人窮兇極惡,孩兒不得不又要去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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