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栗盯著云千里,他正在加速衰老。
“死人可不會說話。”
“賭徒命落在了我的尸體上,所以我一直不腐爛。”云千里說,“我現在也分不清我是云千里還是賭徒命,可能混在一塊兒了。”
身死命銷,人死之后,命格也會在七天后消散,這就是所謂的頭七。
但有些命格在消散前會落在“死物”上,如果這段時間機緣巧合,有足夠的因果滋養,命格就會借著死物存續下去。
當初的點石成金命落在了張家埭,將整個張家埭變成聚寶盆。
而周蠶和周長樹也是死后才被禍國殃民找到,才重新回到世間。
鄧栗凝視著逐漸衰老的云千里,意識到這些年,他和賭徒命的共存來自于相互成就。云千里活著的時候,應該有一個“劇烈”的人生,死后還怨氣不消。而這股“氣”在活過來之后,成就了孤注一擲的氣魄。
賭徒命因為這股氣魄而成長,他也因為賭徒命更加氣勢如虹。
對于他們而言,彼此都是最合適的對象。他們相互依存,一路來到了山巔。
但這一回,他敗了。
他的人生不允許一次失敗,只要失敗一次,就全完了,就會失去一切。
而現在,賭徒命也開始背棄他。
他一無所有而來,也將一無所有而去。
這時屋子的門打開,一個工作人員帶著李義華過來。
李義華一見到鄧栗,立馬慌了,磕磕絆絆地張嘴:“栗……栗姑娘……”
“別慌,不是我找你,是他……”
鄧栗話剛到一半,云千里剎那沖了出去,將李義華撲倒在地,一拳砸在李義華臉上,將他的牙蹦飛,隨即緊緊掐住他的脖子:“李義華,你還記得我嗎?”
李義華滿臉通紅,青筋在額頭鼓突,拼命掙扎。
包括李義華在內,沒人知道云千里為什么突然暴起。
“你不記得……不對,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但你已經記得盼盼吧!”云千里大吼。
盼盼是云千里青梅竹馬,當年盼盼父親病重,云千里進城打工,攢手術費,然而卻在洗浴中心見到了盼盼。
他清楚,如果他不能攢到足夠的錢,盼盼沒得選擇,只能在這種地方沉淪。但他找的掙錢途徑是,賭博。
只可惜這并不是捷徑,而是絕路。
他很快背上了巨額債務。無路可走之際,盼盼跟他說,她要結婚了。
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悲傷、絕望還是委屈,只是覺得,自己這一生,真是毫無意義啊。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盼盼能有個正常的人生了。
那一夜,滿天星斗,他失去了一切,從樓頂一躍而下。
身死業銷。
只是沒想到,因緣際會間,一諾千金選擇了他。
他重獲新生后,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之后混跡賭場,一往無前。
他用贏來的錢買了衣服,買了車子,去找母親和盼盼。他清楚過去的事情不會再有回潮,他這一次回去,只是想給家人和盼盼一念心安。
然而,當他回鄉后才知道,他媽在他死后沒多久就自盡了。
而盼盼,也死了。
盼盼所謂的嫁人,只是給人當小三而已。
那個男人是比她大了三十多歲的李光華。李光華有個水泥廠,算是一方富豪。當年他看上了盼盼,而盼盼爹剛因病去世,六神無主,就給他當了情婦。
后來這件事被李光華的正室知道了,就將事情抖了出來。李光華為了自保,扯出了盼盼當年在洗浴中心工作的往事,說自己是被設了套,才會做這糊涂事。盼盼不堪重壓,跳樓而死。
云千里本想殺了李光華,卻又覺得不解恨,于是一點一點設計,讓他家破人亡,流落街頭。
而這一回萬博會邀他上島,本是為了送他最后一程,將他削成人棍,做成海豚島的旗桿,受海風日夜吹蝕而死。
只是沒想到,他在處決李光華之前就失去了一切,甚至連賭徒命也背離了他。
他要死了。
但在死之前,他必須殺了李光華!
他用力掐著李光華的脖子。李光華臉漲得青紫,腳拼命蹬著他的肚子。
他腹部受擊,喉嚨里開始嘔出鮮血,但手一點也沒有松開。
鄧栗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解救。
李光華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這種人,死了也就死了。
但他并非玄門中人,按照普世的法律,他的所作所為雖然惡心,也都沒有觸犯法律,別說死刑,怕是局子都進不了。
他不該死。
殺他,就是破了規矩。
正在鄧栗猶豫間,李光華一腳蹬在云千里胸口。
云千里嘔出一大口血,身體晃了晃,到了下去。
李光華死里逃生,翻過身,趴在地上拼命咳,似乎要把肺都要咳出來了。幾分鐘后,才終于提上來一口氣,掙扎著爬了起來。
看到倒地不起的云千里,謹慎地踱到他身邊,用腳尖戳了戳他,見他沒動靜,更加用力踹了兩腳。他還是一動不動。
李光華松了口氣:“死了?沒想到你這命還沒我的硬啊。”
他蹲下來,將云千里翻了個面。隨即全身一顫,嚇得跌坐在地上。
——云千里一對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他坐在地上不斷后退,許久之后,才注意到云前面真的死了。這只是死不瞑目而已。
他笑起來,再一次走到云千里的尸體前,抬起腳,踩在他臉上:“你說我肯定不知道你?錯了錯了,我知道的,你不就是盼盼的小男朋友嗎?哈哈哈,我聽說你不是死了嗎?現在看來,你怕不是為了逃賭債,假死了一回。嘿嘿,你想殺我,是為了你那小女朋友吧。嘖嘖嘖,盼盼啊,身段是真的好。而且明明歲數那么小,調教得倒是不錯,很主動,我很喜歡啊。但我們這是你情我愿的,你恨我也沒用,難道你還想讓他跟著你這個背了一身債的賭鬼?她最后也是自殺的,跟我有什么關系?嘿嘿嘿,沒想到在這里還能見到故人,這倒讓我有點想念這小丫頭片子的。你就安心去吧,她那水潤的身段兒,我會替你好好記著的。”
李義華說著,用腳去撥弄云千里的眼皮,讓他合眼。但他怎么也不閉上。
李義華有點惱火,提起腳開始用力踹他的眼睛,兩顆眼珠子全被他踹爛,血水像眼淚一樣往下流。
“李義華。”鄧栗突然開口。
聽到鄧栗的聲音,踢得正興起的李義華全身一顫,隨即快步走到鄧栗身邊,弓著腰,諂媚地說:“栗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知不知道殺人犯法啊。”鄧栗說。
“我……我這是正當防衛啊。”李義華說,“是他先動的手,我要是不還手,就沒命了……”
鄧栗擺擺手:“我不是說你。”
李義華松了口氣:“那您一定是在說這個人吧。他確實,跟個神經病一樣,我跟無冤無仇,上來就掐我脖子,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我也不是在說他。”鄧栗再一次打斷李義華,“我是在提醒我自己。”
李義華愣了愣:“您什么意思?”
鄧栗緩緩轉身,凝視著李義華:“我在考慮要不要殺了你。”
李義華愣了愣,但聽完這句話,不但沒有害怕,反倒挺直了身子:“我可沒犯法,你怎么殺我?況且……況且栗小姐,我對你恭敬,只是有禮貌而已。我們的賭債已經兩清了,你對我高高在上,沒理由吧?”
“我怎么記得你還欠我一件事。”
“我們又沒有立字據。”李義華說,“而且‘一件事’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哪來的法律依據。這種事你都當真?呵呵,跟你這種文盲談生意就是好啊,太好騙了。”
“你這是想耍賴?”
“什么耍賴?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李義華盯著鄧栗,“栗姑娘,我本來是想跟你好聚好散的,但你既然蹬鼻子上臉,那我跟你就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現在,你還真不能拿我怎么樣!我這一把年紀了,也沒什么好怕的。我現在身體差,磕著就死,砰著就傷,你要是敢動我,我保證你配得底褲都不剩!”
鄧栗想殺李義華的話,易如反掌,但他確實沒有犯罪。
如果憑著意愿隨便殺了他,就壞了規矩。
“這規矩,還真是束縛人啊。”鄧栗嘆了口氣。
“還有事嗎?沒事我可就走了。”李義華手背在身后,轉身向門口走去,“這里吃不花錢,喝不花錢,睡不花錢,活著可真好哦。”
鄧栗低頭望向云千里,他跳樓而死,又從黃泉爬回來,富可敵國,想要給那個女孩復仇,明明近在咫尺,但也是未能如愿。
這就是……命啊。
——砰!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鄧栗抬起頭,見舒新雨從門口進來,氣喘吁吁地大喊:“栗姐,不好了,我炸賭場門的時候太用力,不小心波及了這兒走廊的天花板。現在天花板掉了下來,砸到人了,怎么辦啊!”
鄧栗愣了愣。
這不純屬胡說八道嘛,那間特制的賭場里這里這么遠,怎么可能波及?
她站起來:“那還不趕緊救人?”
“哦哦!”
兩人跑到掉落的天花板前,看到李義華被壓在石板下面,只露出手足和腦袋,不斷發出凄厲的哀嚎。
“救……救我……”
栗子用力點點頭:“放心,我這就救你出來。”
她這么說著,卻一動不動,只是看著李義華。
“你……救我……啊……好疼啊……我求求你,救救我……”
“嗯嗯,我這就救你。”鄧栗說,“新雨,我們一起石板搬走,不然這位大爺,就要……不行了啊。”
李義華瞪大眼睛,盯著鄧栗,見她一動不動,終于意識到,她根本不會救他。
“你……你……你見死不救……你見死不……不……”
鄧栗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見他的氣息越來越虛弱,緩緩開口:“怎么會呢……我們風花雪月門的宗旨,就是行俠仗義。”
李義華一點一點咽氣。
云千里躺在地上,眼睛已經被搗爛,黑漆漆的眼眶卻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李義華。
這對眼眶,仿佛映著當年……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盼盼,我們生的地方要是再好一些,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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