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 Chap 16:Banner(旗鏡師)
  山石前的這個洞窟顯得十分不尋常,在它四周是完整的斧型怪礁,且也沒有裂縫,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給人的感官像是在平整石塊上硬生生鑿出窟窿,并一路延伸進去。而且它的外形也特別迥異,層層疊疊滿是干涸的斑駁菌衣,像樹根般攀延到那株怪樹前,若是從高空鳥瞰,活像個特別復雜的神經脈絡。總之,兩者全都死透,很難瞧出起先的模樣。

  而在這些桌面大的石靈芝上,逐漸蔓生出一種幽藍色的漿果,顯得鮮艷欲滴。它是何時出現的?沒有答案,理應是我回首與迪姐對話的這幾十秒內,從石隙間冒出來的。

  這些所料未及頓時將我倆打愣在當場,竟不知下一步該干什么。究竟從樹上摘走首飾,還是沿著洞壁繼續往里探索?突然,一陣熟悉的鼓點聲從幽暗深處傳來,我趕緊探前掃視一眼,但不見異常,洞內與剛才那樣闃無一人。陣陣冷風刮過臉龐,好似洞窟的另一端連接著某個狂風大作的谷底,沉悶的鼓點不住傳來。

  迪姐聽我不停在說鼓點,不由來到跟前一起諦聽,久而久之她說,那既可能是心跳又可能是沉悶雷聲,似乎洞中有某種超乎想象的巨大生物,我不由惶然,口不能言。

  “Besson,剛才你是否碰過這些果實?”迪姐站在洞前張望,傾聽著深處傳來的陣陣鼓點,因衣衫濕透而打著寒顫。恰在此時,那種播報職業的敏銳性令她又注意到異樣。

  “這種看著就很可疑的東西,我怎會亂碰?”順著指引,我在影影綽綽的靈芝上見到一蓬新生的漿果,無端缺了好幾顆,枝椏上甚至連著扯斷的果皮,顯然是被人剛摘下的。

  “既然不是你,為何胸前會流淌著藍色的果汁?”迪姐正用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我,問:“會不會是你被鬼迷了心竅,在不知不覺中吃過?它嘗起來是什么味道的?”

  我的胸膛上果真像她形容的,布滿了吞吃漿果淌下的果漬,而在它們冒出來前,我并未靠近洞窟。想著,我回到怪樹前抓起地上的T恤,那上面也沾滿了痕跡,記憶被遺忘這種事再度發生了。起碼有幾分鐘時間被刪除,以至于我根本不知曾發生了什么。

  而再看向她,迪姐白嫩脖頸和起伏的雙峰上,也殘留著果漬,偷吃漿果這件事,她也同樣干過。我與她四目對視,舔著嘴唇,不約而同地自語道:“難道是甘甜的水蜜桃味么?”

  這座懸崖瀑布太可怕了,它能隨時刪除人的記憶,哪怕僅僅是幾分鐘前發生過的,也會忘得干干凈凈。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我倆曾在這里研究過洞窟,并得出某種結論,無意間戳破了某類妖法,令隱藏的痕跡逐漸暴露,還原下來大概會是這兩種結果。

  理不清這些,我不敢貿然去闖洞窟,只得趴在洞眼前,開始查找起地上盤著的化石靜脈,想要找尋前一次經歷的痕跡。迪姐纖細且有力的手指,在刨挖老樹樁般的石面一途上,比我靈巧得多,很快在怪樹東側有了其他發現。聞聽她在喊,我爬將過去,結果便瞧見一根扯斷的皮筋掉在碎石間,那曾是偵探提給她用來扎馬尾的。

  “不,不是皮筋,剛才就見到了,我想讓你看的,是這些挖開的石屑,你覺得它們像什么?”她指著腳下的深坑,又問:“刨挖時你有什么感覺?是否不太費勁且異常松脆?”

  通常不用工具去刨堅硬石塊,哪怕指甲挖斷也難有進展。而這片石山猶如瓦楞紙,只需抓住裂縫邊角,一扯便能帶起一大片,顯得異常輕松。我與她都是凡人手指,不具備穿山甲的利爪,這是如何做到的?順著指引,我見到石面下也是一層摞著一層的構造,再回頭去看下來的蘑菇石階,頓時恍然大悟。這座高山或許不是礁石,而是無數死去的菌衣堆積而成!

  整件事正在急轉直下,而迪姐似乎很適應這種急轉直下,她仰望著怪樹沒多久,突然喝令我蹲下,抬她上去細細詳端。我只感覺無數白灰掉落在腦袋上,剛想呵斥她小心點,這個女人已身姿靈活地躍下地來,隨后擎著一截樹杈邀我來看。

  “先等等,哪怕我倆是巡山警員的獵犬,像這么折騰也受不了,你讓我休息幾分鐘好不好?怎么你這種歲數的老女人精力會那么旺盛?”我喘著氣坐倒在地,接過她提來的樹杈,剛掃過一眼,便雞皮疙瘩爆起,喝道:“這什么鬼東西?怎會生著人的指甲?”

  這段枝杈有個中空的骨質,以及青黃的脈絡和毛細血管,頂端嵌著片枯黃的指甲蓋。

  “你是何時發現的?難道這株怪樹是一種獻祭?或是你潛意識里告訴了自己些什么?”

  “你是想聽局部,還是全部?好吧。”見我要她從頭講起,迪姐撿起樹杈,端在手中撫弄,答道:“原本帶著團隊我打算前往城東做播報,在行車過程中,約莫七點不到,忽然接到上司的電話,讓我們改道才去的果核酒店。通常這種事不符合程序,臺里要真感興趣,也會在事后以嘉賓的形式邀請別人來做節目,而不會魯莽地采取現場播報這種方式。”

  “說得就像我們請你們來那樣,驅鬼不也是新聞?”我不知她想表達何種含義,接口道。

  “你不明白,更多人關心的是明天天氣怎樣,哪家商場新開有酬賓活動,路況如何,市內這一天發生了什么。諸如此類,與生活息息相關。用戶不全是你們這樣的年輕人,他們比較傳統,會質疑正常新聞直播間怎么換風格了?說得再通透些,他們對神神鬼鬼的東西素來無感。上司是個比我還嚴謹之人,按理他不會心血來潮,而恰恰是他讓我們中途改道。新聞不分有趣還是乏味,哪怕一場車禍,也要眼見為實的。”她做了個噤聲,扶著我的肩,又說:“車駛到半路,臺里的夜行者這才發給我一條訊息,說城西某酒店正有一場降神儀式鬧得沸沸揚揚,要不要去看看?”

  “七點不到你就收到訊息了?這不可能!”我掐算著時間,小瑪與他嚴肅的朋友們當時聚在麥當勞,他們在七點左右才趕到犀角餐廳,待到一路鼓噪,我等趕回酒店時差不多是七點半,當時迪姐他們的車就已經停在公園門前。想著我不由問:“是誰預先通知九頻道的?”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上司當時說,別去管什么二手車市場的爛事,立即驅車上彩蝶之家,那里將會發生大新聞。因此聯系他的人不可能是夜行,而是其他的熟人。”迪姐團著手,在我面前來回踱步,說:“正因為見九頻道占了先機,其他電視臺才紛至沓來。我起初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怪,當被偵探主動邀請后,才覺出這條新聞果然很不尋常。”

  Dixie所說的這些話,無疑透露出一條訊息,那就是打從呂庫古陰宅回來后的我們,一舉一動始終被人嚴密地監視著。有雙看不見的眼睛藏在暗處,只是暫未暴露。

  “邪教最愛干的就是獻祭自己,藍色女鬼在玻璃鏡子上匆匆閃過,雖然怕,但我注意到她手臂是殘缺的,因此才聯想起這棵樹。你不覺得外形很突兀嗎?像極了扭曲的手掌,分叉出去也正巧是五株。因此才想做個見證。”她整了整衣裳,開始朝洞窟走去,信手采摘著漿果,說:“有種難以形容的情緒支配著我,也許答案就在洞窟深處。”

  “你別莽撞,難道想吃了它?不如說說那究竟是何種情緒?”我站起身,一把擰住她腕子往回拖,從指間奪走果實,叫道:“我看你才是被鬼迷了心竅。”

  “既然我倆都曾吃過,目前也都好好的,應該不會有毒,沒準還會是種啟示,我覺得也許是這么一回事。當那名追兵來到這里,見自己被堵在山外,因此才自斷手腕,降下了某種儀式。令枯槁的地衣菌菇重新煥發,最終打開一條秘徑繼續追擊。”Dixie擺擺手要我閉嘴,說:“你出于安全考慮不想冒險,但我有我自己想搞懂的疑問,那就是這種情緒是什么,從何而來。所以由我去嘗試,倘若真出問題,也只傷我一人。不試試又怎能知道會發生什么?我有種預感,咱們距離真相已十分近了!”

  我未作出答復,她早已囫圇吞棗吃下肚去,不由嘖嘴說漿果沁人心肺,美味甘甜,引得我也忍不住想摘來吃。就這般走著說著,她雙眼忽然炯炯有神,緊盯著洞窟深處,形容視野變得清朗,有道耀目光亮打里往外透出來,將洞壁每一寸干透菌衣照得亮如白晝。

  我也尾隨著她摸進洞去,沿途迪姐又開始談起自己對夢的理解。她說幻境千奇百怪,什么感觸都會有,恐懼、焦慮、以及亢奮,唯獨不會記得味覺,更沒人會夢見自己吃大餐。即便有也是一晃而過,而成不了主題。所以這不可能是夢,而是一段禁錮的記憶。

  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我不愿一本正經圍繞這件破事聊個沒完,便故意以戲謔口吻說些輕松話題。例如她那個九頻道擇錄新人有什么標準?如我這種能否像牙套妹那樣給她當小跟班?她則推笑說要看學歷,期間又提起女兵,并說我眼光不錯,她很適合我。

  “別扯蛋了,小櫻桃哪是什么女友,她跑來酒店,完全是貪慕我的大哥。”我撇撇嘴,無不尷尬道:“她感到寂寞,我也覺得孤單,所以興致來了就同宿了一晚,僅此而已。”

  本以為她會對我特殊審美觀嗤之以鼻,不料迪姐表示能夠理解,同時問我是不是對她也有點意思。我不僅一愣,細細打量起這個人來。論相貌她絲毫不遜色于獍行大姐,甚至顯得更為驚艷。過去抱團取暖時,我總在唉嘆林銳實在好命,女人緣全被他一人占了,反倒香艷之事輪不上我這種采花大盜。這家伙既有其他時空的妻子,又有來歷不明的老媽,并全部都是傾國傾城的絕世美女,實在是羨煞旁人,不愧為一顆黃金之骰。

  “你喜歡這一類女性,是由于從小缺失父母照顧,心中沒有安全感造就的。你希望找尋一個伴侶,不在乎外貌,真正寄托的是能有個傾訴對象,而且那人要能包容你。因此你帶著這種情愫,既要將她當成照顧生活之人,也無形中將她想成自己老媽。”

  正說著笑著,前方的話音戛然而止,迪姐猛然停下腳步,背對著我一動不動。難道她預感到了危險?或是瞧見什么古怪之物?我不禁毛骨悚然,也慌忙站下,緊盯著Dixie的怪異舉止,并做好一把拖起她腕子往回逃竄的準備。

  就這樣僵持著很久,她依舊站在原地,雙肩不住顫動,失神地盯著遠方,不知在做什么。我終于鼓起勇氣,開始朝她靠近,輕聲問究竟在看什么。

  “一切被提前了,地點也搞混了,原本在大屋談起的話應該發生在這里,難怪我會理不清情緒究竟從何而來。”迪姐轉身牽住我衣領,說:“你曾在洞中將我強行撲倒。”

  “這怎么可能?就算我是個變態,也不至于饑渴成那樣。”我慌忙撇清,竭力掙開她的手,叫道:“你一直神志不清,總會產生幻覺,難道靠臆猜也能隨便誣陷好人么?”

  “你自己過來看看。”迪姐將我一把拽到跟前,指著腳底,說:“就在這里,你的惡意肆無忌憚地爆發出來,你我曾有過一段異乎尋常的爭吵,然后你勃然大怒,突然將我撲倒在地,激烈程度遠超大屋對話那時。我終于明白了,為何自己會感到內心被深深刺傷。”

  我將信將疑地擦亮打火機,在附近一帶查看,只見干涸菌衣間果然存有扭打痕跡,地上另有被扯落的藍色絲綢襯衫碎布,而最過份的是,石灰質間嵌著幾縷金發,順手取下拿在指端摩挲,這果然是我的。如果按罪案現場還原下來,可能是在廝打中,我被她揪住頭發,不斷在洞壁上撞擊殘留下來的。難道說在被抹除的記憶中,我果真有過禽獸不如的舉止?

  “好吧,不論發生了什么,我都向你道歉。按說我不會那么窮兇極惡,總之還是避開你為妙。”我退出一段距離,倚著菌衣滑倒在地,抱著雙膝看著她,問:“想談談嗎?”

  她沖我擺擺手,與適才判若兩人,顯得精神頹唐,長吁短嘆了起來,緩緩答道:“你從未告訴過我Besson這個名字,那是我脫口叫出的。是的,這正是我始終搞不清的原委。”

  “哪有這種事?難道不是我自報家門嗎?Besson這個小名是我媽取的,也只有她才那么叫,連我爸都不知道。在那段歲月里,他長期在外鬼混。”我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這怎么可能?你是如何預知的?倘若不是我提起,又會是誰?”

  “那不是你,而是另一個我替他取名叫Besson的人,當然這么說你難以理解。”她稍稍穩定了下情緒,凝視著我,道:“整件事說來有些瘋狂,你別介意,其實是這樣的。”

  原來迪姐本家有個親戚,按輩分算是她表弟,只因出生得晚,因而小了十多歲,算下來可能與我年歲相仿。這個男孩名叫丘克,尤其喜歡電影,并立志長大后要成為法國人呂克.貝松那樣的導演,故而Dixie私下一直管他叫貝松。然而很不幸,男孩出生不久后母親就罹世了,他與老爸生活在一起,而這個老男人脾氣相當不好,每當受了委屈,就會跑來她家傾訴,他倆的關系原本就很親密,外加年齡相差較大,久而久之,Dixie仿佛替代而成了他的老媽,在生活中無微不至地給予各種照顧,甚至會在假期帶他出門旅行。

  “難道這個丘克長相與我相似?”我尷尬地聳聳肩,問:“可僅僅這樣,又怎會傷害你?”

  “不,你倆一點都不像,不論外貌,談吐以及其他。”她來到邊上坐下,捧起我的手。

  “那他的生母是怎樣的人?因何過世?對這小子好不好?”我撇撇嘴,問。

  “印象十分淡了,她因病離世,那時男孩仍很小,沒有記憶。至于性格?她比較古板,甚至令人感到掃興。即便活著,也像尋常人家那樣吧。”她嘆了口氣,提來一支煙,道:“你與丘克在這點上很相似,可能失去得多,容易將母親這個詞匯神圣化。其實人一生要經歷很多,大多人都毫無體會,所以不會那么覺得。例如我,就是那種不稱職的老媽。”

  “我是有記憶的,此外我老媽沒任何怪病,一直挺健康,幾十年也不上醫院。”我伸手接過,端在指尖把玩,說:“還是回歸正題,說完你的小表弟吧。”

  然而在男孩十三歲時,某天失蹤了,警方介入調查了大半年,最終在伯恩斯附近的農田里挖出被掩埋的尸骨。謀殺男孩的正是他的老爸,丘克無意間聽見他與自己情婦的密謀,倆人打算縱火燒毀住宅騙保。而在男孩罹難后,怪事開始頻頻發生,那就是他會不斷出現在迪姐的夢境里,如同活著時逐年長大。起初Dixie認為是因太過思念導致,就去看了心理醫生,但檢查下來一切正常。后來她自己家庭破裂,這個夢中男孩便成了精神寄托。

  “究竟因何爭吵?我已記不得了,總之是我說錯話,無意間傷害了你的自尊,招致你勃然大怒。在廝打中你流著淚說出一些話,不論內容還是措辭,與他原話一模一樣,我不僅恍惚起來,脫口喊了聲Besson,你聞聽后瞬間崩潰,隨后松開了我,抱著臉開始了痛哭。”

  “這件伯恩斯的案子我曾耳聞過,大概就發生在幾年前,當時我還在想究竟是怎樣的父母才能做出那種慘無人道之事。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你接著講。”我探手輕撫她后背,問:“我說出了一句怎樣的話?會造成你那么大的心理困惑?”

  那是發生在迪姐幼兒出事后的葬禮上,同一天丘克也來了。他或許想要安慰悲痛欲絕的Dixie,在樹下對她低語,這個小孩享受過正常家庭的溫馨,從未受過傷害,事實已經發生,已無法追悔,他這短暫一生很幸福。相比與他,薩姆動情地說,任性撒潑在正常孩子眼中都再正常不過,但對自己而言,無疑成了種奢望,那是小孩的命,不是Dixie的錯。總之那天迪姐聽完后,顯得很不快,便轟他離去,又過了半年男孩便失蹤了。而在上次的輪迴中,不知因何而起,我也那么說,只是口吻不同,大抵都是些咒罵,以及自艾自憐。

  “我明白了,各種心理懊惱交織于心,你一下子被摧垮了。”我深深嘆息,點起這支煙。

  “你不懂,或者說我不明白現在的自己,這件事似乎從未發生過,丘克根本就不曾罹難。你能明白嗎?我不知該如何來形容這件事,就像是噩夢,你嗑了藥后覺得很真實,然而卻壓根沒發生過,但記憶卻被保留下來了。”她朝洞穴深處揚了揚手,說:“這才是目前我急于想搞清的,你我得盡快逃離這個幻日,去親眼見證一切。”

  “難道說,你也是天選之人?”我暗暗吃驚,隨她一塊站起身,相持著前行,說:“我有過一些不尋常的經歷,也許你覺得是天方夜譚。來吧,讓我將往事告訴你。”

  在黑暗中曲折摸索著走了十分鐘,我才將在呂庫古公館發生的事描述完畢,Dixie聽后很震驚,不斷問我各種細節。就這樣我倆來到這片瀑布的中心,那是個天然匯成的圓型湖泊,外形像個隕石坑。湖心霧氣裊繞,好似底下燒著炭火。望著這片廣袤的天地,我不由慨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恰在此時,迪姐注意到不遠處的地衣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熠熠發光。

  走得近了,我們撩撥開濃霧,俯下身細細打量,只見那是一種鳥籠狀的玻璃皿,里頭灌著墨綠色的稠厚濃汁,浸泡著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完全不知所謂。而在這件東西旁,是被人摞得端端正正的衣褲,并用一串金屬鏈子壓著。

  “我們果真到過這鬼地方,你來看。”趁著她跪在這堆破爛前研究,我四下亂走,很快便見得好幾組凌亂的腳印,還有一棵煙蒂。此情此景,說明我倆曾不止一次到過這里,眼下我們正在做的,就是重復過去。那么問題來了,在那之后,又發生了什么危險?

  感覺到殺機,我讓她顧及自身再言其他,循著腳印向圓池過去。隨著腳步輕移,霧氣往后倒去,就這樣追到腳印消失之處,也就是池邊。我凝了凝神,開始探頭張望,逐漸能辨明底下一團模糊。當看清這些,我不由倒抽一口寒氣,瞬間愣在當場!

  那么池底究竟是何種光景?其實它是個泥石流渦旋,堆積浮動的黑泥,散發出某種難以形容的氣味。整片地界都在向湖心緩慢滾涌,而到了湖心,又向著四面八方擴散,總之無限循環。在池壁間,生有各種荊棘類的灌木,好似要阻擋人沿著陡坡下去。這些景觀無法造成我咋舌,而最叫人吃驚的是,在靠近湖心的淤泥里,蕩著件藍色物形,那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個死人。這家伙正是穿梭于0514庫房常年作祟的藍色女鬼!

  聽聞叫聲,迪姐也很快來到身邊站下,走得不像我那么磕絆。據她說自打吃了那種可疑漿果,眼前始終有道光像明燈般在指引自己。我擺手讓她忽略這些廢話,而去辨池底是什么。她讓我退開一邊,趴身跪地,開始細細打量起來。

  就這樣看了許久,她忽然說:“看來是某種獻祭,這個人的目的就是為了來到這里。”

  “怎么看出的?你說是就是?”望見她一本正經的表情,我忍不住開始抬杠,也趴在她身邊跟著看,問:“這女的費那么大勁,卻跑來這片瀑布投湖自盡,實在是嘆為觀止。”

  “延循一個人的基本行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自斷手臂的,她這么做必然有超乎尋常的理由。至于獻祭,就是明面上擺著的事實,那條進山的走徑,原本不存在,是她靠本事化出來的。”她仰起頭,正巧與我四目對視,不由惱道:“你也四處找找啊,別浪費時間。”

  “找什么?腳印走到這里就消失了,再說也沒其他可看的。”我聳聳肩,表示無處可尋。

  “除了腳印以外的任何東西!聽著,你我并未到過這里,但上一次的痕跡卻留下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當過去的我們走到這里后,又發生了什么?或者說上次再上次的我們,同樣見到自己的腳印,那么就會預感到危險,并留下標記,以提示后來人。”

  “妙啊,我怎么就沒想到這點?”我不由略略提振精神,開始以自己為圓心,翻倒在地細尋起來。從那本便簽的提示,到洞口盛放的漿果,都像無形蛛絲在指引我倆。那么歷經種種磨難后,自然不會放過任何細節,腳印就是最好的證據。

  果不其然,在距我腳踝四米外的爛泥里,我找到另一組文字,只有區區幾個字,沒有主語,內容是下去了。至于是誰,沒有說明。我將附近一帶全部搜完,只找到這個。

  “誒?留字的人看來是你。”迪姐不知何時站在我背后端詳,蹙緊眉頭說:“我的筆跡字與字之間貼得很密,顯然下去的那人指的是我。當然還有種可能,是倆人一起下去了。”

  “先別管是誰留字,為什么非得下去?再說下去的動機又是什么?”

  “這點我也不明白,不如換個角度來釐清此事。”她扶我起來,將手指朝對岸一揚。眼前的湖泊是個不規則橢圓,一頭寬一頭窄。人站在當下位置視線全被霧氣闐滿,很難看清湖心那個死人樣貌。迪姐建議繞行,對面距離湖心更近些,或許能搞懂此人的意圖。

  “我懷疑,這個女人便是鏡師。”她邊走邊開始掏煙,當盒子提到眼前,發現空了。

  “鏡師?這什么鬼東西?另外你是個搞新聞工作的,怎么也跟偵探那號人懂那些稀奇玩意?”我將沒抽完的半支煙提過去,讓她別丟煙盒,拆開后也可寫字,那是稀缺資源。

  “在播報的過程中,會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哪怕自己遇不上,臺里有時搞開放式采訪,也會耳聞目睹一部分。我怎么知道這些并不重要,只看她具體留下的物件。她收割了自己一部分作為獻祭,剜出心臟卻還能下池,這不是常人,所以與鏡師的特征很相似。”

  通過她的一番介紹,我大致明白了含義。鏡師,也稱旗鏡師,是指一種鮮有耳聞并真實存在的人。他們擅長制作鑰匙,去打開各種特意掩蓋的假象,而那種鑰匙,叫做質揆鑰匙。說穿了,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當完成解套行為,這種人還能完整收回去,繼續活著。

  我聽得連連搖頭,心想你這么個錦繡前程的大好美女,干點啥不行,偏要去信各類鬼扯,這真是愚昧疊加的威力超乎想象。偵探好這個,是因他本家原本就干這行,人家怎么說也算是業內人士,你跟著瞎湊什么熱鬧。

  “將心比心,在那段喪子的日子里,我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整天躺著,事業一再陷入低谷。若是你,一個極其重要的人離去,該如何撫平創傷?當聽說某地有降神會,有采魂貫通之法,不管是騙錢的還是煞有其事,我于是開始接觸靈媒,旗鏡師就是那樣聽人談起的。”

  “也是。”回想少年時代,一只朝夕相處的耗子死了,我也能難受幾個月,更何況是親人。我撇撇嘴,將手插回褲兜,問:“那后來呢?”

  “我最早聽說他們,是因為這種人相傳會通過夢境,讓你與自己的失愛相逢。前后接觸了十多個,幾乎全是騙子,不僅心灰意冷。最后聽懂行的人說,真正的鏡師,不屑塵世也不在乎金錢利誘,他們追求的是更高端的東西,因此不會隨便拋頭露面,在外靠接單過活。”

  “這種事,也許某個世界的人會知道底細。”我隨口應答。

  “而人總是這樣,哪怕明知救不回,做再多努力也無濟于事,仍會耗盡所有拼命去尋找,別說是親人,哪怕是家里養著的貓狗,大抵都會這樣。”她顯得意興闌珊,只顧自說自的,絲毫沒在聽,道:“可這個鏡師干嘛費勁心力闖來這鬼地方,非要下池子?她所追求的是什么?若不搞明這點,就不可能離開此地,它就像個開關一樣!”

  “何出此言哪?”聞訊我不由一凜,望著四下飛濺的水柱,問。

  “不管經歷過多少場夢,五個還是七個,都無所謂。但每個夢就像你我拼湊的,有始有終,不論結果由誰完成,已全部得到了釋放,因此才能在庫房中相逢,不會重復循環。此地也是同樣道理,你我要做成某件事,一切才可能結束。”她揚起頭,重重搗了我一拳,道:“如此一來,也許這個下去了,就是暗指你我所要經歷的過程,難道說?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前言不搭后語的!”被這么一吼,我打了個寒顫。

  “你靠過來,往底下細瞅!”迪姐不由分說牽住我的手,拉到池沿前,指著那具在淤泥里沉浮的尸骸,說:“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更多,那不是簡單的流質泥,更像個法陣,土下泛著光亮!紛紛呈現出碎塊狀!”

  我抹了把熱汗,也學她將身子與池沿貼平,果然由這頭去看,能還原出女尸大半樣貌。原本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渾身藍色,實際是長期泡在淤泥里讓無窮盡的地衣覆蓋,而嚴重改變了其本質。哪怕像我們這種剛進洞不久的,身上也沾了星星點點的孢子游素。這個女人生前自斷左臂,傷口歷歷可見,不知因何緣故,尸身卻保持得很好,就像剛死沒多久,絲毫看不出是發生在那么久遠之前的事。至于底下是否泛著光亮?我未嘗過洞口的漿果,放眼掃視,只能見到淤泥下更稠厚的松土,活像一碗紅豆粥,顯得沒描述的那么神秘。

  “或者,我也回原地吞幾顆果子試試?”我忍不住想爬身起來,朝遠方指了指,問。

  “沒必要,光我能看清就夠了。咱們的判斷沒出錯,她果然是名鏡師,還是特別厲害的那種。這人在角落完成了某種儀式,然后褪去衣裙開始下池,沿途映在池壁上的手腳印,就像搗穿了什么,由里往外透著光亮。她似乎打算躋身進這片光亮中,卻不知因何緣故失手了。”她一把拖住我胳臂,說:“那么一來,質揆鑰匙也就理順了。”

  “池中哪來的鑰匙?如此細小你怎么發現的?”我尋了半天,也未見她所指的東西。

  “她本身就已化作了質揆鑰匙,這片湖泊就像個巨大門鎖,需要靠她去打開,但不知被什么牽制住了,以至于無法進入鎖芯。這樣的僵局,0514庫房若不出問題那才叫怪呢。”

  恰在此時,遼闊的地穴開始傳來種若有若無的怪音,具體難以形容,那是種極度靜謐下特有的噪音,猶如夜深人靜時人耳旁的咔咔聲。我不僅坐起身子推了推她,驚恐地四下打量。

  “這難道就是過去時常耳聞的敲鼓聲?”我豎起耳朵,仔細辯聽,問:“抑或是心跳?”

  “我什么都沒聽見,會不會是你的錯覺。”迪姐也蹙緊眉頭仔細辯聽,問。

  “不可能,聲音一陣響過一陣,你怎會聽不見?”沉悶的噪響伴隨著漣漪,在耳道深處擴散。我可以肯定這里就我倆,這種聲音就像污鬼穢語般只有自己能聽見。我使勁掏了掏耳道,見Dixie眨巴著眼,嘴唇一張一合活像條金魚,就是聽不見她的聲音。

  “你想說什么?”我在心中搜腸刮肚回憶馬洛過去說起的讀唇語,想要快速明白她所表達的意思!恰在此時,雙耳被震到失聰,我不由抱住腦袋,將身側翻在地。

  不遠處的女尸斷肢忽然顫抖了一下,引起了我的注視。起先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仔細去辯時,見這個旗鏡師緊閉的雙目,竟兀自睜開了。

  8:3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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