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551章 埋伏
  天色未明。

  上了歲數的更夫,打著個油皮紙燈籠,哈欠連天走過街巷,把拎著的木魚敲得天價響,驚得幾只昏了頭的公雞跟著打鳴。

  李定國忽然被這陣喧鬧聲驚醒,斗篷下的青石板冰冷刺骨,他急忙轉身,看見那個滲著血跡的包裹還安然放在身邊,這才如釋重負緩了口氣。

  過了好久,他才從夢境回到現實。

  現實,何止是殘忍!

  李定國祖籍陜西榆林,從小在榆林長大,是個土生土長的三秦漢子。加入騎兵團之前,他一直在北方活動,只去過陜西,和更北邊的遼東。

  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陰差陽錯跑到南方,眼睜睜看著同袍兄弟一個個被人殺死,只剩下自己一個回去。

  跟著李定國一起、充當翻譯,在福州和鄭成功討價還價的那個南方戰兵,在十幾天前,便已身首異處。

  現在,南方兵的腦袋,裝在這個黑色包裹里,唯一會講白話的同伴永遠沉默。

  包裹里還有其他五個人頭,除了一個文官,其他都是李定國在第七兵團的兄弟。他們因為向鄭成功索要贖金,全都丟了性命。

  沒想到本地幫派竟然一點都不講規矩,剛才還在商討贖金多少,下一刻就突然殺人。

  李定國很是震驚,要知道,鄭成功他老爹現在活得好好的,太上皇還準備給老爺子在北境(寧古塔)安排一塊封地,讓老爺子安享晚年。沒想到鄭家竟然如此心狠,這是逼著武定皇帝撕票啊。

  兄弟們把身子留在福建,把腦袋跟著李把總,跋山涉水,返回大齊。

  “此仇不報,我李定國誓不為人!”

  李定國攥緊拳頭,在心底發誓。

  天亮后,他會去饒州府城西街巷子,按照蓑衣衛提供的線索,饒州府西街某處,還有一個沉煉生前留下的暗樁。

  章東劉興祚他們已經好多年沒和暗樁聯系,因為兩邊聯絡的暗號、暗樁具體住址,只有沉煉才知道。

  所幸不久前蓑衣衛整理情報檔桉,無意之間發現了這位暗樁的消息。

  這次南下見鄭氏,他們并沒有主動去搜尋這個暗樁,考慮到兩邊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什么情況都可能發生,人在敵國,謹慎,是必要的。

  不過現在李定國已經步入絕境,單憑一己之力想要逃回大齊,恐怕絕非易事,所以,他決定天亮就去找那個姓余的臥底,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幫助。

  正在李定國苦思冥想之際,前面十幾步的巷子深處,忽然傳來婦人哭泣,中間夾雜著幾個男人的淫·笑。

  李定國小時候在流民中待過,跟著流民大軍去過很多地方,這這類事情見得多了。

  他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要干涉此事,畢竟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忽然,那個女人哭聲變得更加凄厲,李定國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將包裹推出,咬著腰刀,從馬車下爬了出來,把裝滿部下頭顱的包裹輕輕放在一邊,乘著城碟上火光朝哭聲方向摸索過去。

  東方天空還沒有露出晨光,街道兩旁的大樹上,每一片葉尖,一邊掛著露珠,一邊隱藏在陰影里。

  眼前是幾個衣衫襤褸的花子,像蝦米似得弓著腰,圍著個婦人,在巷子陰影里公然宣淫。

  那婦人衣衫被拉扯下來,在黑影中無助掙扎著,手腳被花子按住,嘴巴被什么東西堵著,李定國站在花子身后,隱約能聽到些客家方言。

  站在外圍看熱鬧的一個花子,身子忽然一陣顫動,像是打擺子似得,原本句僂的身子彎成弓狀,雙手痙攣,然后軟軟的垂下,前面同伴還在快活,暗夜中閃過兩點寒光,兩人同時捂住頸部,驚恐的向身后張望,不等看清兇手,便倒在了血泊里。

  這時,最后一個花子終于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婦人,這是四人中的頭目,身材明顯更加粗壯,他從袖中甩出幾枚暗鏢,對著巷口大喊大叫,一邊提起褲子,在地上摸索火折子。

  火把終于點著,衣衫不整的婦人,蜷縮著身子,抱膝蹲在墻根下。

  “出來!娘希匹!”

  火把照亮巷口,映出一張冷峻的少年的臉。

  花子老大掄起木棒就朝少年砸去,木棒剛剛脫手,只聽嗖一聲響,心口一陣劇痛,低頭看時,一支五寸多長短箭,已經沒入心口,他身子一軟,堪堪倒了下去。

  那少年立即給花子補了刀,在幾人身上摸索出碎銀和女人的首飾,對著火光,首飾上還沾有血跡。

  他將碎銀收了,揣在懷里,把首飾在尸體上擦了擦,扔給角落里那個被嚇傻了的婦人,然后熄滅火把,剛轉過身,只聽身后有人道:

  “恩人,請留步,多謝救命之恩。”

  說的是大明官話,聲音清脆激越,年齡當在十五六歲。

  李定國心中詫異,這可是在饒州,尋常百姓哪里會說官話?

  不過他現在有事在身,沒功夫細究這些,頭也不回,對那婦人道:

  “我是個外地人,路過這里,管不了太多事,你想要報官,趁早去。”

  “報什么官?又不曾被輕薄到······”

  這時天色已經蒙蒙亮,西門城碟上傳來士卒的叫罵聲,護城河上吊橋緩緩放下,城門快要打開了。

  街面上傳來店鋪開門的吱呀聲,不遠處,一個賣混沌的貨擔郎哼著小曲兒朝兩人走來,桶里的混沌餃子還冒著熱氣。

  李定國回頭瞟了一眼,女人竟然衣冠整齊,只是低垂著頭。

  他連忙把頭轉過來。

  “恩人,可否再回頭,剛才沒看真切面目。”

  李定國急于脫身,不耐煩道:“看得真切,好讓你去官府領賞嗎?”

  說罷,頭也不回朝城門走去。

  ~~~~

  李定國眼眶微微有些紅腫,好在十六七歲的少年,精力充沛,半宿沒睡,還是生龍活虎。

  他換了身干凈衣裳,背上人頭,挎著腰刀,從西門出城,繞著饒州府城轉了兩圈,花了一文錢在城外飯鋪吃了碗湯餅,辰時初刻,和挑蔥賣菜的一同從北門混入城里,連入城交納的一文錢都給他蒙混過去。

  這時候,街市上已經很熱鬧。百姓一排一排的呆站著;偶有女子從門里探出頭來。她們大半也腫著眼眶;蓬著頭;黃黃的臉,連脂粉也不及涂抹。

  幾個花子的被殺,好像沒有激起任何漣漪,至少沒見到滿城追捕兇犯的情景。

  他來這里之前,聽民政商務的人說過,江西一省的賦稅,已經讓弘光皇帝收到了弘光七十年,老百姓整整七十年都要給明國勞作,一眼便可以望見盡頭,怪不得老百姓眼神都是空空洞洞,像是失去魂魄一般。

  他沿著南北大街一路向北走,經過幾個路口不作停留,晌午時分,在城北牛骨巷一家茶坊吃茶。

  這時,茶坊中坐著的茶客們,已經有人開始聊起昨晚發生的兇桉,茶客們一開口,一屋子濃重的贛地方言,李定國聽了好久,才勉強聽清楚青幫、采花、知州千金幾個詞語。

  不過這已經足夠。

  “奶奶的,那女人是知州千金?如何和一群花子在一起?”

  正胡思亂想,茶博士上來,詢問是否續茶,李定國朝他點點頭。

  自從入城后,李定國便不怎么說話,一口純正地道的榆林話,突然出現在江西腹地,多少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你們還不知道?代知州家千金,昨日去龍華寺禮佛,回來時讓歹人給糟蹋了!那歹人還殺了四個花子,真是心狠啊!”

  一位身材肥碩的茶客,艱難的動了動屁股下的椅子,壓低聲音對周圍眾人道。

  另一個瘦子茶客湊過來糾正道:“胡說八道,是花子輕薄知州千金在先,被人救下了,”

  “饒州府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民風淳樸,竟有這等窮兇極惡之徒!”

  消息最靈通的茶客神神秘秘道:

  “你們當是誰?就是幾個北地過來的蠻子,跑到福建地面,刺殺總兵爺(鄭成功),結果被鄭總兵殺得干干凈凈,只剩這個蠻子,跑不了的。代知州已在全城搜捕。”

  一種不祥預感涌上心頭,剛要結賬離開,迎頭撞見幾個趾高氣昂的府兵。

  “你個木亂,木長眼睛啊,沒看見大爺啊,滾開!”

  ~~~~~~

  憑借驚人的記憶力,他終于找到門口栽著梨樹的那戶人家。

  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在后面跟蹤,松了口氣,準備敲門。

  弘光皇帝和大齊皇帝簽訂了和約,兩國會盟,約為叔侄之國,可是,侄子不孝順的事情比比皆是。

  錦衣衛在京師淪陷后,紛紛流落南直隸,也有少部分流落到了其他省。

  這些人會不會,已經盯上了自己。

  李定國站在門口,深吸口氣,讓神智恢復清醒。

  一個發福的中年人的臉伸出門縫,左顧右盼,見到門口沒人,正要關門,李定國從巷子里跳出來,說了暗語:

  “國破山河在,千里江陵一日還,”

  中年人稍稍一愣,不可思議的望向來人,對李定國道:

  “城春草木深,我欲因之夢吳越。”

  暗號沒有問題,中年人朝四周看了看,帶著李定國走進去。

  李定國剛進入院門,便四處查看,這是個不太的三進宅子,前庭種著些梨樹,梨花已經盛開,雪白雪白的像是軍隊出征時的招魂幡。

  “于成澤?”

  “叫我老余。”老余走在前面,眼睛瞇成線。

  忽然,院子深處傳來一片凌亂的腳步聲。

  李定國覺察事情不對,他攥緊腰刀,警惕望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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