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 Chap 41:Coxita(科西塔圖騰)
  在給我們戴上譫妄手環之時,隨著手臂擺動的幅度,我注意到偵探脖頸上掛著一長串碩大的東西。那是種白土燒制而成的瓷俑,外觀看像只公雞,粽子般大小,做得煞是可愛。此物我曾在陰蝕道場時見它掏出來當甩炮,噼噼啪啪的能釋出粉末般的氣霧,事后一忙忘了問。此刻湊得那么近,眼尖的迪姐又最擅發現反光的東西,故而開口問他是什么。

  “熟爪(RipeClaw),我本就要給你們的。它也叫地雞,當發現周遭潛伏著危險,有看不見的妖魂企圖襲擊人,就將它甩出去。釋出的氣物會進行追蹤,并在地上留下雞爪般的痕跡,是專用來索敵之用的。”老戴解下它們,讓我等各自分取,環顧四周后,又說:“那個總愛壞事的胖子不在,人臼的優勢便不復存在了,所以一會兒墮魂斬你們也得拿上。”

  那個叫兔子的控夢者,此刻正半蹲在地,與尤比西奧擺弄著一堆洗凈的果醬玻璃瓶。拉多克剃刀從車內搬出幾個袋子,隨后將里面的膏土與螢火蟲傾倒進去。當做完這些,三人立即用油紙封口,隨后提在手中來到了黑楓口隧眼前,等待著老戴與帕科忙完。

  分列在石山兩端草叢中的國民偵探,與此同時,也在幫九頻道的工作組搬運蓄電池,架好攝像位,忙得不亦樂乎。他們扭頭打量這群怪人做著奇怪的熱身運動,嗤笑聲此起彼伏,甚至還有人在評論,老戴怎會與他們混跡在一起。在人群里,只有為數極少的幾個沉默不語,甚至臉上掛著肅穆的神情,軍醫就是其中之一,只因他們曾聽過2201檔案的慘烈。

  第一輪進去的只有三人,魂鐮、老戴以及新來的兔子。由他們先過一遍隧道確保安全無誤,隨后是第二輪的我們后續跟進,當控制整段地隘,其余人等方可進去。

  “覺得很好笑,是吧?”老戴回到人堆里,要求所有人將身上攜帶的鑰匙包、機械表等細小之物,集中置入車上的紙箱,并讓動過心臟起搏手術之人留在原地,別跟隨人群去冒險。見眾人忙得差不多后,他這才說明,道:“單調的平衡碎音,或有規律發出聲響的東西,切忌戴著進去。既然這是一段出過事的隧眼,我們須得做好萬全防備才行。倘若黑楓口曾是個印第安人埋骨之地,那種聲音活像教堂里的鐘聲,會給它們指引方向,因此全得撂下。”

  兔子也抹著滿面油汗向國民偵探們解釋,說我們這次夜探,既能說很安全也能說有些冒險。因事先做了充足準備,基本可謂算無遺策,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冒險成分是指,因獲悉隧道原是在別人祖墓上開鑿而成的,當時已是下午四點半,他曾向魂鐮和老戴建議推遲一天,但迪姐這幫人能拍攝的機會只在今晚,故而未被采納。只因大家對印第安人的那套玩意兒實屬空白,很難去想象會遭上什么。大致原因,就是這么回事。

  尤比西奧戴上獠牙鬼蝕鐵口罩,老戴含上干麥餅,兔子啥都不帶,只是掏出一付墨鏡。三人在腰間箍上鐵圈,彼此相距三米,開始走入茫茫黑暗。隨著人影消失在視野盡頭,只見得十余只玻璃瓶中飛蟲閃爍,活像一群盈盈發光的青色鬼火,上下撩動。

  “瓶里裝的是螢火蟲吧?現在已是九月,夏蟲打哪捕的?”鎖匣推了下拉多克剃刀,問。

  “那不是螢火蟲,而是會發光的夜蟲,蟋蟀般的東西,叫做吉斯巴(Giusepia),是從突尼西亞帶來的。”黑大漢微微一笑,開始介紹起它們來。這種叫吉斯巴的蟋蟀,是常年活動在野穴附近的小蟲,它們以腐尸為食,將卵下在骸骨之中,等同于死亡本身。因這個原因,魂鐮他們帶在身邊,就能隱匿活人的氣息。倘若隧眼里真有古怪,也難以察覺到他們。

  “這些說辭的理論依據在哪?”果不出老戴所料,國民偵探里總有很現實的人,他們一切都講究科學原理,又是慣常在網上與人激辯之徒。當聽聞這些,自是不屑一顧。

  “遺失在北卡酒店之中的物件,據說18號的現場轉播你們也都看了,那你如何解釋,它們會跑來幾百英里外的佐治亞?”拉多克指著絲質手套和嵯峨翼,笑著反問他。

  “別做無謂的爭辯,保持安靜。”帕科見狀做了個噤聲,將范胖的雙面卡座錄音器調到最大,讓眾人去聽走在隧道中的竊竊私語。一陣陣細如蚊蟲般的音頻傳來,既像蟲鳴又像人在低語,并且是流動的,由一個聲道移到另一個聲道。這亦表明,洞中確有古怪。

  在這些噪音之外,是老戴等人的低語,彼此間似乎在做著核對之類的事,不過,魂鐮制止了其余兩人,并說一會兒出去后再詳細討論。借著他們仍在黑暗中忙碌,我撓了撓頭,開始向四周的國民偵探打聽,佐治亞的印第安人是怎么回事。不過,看似博學的軍醫也說不上什么,他只知道切羅基大遷移與眼淚之路,反倒是迪姐更明白這些北美本土的歷史淵源。

  十九世紀初,在佐治亞的切羅基領地內發現了貴金屬礦脈,主要是金礦,緊隨而來的是佐治亞淘金熱,引發了將印第安人逐出密西西比河東岸的系列政治事件。從1830年至1850年,上述地區的印第安部族在美陸軍和州民兵監管下背井離鄉,被迫遷徙去西部。到1838年,最后一批切羅基原住民完成了遷移,西遷之路上的一萬六千余人中,約有2000到8000人死于途中,史稱眼淚之路。在現今的佐治亞新埃克塔有紀念碑,用于緬懷紀念這些死難者。

  這部西遷印第安人,并不只有切羅基人,另包括了克里克人、喬克托人、塞米諾爾人以及奇克索人等五部文明化部族,他們也依據《印第安人遷移法案》從領地被逐走。不過,大部分遷移部族領地都在佐治亞南部地區,而像我們所在黑楓鎮位于州北部,并未聽說是哪一支印第安部落所在地。因此,即便是兔子這種老土地,也不清楚曾經的埋骨洞是怎么回事。

  “你說會不會是因老錢觸怒了古老神明,而受了詛咒?他夢見自己掉光牙齒不就與印第安妖法很相似么?我記得老戴曾經這么判斷的。”Krys打了個寒顫,見迪姐很是從容,抱住她胳臂,問:“也許死人骨頭還埋在土墻里未被遷走,我覺得多半是這么回事,你認為呢?”

  “我覺得不可能,既然山體鑿穿成了隧道,地皮須得鏟平才可鋪軌,那還留著它們做什么?”教練聞言走上前來,指著夜幕下不遠處兩座突兀的小山,道:“瞧見它們了嗎?我懷疑可能被遷到那頭去了,兩座土丘無端堆在河岸前,怎么看都像是當年開鑿壘土用的。”

  十分鐘后,魂鐮等人打了個來回,重新回到隧眼前,他點起支煙,帶回一個不幸的消息。說自己下到隧道八十米位置后,空氣猛然間變得驟冷,比起口子前要低上好幾度,他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審尸時的虛無。可以感觸的是,四周徘徊著無計其數的素魂,它們呈無序狀態,在整條隧道內竄行,并發出微弱的雜音。而到了另一頭出口前四十米范圍內,才擺脫這種狀態,換言之,全長268米的黑楓口隧道,中段位置約合148米范圍內是個鬼魂聚集的漩渦。

  這些話,自然令一干國民偵探面面相覷,他們未經歷過這些,對暗世界通行的切規自是無法理解。兔子見狀,便采用通俗語法來說明。他答眾人說,這段隧道確實存在古怪,但即便竄行著某些東西,問題也不大,素魂們無形無影,并與我們人類隔絕在兩個時空外,只是聲音能被偵測到罷了。在通過黑楓口的過程中,他始終保持著一種入眠神游狀態,但依舊會被雜音吵醒,那些東西就像穿堂風來來回回,但理應無法傷人。

  而老戴則要求我與迪姐仔細回憶,所謂的風巷究竟是何場所,有什么特征?可按Dixie回憶過來的,就是每次逃跑闖入一段黑暗后,就會自然而然進入巷子般極其逼仄的墻縫之間,那個地方七繞八拐猶如迷宮,她也是因多次通過拼接記憶,逐漸找到規律。

  至于我,沒人認為可以指望得上。于是老戴與兔子,分別祭出他們的手段,令我這不完整的驍鷙能保留下記憶。偵探的絕活是通過眠語,其方式方法極其簡單,就是不斷在我耳旁呢喃,同一句對答反復多次,那樣會在大腦皮層中留下回聲;至于捕夢之手,則是要通過九局里的刻眠局先選出一位人具,利用他與我完成同步。

  這個刻眠局究竟是怎樣的原理?大致了解下來是這樣。控夢者之所以能入侵他人夢境,主要是他自身就起到一根調針的作用。人體釋放的腦電波各有不同,他像無線電臺般選擇頻段予以接收,最終找到正確兆赫后進行對接。但是他只能自己見到或聽到,一切得等醒來后才能及時跟進。那么一來就失去了優勢。因此當下他急需群眾中出一頭人具,將這家伙催眠后開始盤問,才可將所見所聞告知大家,跟上進度。如此一來,也就等同于驍鷙的閃輪。

  那名起先討要原理的國民偵探表示可以來當人具,在詳細問明沒有副作用下,跟隨兔子坐上了旅行車。控夢者念念有詞,時隔不久這家伙哈欠連天,腦袋一歪進入了夢鄉。見他睡熟,兔子這才一躍而下,對我和迪姐等人揮揮手,示意第二輪人馬現在可以進去了。

  我們按四眼女人的說明,將射放頭燈的炫目光調成冷光束。我打包中取出那柄從山銅礦井順來的怪槍提給Krys,自己則握緊熟爪,跟隨老戴、魂鐮等人魚貫入洞。很快越過八十米安全范圍,進入了波詭云譎的出事區域。因要保持絕對安靜,我生怕說話會打破平衡,便試圖去通迪姐,隨著腦波一陣蕩漾,她轉過臉來眨巴著麗眼,互握的手緊了一緊。

  “怎么了?”迪姐顯得略略吃驚,自打回到現實世界,我倆一次也沒試過,返金線這種事令她感到很意外。不過由于地母事件,她始終心有余悸,十分果斷地掐斷,問。

  “沒說不能對話,擅用返金線還是悠著些,”老戴注意到異常,道:“但要小點聲。”

  隨著接近隧道中段,耳旁的雜音越來越紛亂,我想起陰蝕道場時魂鐮曾說,身為不完整的驍鷙,寄魂其實是種被動行為,須得有外部攻擊方可成效,問他如何才可做到主動。尤比西奧想了想,說他與本陣的鐵布利希大團長通過話,對方說真正的驍鷙其實是個捕手,他能隨意抓獲任何素魂,進入它們的思維之中,以我目前狀態是做不到的,但移魂倒不妨一試。

  “究竟要怎么做?”聽完這些,我顯得躍躍欲試,也好給Krys見識下我的厲害。

  “先得找到素魂們低語的確切位置,不論它們既像風又像雨,都是由同一個渦旋擴散出來的。隧道內部長期得不到光照,是蓄陰的良好場所,外加人不常走動,所以才能成為鬼魂們的客居旅館。”老戴思慮片刻,忽然來了主意,道:“可以用鹽彈試合一下,粉塵撲出去后,素魂就會閃避,如同低等生物般逃向巢穴。對于你這種殘次的驍鷙,只能如此。”

  “不,這個辦法固然好,但很容易刺激到它們,素魂為何聚集在此仍舊是個謎,還是小心為上。”偵探話音未落,就被魂鐮一口否決。他為自己點起支煙,問:“你難道一點也記不起魔魘里的情景么?真是麻煩。不過,在場這些人里,只有你和女主播實地去到,現在你倆放空頭腦,竭力去感應,只要能明白素魂們在討論的內容,就是勝利。”

  “等等,你們先別說話。”迪姐蹙緊柳眉,對四周低語的人做了個噤聲,說。

  我等不知她有何發現,不由原地站下,就這么等了約莫兩分鐘,見Dixie不發一言,實在忍不下寂寞,問是不是聽出了什么?然而她搖搖頭,說自己適才在努力回憶魔魘里我倆的核對,雖然我也見過磚墻迷宮,但似乎還去到了另一個不同的視角。被她這么一說,我腦海中逐漸有了些印象。那似乎是第三還是第四個場景重塑后,我抵達了某個社區般的鬼地方。

  “對,我的確去過那里,這處角落到處都是十字路口,有路燈,全是獨立宅子。”

  漸漸地,耳旁雜音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我聽得真切,那些來回亂竄的聲音顯得激動異常,紛紛叫著來了來了,都準備好。霎那間,遺失的記憶充盈腦海,我果真來過這里,并且聽聞了適才老戴說的話。那是從某座高樓直墜谷底,理應是把自己給摔死后,以另一種形態才能抵達的視角。四周都是紛飛的黑影,它們正在等待著巨妖的到來,打算提問。

  “我全記起來了,那只超大體型的玩意兒,其實就是現今的我們正在彼此交談。”人只要心竅一通,立即就能想起許多,我盲目地伸手亂撈,想要捕獲素魂,可惜是徒勞。記憶之中,聽見老戴的話時,感覺距離仍相當遠,可這片舊街區,又究竟在哪?

  “原來如此,”魂鐮這才松了一口氣,掏出對講機讓逗留在隧眼前的人們可以進來了,他心里已有了答案。見我們不解,他將手一背,道:“所謂的露巷,就是素魂間相互傳遞消息的場所。它如同葡萄牙的某些鄉野傳說,在特定地方特定時間,去走一片墳場或荒原,你可以隨便向四周飄蕩的妖魂提問。所以有人去碰運氣,例如問我的賭運如何?我家丑老婆有沒有偷漢子?我明天上鎮子馬匹能賣出多少錢等等。人不可去向鬼神提高深的問題,只能是膚淺的、近在眼前的利益,然后就能獲得答案。”

  “我有點明白過來了,你想說這處地方,恰巧是相反的,而是素魂們想知道吉兇,會向走過的路人提問,是不是那樣?”Krys眨了眨麗眼,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問:“因此,完全不必擔憂隧道內的鬼魂會陰害我們,它們都是善良親切的,對嗎?”

  “善良親切不知道,但可以肯定這些東西是無害的。它們不像路煞陰穢是流竄作案的厲鬼,而是有了定居點的普通素魂。而那個定居點,就是所謂的風巷或露巷。其實不是靠驍鷙移魂,反倒是它們在搜尋寄魂的通口,我們中任何一人都會收到各種提問。”

  恰在此時,不遠處的迪姐像觸電般一激靈,兩眼瞪得極大,她已經感應到了什么,只見她蠕動著紅唇,似乎正在耐心解答,湊到近處去聽,大抵是說著我知道了,我會替你轉達這類話。緊跟著,能接收到提問的第二人產生,那就是老戴,他棄了玻璃瓶,又解下譫妄手環,不住在問你們究竟在哪。總而言之,進入中段的全部人都聽見了嘈雜,并做出回應,可這些素魂依舊在問怎么還不來呢?很明顯,咱們人杵在它們活動范圍內,但沒能抵達正確位置。

  九頻道的錄音師記錄下這些雜音,隨同的工作組個個絕贊神奇。鐵的事實擺在面前,一干國民偵探們此刻也終于見識到新領域,從此不得不用另一種視角去看自然現象。

  “可為啥體質最接近這些東西的我,反倒什么都聽不清?”見眾人正在交頭接耳,各自沖著四面八方回應,而我耳旁卻只有電流般的嘈雜,絲毫辨不出內容,我終于有些急了。

  “你把AC的項鏈戴上再試試。”迪姐走來幫忙佩戴,興奮地說:“剛才有個老婦的聲音想要我轉告他兒子,屋子夾縫中塞著錢,可那地方早被拆了,而成了野生公園。”

  “戴那東西沒用,現在咱們得立即找到這個聚集的渦旋在哪,才能為素魂們提供實際幫助。”魂鐮一邊指揮群眾們各處去找,一邊問我位置在哪。我也是頭一回夜闖之人,哪知道這個,正待辯駁,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由計上心來。

  我曾抵達的那個地方,外觀是個破爛街區,放眼望去全是十字路口,卻沒有醒目的大道。這亦表明,它是片被設計過的規整區域,那么地理特征自然就十分明顯了。

  “磚墻?或是人為堆砌出來的圖形?有意思。”老戴聞聽,用步話機招呼兔子別再繼續逗留在外,現在已沒了意義。眾人將幾輛大車駛入,隨后將燈具照明全數打開,把隧道中段照得雪白一片。老戴像個老村長般爬上車頂,鼓起腮幫叫喚道:“實在是太好了,咱們今晚黑楓口的一小步,抵得上登月的阿姆斯特朗一大步。諸位,我等當再接再厲,現在開始分段,每人負責周遭的幾米范圍,盡快將渦旋找出來,就算完工。”

  這種事,如此的順利,不僅我從未想過,對于那些衣著妥帖,生活在有條不紊都市的刻板男女,同樣是記憶深刻且難忘的。

  僅有我,收不到任何訊息,因此只能陪在Krys身邊,做著無謂的搜檢。約莫八分鐘后,鐵軌另一頭響起汽車喇叭,我猛地驚跳起來,緊隨涌動的人流向著同一個方向狂奔,嚇得亂石間的蛤蟆不敢動彈,曲曲折折跑出六十米,來到了人頭擁簇的山道前,便見得一個滿面炭黑的人仰起臉在微笑,皓齒映著冷光,那居然是牙套妹。

  在她左側的洞壁間,有著一個淺坑,是看不清前路的車輛撞墻留下的痕跡。因這份外力沖擊,導致墻皮剝落,故而露出被掩蓋起來的卵石鑲嵌的邊角。一人難挑千斤擔,眾人拾柴火焰高,國民偵探見狀,士氣大振,十幾雙手上下翻飛,很快將整段墻面清理出來。那果然是個圖形,如同蛛網般修飾成復雜的線條,魔魘里我所見到的獨立住宅,其實就是一塊塊嵌入其中的卵石,而十字路口,正是溝渠交錯的線條。見人全擠在一起,我只得來到大車前,見到軍醫、四眼女人和教練幾個正在辯論。

  “你們來看,這是水泥的封土。”教練面色凝重地擎著一塊碎屑,用射放頭燈照亮,指著細潔的紋理說:“有人將煤粒和沙土參雜進水泥,然后下到此處將之涂上山石。經過攪拌使得各種雜質分布均勻,因此會在橫切面呈現斜紋狀的肌理。我們慣常是使用右手勞動,所以會是縱向的紋路,而這塊殘片,卻是橫向紋路,說明干這件事的人是個左撇子。為了掩蓋不被人發現,此人又特地涂了一遍黑漆,并混入木屑制成啞光材料,可謂深謀熟慮。”

  軍醫沉吟數聲,拿著煙斗指點江山,笑道:“這么一來,所有起先搞不懂的全連成了一條線。老錢拿到那種招待券后,夜晚駕車穿過黑楓口打算去尋找賭場,然而在中段位置擦碰了洞壁,才造成那塊被特意掩蓋起來的墻皮剝落,可見撞得不輕。他有可能在隧道內昏迷過一陣,醒來后繼續往前,通過油氣站時再度撞上樹樁,所以原本已搖搖欲墜的前窗后視鏡,以及車燈碎化,掉入了草叢之中。這間接說明,汽車的右前燈是壞的,入洞前已打不亮了。”

  “原來如此,我今天去前面汽車小修站詢問,修車員找出的單據上就寫著前車燈損壞,我本以為是撞擊導致的。不過以這個理論假設是老錢撞了洞壁導致劇瘦,這一點顯然經不起推敲。例如那個創面,在被撞前已經剝落了部分,而隨著撞車被撕裂了整塊面積。如果因它而起,在老錢事發前后打此經過的人,理應全會受到影響,連我們也不例外。而問題是,什么都沒發生,怪事只盯著他一人。”四眼女人不時看向我,喃喃自語道。

  不遠處傳來一陣鼓掌,那是老戴,他也走向幾人,道:“諸位都分析得有理有據,令我深感佩服。不過,你們將大方向搞錯了。老錢出事是個結論,而我們真正想弄清的,是誰在做這件事?以及為什么要這么做?通過這些,這個神秘人的形象逐漸變得豐滿起來,他必然在這一帶工作,或者是特別熟悉這段鐵路的,那么他的身份會是什么?猜到了嗎?”

  “鐵路段巡道員?或者其本身就是鐵路線上的工人?”此刻不用這幾個國民偵探回答,就連Krys也已知道答案,不僅脫口而出。是的,通過這種一問一答,神秘人的檢索范圍進一步縮小了,我們距離整個事件水落石出,已經很近了。

  圍觀圖形的人群,也被他們的話語所吸引,逐漸走向幾輛大車中央參與激辯,見石壁前的人流疏散,天性不喜湊熱鬧的我這才過去,打算細細詳端那到底是張什么圖。就在蹲倒的那刻,四周徘徊的低語中,有個又細又尖的嗓音在叫著老戴,老戴,我在這里。我只感到眼前一黑,似乎被什么玩意兒給沖了,人吃不住那股力,仰面重重跌在碎石叢中。人們聽見響動,這才蜂涌過來,將我一把拖起后,七嘴八舌問適才發生了什么。

  “原來如此,我終于明白為何剛才只有你們能聽清我聽不清的緣故了。”接過魂鐮遞來的夏眠,我一仰脖喝了個底朝天,竭力安撫狂亂的心,叫道:“那是因為破逆流幻日的當晚,因魔魘的作用,我極小一部分散魂始終被困在渦旋難以釋放。當我下到這里,與之又重新融合在一塊。我的天哪,難怪我會遺失夢境里的一切,因為都被寄在這個肉眼看不見的幼小的我身上。現在,我與我自己重新結合,所有記憶都回來了。原來這就是寄魂!”

  真正的神奇僅僅只有這些嗎?遠不止如此,此刻的我不僅能辨明素魂們都在嚷嚷著什么,而且還可以通過返金線與它們進行溝通,那就是我能回答問題,作為交換,我也需要它們提供情報來回饋我。能辦得了這件事的,在場二十余人里,就只有我和迪姐兩個。

  “那你趕緊問問它們,老錢的牙輪咒起因是為何?”鎖匣按耐住躁動不已的心,又連連擺手道:“不,先別問,如果太輕易知道,就不那么刺激了。還是由我們去破解。”

  他的話很快得到全體國民偵探的熱烈支持,這幫偏執狂認為依靠神鬼之力這種作弊方式,即便拿獲答案也不光彩,紛紛予以否決。不過,他們想得太樂觀了,素魂們的提問千姿百態,問什么的都有,有的是與你談心解悶;有的是本身就不正常顛來倒去說些廢話,最多的是請求替它們傳話給活著的親友,在確保對方受到并作出答復后,方可去向它們要回饋。

  因此,哪怕國民偵探松口,我恐怕也難以辦到,掌握這個秘密的素魂,正是我在魔魘街角聞聽到的男中音,它的要求是要我轉達它外孫女的外孫女去翻找一條碎花布裙子,而且這個老女人居住地是遠在天邊的阿拉斯加。當我苦著臉告知眾人結論,人們不怒反喜,紛紛要我將各種素魂的委托詳細報來,他們從中又分別找到了新的樂趣。

  總之,這種其樂融融的場面,是之前不論如何也料不到的。哪怕只是一個半小時前,群眾們仍對陰森的黑風口隧道心懷恐懼,轉眼間就成了個歡樂的Party,人與素魂面對面進行交流尚屬歷史第一次,在這場大玩真心大冒險中,素魂們也不吝賜教,爆出了此為何地的名稱,它們管渦旋叫作科西塔圖騰。

  科西塔圖騰,猶如妖魂界棲息的旅籠。它不止一處,而是布滿全世界各個角落,光是美國本土,就多達十余處之多。在意識物質被召回歌提亞前,它們會以這種形態暫時逗留,只為完成心愿方才去往冥河長廊。然而因時空的緣故,它們被封在無形的界線之外,必須采用囈語引起行人的注意才行。人類中真正能起到溝通作用的無非有二,一是如我這般的驍鷙;二是死而復生部分妖魂被困其中的人,只有這兩類人變得完整后才可辨識出清晰內容。

  黑楓口的科西塔圖騰,遠比所謂的印第安祖墓存在得更久遠,它是遠古毀滅的前人類留下的圖騰。按素魂們說辭,我們所理解的文明社會周長率,不會超過三萬八千年,是個不斷遭到毀滅并再度重塑的輪迴。在我們自以為是地球的主宰前,存在過無計其數的地球文明,最長的一個維持了將近四萬多年,紛紛因各種原因而分崩離析。在那些我們所無法理解的古老記憶中,前人類曾通行一種世界語,名喚絲語,正是呂庫古小姐她們在山銅礦井的車廂內所發現的怪書,所記載的細如發絲的文字。

  老錢是如何遭上一男一女兩只陰煞的真實緣故,以及它們究竟是什么,科西塔圖騰的素魂都不甚明瞭,或是哪怕知道也不愿透露訊息,紛紛表明與它們無關,況且我們活人間都尚未達成意見統一,現在提及它們毫無意義。而知道真正答案的那個男中音,卻死活也不愿說明。所以,要想破解歐石竹街謎案,只能靠我們自己。

  晚間十一點半,有關黑楓口的調查獲得重大進展,老戴等人決定,地鳴車站那片土坡成了下一處調查對象,等開挖工具就位就可以破土,打算下去看個究竟。此外,私自在別人土地上作業純屬非法,仍有很多手續須辦。因此這兩道難題,基本都會在明天有答案,我等今日所獲頗豐,此刻該躺倒休息以保證體力充沛,人們各自上了大車,往來路紛紛回去。

  迪姐再次拿起電話,向頂頭上司作匯報,就這么說了一陣后,她向攝制組擺擺手,讓他們回去,自己則表示想走走散心,見其面色陰郁,我決定留下陪她。就這樣,很快喧鬧聲一路北去,空蕩蕩的鐵道口只留下我們倆人。

  當被問及為何悶悶不樂,迪姐回答說明天返回夏洛特的事被阿加取消了,她最低限度還需追蹤一場現場實錄,行程因此被延后,可能會繼續多待幾天。

  “這不是好事嗎?我巴不得阿加做出以上決定。難道你就那么想回派恩維爾?”聽完她的話,再看著這種表情,我感到氣憤。白天還將自己包裝成情感生物,到了晚上變臉了。

  “你不明白,這種決定恰恰是工作組無法忍受的,幸虧接電話的人是Lott,他多少還能理解些,至于其他人,沒準心里都在罵我呢。”她拉著我在水潭前坐下,捧著我的手擱在自己腿上,嘆道:“Besson,這就是我過去說的,職場生涯里復雜的人事關系。從表面你看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覺得他們都很快樂,但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沒閱歷是悟不出的。”

  她的一席話,反將人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見我不解,迪姐說此前他們這幫人,始終是活躍在采訪第一線的,這次以被休假理由派往佐治亞山區,工作組成員內心是既不滿又憂慮。為何這么說?因為他們走了,就會被其他攝制組頂上,如果觀眾覺得換了新面孔反響良好,自然就會被固定下來。那么,跟著她的這班人,很可能未來只能活躍在二線。

  像胡子叔、阿蓋等倒還好說,他們原本就是幕后制作,換哪個老板都沒關系,但其余的燈光師、助理這些沒基礎的人,就會從現在位置變為雜務。因此,在出發來佐治亞前,臺里已經有人在造謠,說她是為將來退路做準備,現在開始慢慢向固定節目組而過渡,為往后當個綜藝頻道的主持人,將其余人當做墊腳石。

  “這是誰那么嘴賤?我現在就找他理論去!”聽完這些,我恨得牙根癢癢,連日來淤積在心頭的不快瞬間爆發,正想找個人吵個你死我活。

  “說這些怪話的人不在這里,你別沖動。整個攝制組都跟了我許多年,我信賴他們。但是任由別人繼續造謠,我遲早會成眾矢之的。他們若被調動,我會感到很愧疚。”她依偎在身旁,淚水濡濕了我的肩頭,自言自語道:“我不明白,阿加為何要做出這種安排。”

  “Dixie,振作起來,你聽我說,既然你們已經在這里了,那就讓我們大干一場,”我抱緊她雙肩,叫道:“電視臺說到底,為的就是一個收視率。那么能有什么新聞,比起探索未知更牽動人心?更叫人流連忘返?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哪怕豁出性命,明兒見真章!”

  9:35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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