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223章 黑獅
  在劉易斯伯爵語氣蹊蹺的詢問下,德勒面色如常:

  “在您面前的就是泰爾……”

  但劉易斯隨即哄然一笑,揮手打斷了德勒的介紹:

  “別緊張,那只是個玩笑,我當然知道他在哪兒……”

  被打斷了的德勒臉色一沉。

  “來,讓我看看……”

  在德勒的沉默中,劉易斯慢慢地調轉馬頭,側身打量著泰爾斯,表情深奧。

  王子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底的不適,微笑地接受著黑獅伯爵的注目。

  幾秒后,幾乎繞了泰爾斯半圈的劉易斯伯爵終于哼笑出聲:

  “殿下,我久聞您在北地的偉績,大駕光臨,不勝榮幸。”

  他拉近了與王子的距離,腰背后仰,神色依舊倨傲:

  “也許您不記得我了……”

  但出乎意料,王子卻抬高音量打斷了對方:

  “善戰的黑獅,是否還會為獅群而戰?”

  聽見這句話的劉易斯登時一愣。

  “‘誓死而戰’,你當初是這么回答我父親的,”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第二王子直直地看著黑獅家族的掌權人:

  “‘只要頭獅依舊英明勇武,顧念獅群’。”

  劉易斯一臉訝異。

  就連一旁的德勒也微微蹙眉。

  “是的,我記得你,來自英魂堡的劉易斯·博茲多夫伯爵。”

  “六年前的國是會議,你就坐在離我不遠處。”

  泰爾斯清了清嗓子,他在夕陽下的眼神開始轉冷:

  “而我還記得,當他們為我是否王子而表決的時候……”

  “你投了我一張反對票。”

  泰爾斯的話里帶著警示的語氣。

  博茲多夫的臉色瞬時一變。

  他在馬上坐直了身子,看向泰爾斯的眼神不一樣了。

  就連一邊的德勒也抿了抿嘴。

  劉易斯微微咳嗽:

  “王子殿下,在過去……”

  可王子的冷面卻倏然消解,如冰山融水。

  只見泰爾斯嗤聲一笑,打斷了伯爵:

  “別緊張,那只是個玩笑……”

  在劉易斯和德勒雙雙皺眉的表情下,泰爾斯悠閑地提韁策馬,越過黑獅伯爵:

  “來,讓我看看……”

  王子淡定地打量著伯爵身后的黑甲士兵們,仿佛在檢閱他自己的軍隊。

  幾秒后,泰爾斯學著劉易斯的樣子提韁回馬,颯然一笑:

  “伯爵閣下,我素仰黑獅家族的善戰威名。”

  言罷,他笑容友善,對著劉易斯伯爵伸出右手。

  “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劉易斯則怔怔地看著王子。

  英魂堡的黑獅家族。

  又一個響徹西荒的姓氏。

  歷史上,博茲多夫的祖先是參加了終結之戰的一位重步兵,因驍勇善戰而被復興王一再提拔,步步高升,最終在立國之日成就伯爵之位。

  星辰王國的西部國境能拓展到今天的地步,有相當一部分要仰賴他們血液里的好戰和強勢:終結歷的第二個世紀初,“刀鋒王”托蒙德二世征服龍吻地、攻滅迷霧公國的戰役里,正是博茲多夫的步兵團斬下了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迷霧大公的頭顱。

  而第一次大陸戰爭后,英魂堡的聲勢一度達到頂峰,在西荒,黑獅家族甚至權壓守護公爵,直到他們在二世紀晚期的“雙星對峙”——“云王”賀拉斯二世死后,璨星王室兩脈爭奪王位的慘烈內耗——中,像那個時代的大多數家族一樣,不幸地站錯了隊。

  怔住的劉易斯伯爵盯著王子伸出的右手,又看看泰爾斯的微笑,沉默了一會兒。

  邊上,一言不發的德勒看著泰爾斯的樣子,微翹嘴角。

  “謝謝你,殿下。”

  半秒后,黑獅伯爵收斂先前倨傲的神色,催動坐騎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甩掉自己的鐵手套,大力握上泰爾斯的手掌:

  “我保證,您會看到我們名副其實。”

  泰爾斯只感覺被緊握著的手掌轟然一振。

  這位黑獅伯爵的手勁兒可不小。

  劉易斯伯爵瞇起眼睛:

  “而頭獅果然不凡。”

  博茲多夫伯爵放開他的手掌,向后揮了揮手:

  “殿下,來見見我的長子和繼承人,保羅。”

  一位面相堅毅,看上去沉默而低調的棕發年輕人,穿著帶黑獅徽記的鎧甲策馬上前。

  “保羅·博茲多夫,”年輕的保羅板著臉握拳按胸,看上去沒有他父親那么復雜,“殿下,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泰爾斯笑了笑:

  “也是我的榮幸。”

  一直打量著泰爾斯的劉易斯伯爵笑了一聲,向身后的黑甲士兵們伸手:

  “殿下。”

  “我的兒子和黑獅家族的兩百精銳,還有英魂堡周邊十四家族組出的一百人,會跟德勒一起,護送您歸家。”

  劉易斯加了一句:

  “恕我不能親自陪同,但請萬勿懷疑我們對復興宮的熱情和忠誠。”

  泰爾斯看著劉易斯身后的黑獅旗幟,以及其他十四面中小貴族的旗幟。

  王子先是微微蹙眉,然后展顏一笑:

  “從未懷疑。”

  劉易斯也嘿嘿一笑:

  “我從未懷疑您從未懷疑。”

  但下一刻,黑獅伯爵卻看向東方,語調一變:

  “但我懷疑其他人懷疑。”

  泰爾斯的笑容有些僵。

  嗯,這還真是個好說法。

  尷尬的氣氛中,旁邊的德勒有意無意地咳嗽了一聲。

  但劉易斯卻像是沒聽懂似的,突然道:

  “所以我聽說,我們的西荒公爵,西里爾大人已經去找過您了,殿下?”

  “還送了你一把好劍?”

  泰爾斯略略放下的神經馬上被這句話提了起來。

  見鬼。

  他怎么知道的?

  頭疼萬分的王子換了個方向,下意識地想把馬鞍上的那柄“警示者”給擋住。

  “關于那個,我本想退還……”

  但劉易斯卻嘆了一口氣,他指了指自己帶來的軍隊,眼神不忿。

  “我和德勒。”

  “我們加起來,先是動員了無數領民,然后調動了六七百精銳親衛才辦到的事情,公爵卻只用一把劍就做成了。”

  博茲多夫伯爵輕哼著:

  “真劃算。”

  他突然轉向單翼烏鴉的主人:

  “你說呢,德勒?”

  翼堡伯爵抬起頭,卻并不答話,只給了劉易斯一個友善的微笑。

  泰爾斯看著德勒的表情,若有所悟。

  下一秒,劉易斯伯爵的目光又回到了王子身上,態度似不經意:

  “所以,他也拿劍‘甩’過你了嗎?”

  泰爾斯一怔:

  “甩?”

  一旁的德勒又咳嗽了一聲。

  但劉易斯伯爵依舊像是沒聽到是的,毫不在意地笑著,在坐騎上對王子比劃著:

  “你知道,就是故意拿劍在你面前甩一甩,如果你被嚇得屁滾尿流,那他就嘿嘿一笑‘啊你也不過如此’,如果你啥反應沒有,那就故作深沉‘嗯你通過我的測試了’。”

  只見劉易斯一臉不屑地揮手道:

  “在唬住人之后,當然,他就能煞有介事、長篇大論了。”

  故意拿劍在你面前……

  泰爾斯先是一陣疑惑,然后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什么?

  前天,西荒公爵跟他獨處一室的場景如潮水般涌現在大腦里。

  “什么?”王子訝異地問出了心聲。

  像是料到了對方的反應,劉易斯伯爵一臉“我就說吧”的表情,呵呵一笑:

  “我猜,公爵大人大概跟您掏心掏肺地訴衷情,表憂心,表現他對西荒愛得深沉、愛得瘋狂、愛得有理有據、不可自拔、感天動地,到頭來鄭重聲明,一切都是萬不得已,在大大小小的亂子里,他其實只想保持中立,不想選邊站隊?”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被這句話的信息量砸得有些懵。

  什么?

  但劉易斯還在繼續:

  “而他是不是又拿那套十幾個詞繞了幾十個彎,轉了一圈又兜回來的文字游戲,用什么權力起自暴力,暴力生了一大堆然后又生回權力的鬼話來蠱惑你……”

  權力起自暴力……

  轉了一圈又兜回來的文字游戲……

  聽著對方的話,泰爾斯愕然不解,眉頭幾度沉浮。

  黑獅伯爵的語氣帶著戲謔:

  “讓你覺得他很深不可測、高瞻遠矚又與眾不同?”

  旁邊的德勒別過了頭,重重地咳嗽一聲。

  泰爾斯終于找到一絲空隙,疑惑地反問:

  “你怎么……”

  可劉易斯不給他反問的機會:

  “你知道,在一堆廢話之后,時候到了,他就像會這樣打個響指……”

  博茲多夫伯爵輕蔑地一揮手,指間一響:

  “再眨眨眼神,彈彈牙齒:‘別擔心,這話我不跟別人說,但我是和你一伙兒的!’”

  他那搖頭晃腦的樣子,滿臉不屑的神情,還頗有幾分法肯豪茲公爵的風味。

  但這卻驚到了王子殿下:

  “啥——啥?”

  劉易斯冷冷一笑:

  “別奇怪,殿下。”

  “那可是不受歡迎的西里爾大人,我們還年輕的時候,他對每個人……”

  他收起那副戲謔的神情,臉色轉寒:

  “都是這么干的。”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

  什么意思?

  對每個人……都是這么干的?

  那……

  那他昨天在鬼王子塔里聽到的,西荒公爵說過的話……

  【你覺得我會到大街上隨便拉來一個十四歲的小崽子,然后跟他說這些?】

  泰爾斯覺得自己有些凌亂。

  劉易斯不屑地轉頭:

  “我說對了么,德勒?”

  這邊廂,德勒禮貌地行禮,卻依舊微笑不語。

  看著德勒的表現,黑獅伯爵不滿地冷哼一聲。

  但這一刻,泰爾斯的內心已經紛亂如麻了。

  那個……

  那個看上去像Boss的西荒公爵,怎么……居然……可是……不對……那么……

  “我今天就要去營地拜訪公爵了,希望他不會拿老方法來敷衍我。”

  劉易斯哼聲道:

  “但無論如何,無論是這場鬧劇的開場還是收尾。”

  “我們還真得多謝您呢,殿下。”

  博茲多夫伯爵定定地看著努力思考著的泰爾斯:

  “而從荒墟到翼堡,無論西里爾大人,還是德勒,包括我們屬下的這么多位領主,要不是您的蒞臨,西荒還真難得有這么人齊的時候。”

  “您一定是我們的救星,殿下,無論是六年前還是現在,都讓不相往來的我們重新團聚。”

  “你說是吧,德勒?”

  德勒第三次扯起嘴皮,禮貌微笑。

  看著油鹽不進的翼堡伯爵,博茲多夫重新把目光轉移到泰爾斯身上:

  “而我還有份禮物。”

  只見黑獅伯爵大手一揮,下一秒,幾位孔武有力的黑甲士兵豎起旗桿,在空中揚開一面高得夸張、大得出奇的旗幟。

  泰爾斯剛剛還準備道謝,可他的笑容又一下僵住了。

  “想念您的家族紋章了嗎,殿下?”

  在小鎮兩側的居民們一致的驚呼和嘩然中,旗幟在風中展開。

  那是一面九芒星旗。

  只是,旗上的九芒星似乎用了特殊的材料,只要旗面稍動,就閃耀出刺目的颯颯銀光,如星空璀璨,讓人難以忽視。

  晃得不少人,包括泰爾斯都下意識地抬手遮眼。

  臥槽。

  這也太……

  泰爾斯尷尬地回過頭:

  “我很感激您的禮物,但這未免太高調了……”

  “高調?”

  劉易斯極快地打斷他,他對著周圍的城鎮和原野不忿地揚臂:

  “看在女神的份上,這是您的國度,是您的家園,而我們都將是您的封臣,行走在你自己的家里,本就該自由自在——”

  泰爾斯訕訕地低聲道:

  “我還是寧愿低調點……”

  但劉易斯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繼續大聲道:

  “——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身為璨星王室的你,連在自己的家里展露身份都要瞻前顧后、疑慮重重的時候,那也許……”

  劉易斯傾身向前,一巴掌按住泰爾斯的肩膀,臉上的夸張神情倏然冷卻:

  “是這個家出問題了。”

  他冷冷地道:

  “您說呢?”

  泰爾斯心中一凜。

  劉易斯按著泰爾斯的肩膀,流露出一股讓人極為不安的違和感。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

  一秒后,他彎起嘴角,卻什么都沒說,只是釋放出一個……

  無可挑剔的微笑。

  “恕我打擾,”就在這時,一旁沉默多時的德勒終于出聲了:

  “您是時候出發了,伯爵大人,從這里到刃牙營地還要走上半天。”

  泰爾斯異常感激他的打斷。

  不知道是因為德勒的援手,還是因為他終于沒什么話好說了,劉易斯伯爵只是沉默了一陣就松開了手。

  他收起蹊蹺的神情,微微一笑:

  “當然,別讓我打擾了你們。”

  “保羅,要用你的生命保護好王子,”劉易斯若有所指地叮囑自己的兒子:

  “正如這位王子在六年里豁出性命,保衛家園。”

  保羅嚴肅地按胸低頭:

  “我會的,父親。”

  “我會的。”

  博茲多夫伯爵彎了彎嘴角,用拇指指了指那面銀光閃閃的九芒星大旗:

  “還有記得,雖然那面旗很重,可你要保證它豎在空中。”

  “別讓它掉下來。”

  劉易斯嘖著舌頭,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會砸傷人的。”

  泰爾斯面不改色。

  這一次,保羅沒有答話,只是沉默著點點頭。

  “那么,一路順利,殿下。”

  黑獅伯爵勒起馬韁,褪去冷色,胸有成竹地笑道:

  “西荒的道路年久失修,向來不好走。”

  在士兵隊伍的簇擁中,劉易斯·博茲多夫搖晃著騎過泰爾斯的身側,留給王子一個背影,以及頗有深意的一句話:

  “想必,中央領的馳道……”

  “會更平坦一些?”

  面對黑獅伯爵遠去的隊伍,泰爾斯松出一口氣。

  他跟德勒對視一眼,雙雙露出一個無可挑剔,也是無奈萬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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