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鐵血殘明 > 第四百零九章 討價
  “官貸的由單獨的銀莊發放,與咱們大江銀莊無關,這樣以后追債要挾的時候才好辦,張溥把持科舉,咱們也可以渾水摸魚,通過這個官貸,就能在官場里面放進自己的人去。”

  銀莊會議室中,只剩下龐雨和劉若谷,安排銀莊經營的事情,就不需要周月如和江帆旁聽。

  劉若谷點點頭道,“官貸的白門銀莊尋常的官貸已放十一人,另有準備特別放債的五人,兩名舉人三名秀才,此前分別在南京和蘇州兩處百順堂欠下賭債,一應文書皆在,日子越長欠得越多。以后會試得中,便只能聽大人的。”

  龐雨接過名單看了一眼,沒什么有印象的人,這些人能在百順堂欠債,原本歷史上定然也是賭鬼,多半最后沒有中榜,但現在就未必了。

  “南直隸的鄉試由復社把持,這三個秀才的事好辦,但不要直接去找吳昌時幫忙,你從阮大鋮那里繞一圈去找張溥,不要讓人知道是咱們在請托,兩個舉人也是如此。”

  劉若谷并未問龐雨以后會怎么用這幾個人,但是往朝廷里安插耳目,這種事是絕不能讓人知道的,所以必須繞過阮大鋮去辦。

  龐雨微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道,“銀莊一向做得不錯,但存銀仍太慢,現下江南時報發行到了運河,知道的人更多了,銀莊行事也要改一改,以后按新的規矩做事,支取需要有抵押物,安慶營從銀莊支取銀子,都以大江船行的名義,抵押是船行每年的收入,同樣要支付年息,這樣銀莊的賬目上能賺錢,每三個月在江南時報上發布,讓大家知道銀莊能賺錢,存銀就是從銀莊分潤盈利。”

  劉若谷想想后道,“眼下存銀年息給到了一錢,再按借貸給大江銀莊,這年息就高了。”

  “這是自己給自己的,一錢五分還是兩錢都無妨,賬目必須要好看,宿松得來的銀子也放進去,現在銀莊存銀四百三十萬兩,大部分是要付息的,這些都是銀莊的負債,每年錢息便是三十多萬,若是銀莊沒有明確的盈利路子,別人心里也不踏實。”

  “可船行也賺不了幾十萬兩……”

  龐雨毫不在乎的擺擺手,“江上的事情懂的人本就少,這么長一條大江,別人就更無法詳查,你可以編一些故事,安慶水師控制了江面,你可以說大江船行壟斷了江上的生意,以后可以增加船運保險,還有漕幫在各碼頭也是生意,都可以算作是生意,一齊放在大江船行里面,看起來能盈利就行。一錢的年息是不費力的利潤,人一般都對盈利更樂觀,對風險會忽視,只要有一個理由,他們會來存銀的。”

  “小人明白了,只是船行確實賺不了這些銀子,終究還是銀莊在給年息。”

  “只要一直有人來存,銀莊便給得起年息。”

  劉若谷遲疑了半晌終于問道,“萬一終有一日,存銀的少了……”

  龐雨聽后笑了笑,過了片刻之后道,“若真有那一日,就意味著我們不能維持債務,就是跟各方了結的時候,到底靠什么去了結,本官方才已經說過答案了。”

  劉若谷一時沒反應過來,龐雨看看他后笑道,“我們連京師的生意都還沒做,民間存銀遠未到盡時,銀莊現在只管兩件事,一是增加存銀,二是增加抵押物,暫時不用擔心,這兩樣都會有人送來。”

  ……

  秦淮河邊的雨眠樓靠河岸的一幢小樓外,龐雨站在門外,看著進來的兩人拱手,“見過方先生。”

  當先的正是方孔炤,后面則跟著方以智,龐雨打量了一下,方以智一身短裝,腰上帶著劍,一副英氣勃發的模樣。

  他先跟龐雨見禮,龐雨對他笑道,“密之可是騎馬來的。”

  “與家父一起騎馬來的,在下的騎術也是家父教授的。”方以智臉上帶著興奮,“此次將帶方家子弟隨家父就任湖廣,撲滅賊氛是在下多年夙愿,之后疆場之上,還請龐將軍不吝指點。”

  桐城民亂時龐雨就知道方家子弟習武的多,于是看看方孔炤,這位老相識并未過多表示,只是微笑點頭確認,龐雨才對方以智客氣道,“方先生家學淵源,密之本已文韜武略,在下絕不敢當指點,但同在湖廣征戰,互相照應是必定有的。”

  龐雨側身朝里一伸手,正廳中已經擺好了酒菜,方孔炤緩緩開口道,“智兒在外邊侯著。”

  他說罷徑自走進了正廳中,龐雨叫來作陪的劉慎之見狀,趕緊也走了出去,與方以智站在一起。

  龐雨跟在方孔炤身后進屋,隨手將門頁帶上,今日龐雨本是宴請方以智,但方孔炤的出現并不出乎意料,實際上兩人都知道,龐雨請的就是方孔炤。

  他待龐雨落座之后道,“龐將軍是本官鄉黨,亦是多年舊識,你我不必多言,本官不日就任湖廣,必定多有依仗龐將軍,此來特與將軍詳議。”

  龐雨仔細打量了一下,方孔炤就任一省巡撫,而且是中原復興之地的重要省份,方孔炤的言行都更有氣度。但龐雨目前往來的多有巡撫級別,此前這個位置上的余應桂更是熟悉,知道巡撫的諸多難處,所以并不會被方孔炤的氣勢鎮住。

  他此時開口不像在方以智面前那樣客套,“方大人此去湖廣就任,我這個同鄉也臉上有光,下官想依仗大人才是真,能襄助的必定襄助。但是湖廣腹心之地,眼下兵多賊也多,在下一支客兵去了,想來先生多少聽聞過,此時回安慶完婚也非是無因。”

  方孔炤微笑了一下,他顯然對龐雨的婚禮沒有什么興趣。

  龐雨接著說道,“這因倒與前任的湖廣巡撫有點關聯,在下一支客兵掣肘之處太多,襄助之說恐怕也只能方寸之間騰挪,非是下官不愿。況且眼下熊大人的撫局頗見成效,湖廣太平之地,下官帶兵的怕是用處不大。”

  話中的婉拒之意很明顯,但方孔炤已經對龐雨頗為了解,他自然不會認為這就是龐雨的真正意思,當下沉吟片刻道,“那龐將軍對張獻忠、劉國能二營作何觀感。”

  龐雨并未回答,只是盯著面前的石板道,“在下能否先聽聽方大人的高見。”

  “張獻忠必叛。”方孔炤毫不猶豫的道,“看守之兵去他處之日,便是八賊復叛之日。”

  龐雨的眼神回到方孔炤臉上,“方大人高見,但熊大人總理五省,他并不如此想,余應桂前車之鑒,方先生還請留意。”

  方孔炤點點頭,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兩步,看著窗外的秦淮河景,“熊大人要的不是撫局,而是中原太平,本官未雨綢繆防范未然,以維持這太平之局,正是我等屬下應當做的,與熊大人之意并不違逆。”

  龐雨笑著拱拱手道,“方大人的才情,下官自愧不如。”

  “對此必叛之局,龐將軍是否有謀劃?”

  龐雨深深的嘆口氣,一副灰心的模樣,“在下對剿賊一事心灰意冷,回到谷城就準備奏請兵部,帶營伍返回安慶,能守好鄉土便罷,湖廣的事就不想理會了。”

  這自然不是方孔炤想要的結果,他今天來,就是希望跟龐雨談好條件,在湖廣有一支可用的強兵。方孔炤不是第一次跟龐雨打交道了,他對于龐雨的表演連將信將疑都談不上。

  方孔炤心平氣和的道,“將軍起于微末,平桐亂救江浦,戰滁州勝宿松,自有一股救亡天下的少年俠氣,非是為某位上官,但文武為官,些許曲折是難免的,不必放在心上。本官既任湖廣,若有難解之事,本官亦可從中轉圜。”

  龐雨偷眼看了方孔炤一眼,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滿臉的義憤填膺,“在下一意平賊,帶數千安慶子弟遠涉一千七百里追剿西營,戰馬病死三百多匹,將士傷病損失近千,看看又得了何等對待,在下實在愧對手下將士。。”

  方孔炤抬頭看看龐雨,確實怒容滿面,雖然他與龐雨往來不多,但處理的是最激烈的沖突,所以對龐雨的本性卻是十足了解。

  他并不配合龐雨演習,只是不動聲色的道,“將軍在湖廣有什么需要本官襄助的?”

  龐雨干咳一聲,臉上的怒氣瞬間消散,他移了兩步,親自給方孔炤倒茶,“安慶營一向水陸呼應,此前余軍門準允在武昌駐泊,但其他江河各處尚無駐地,呼應起來便不那么順當,下官一心為湖廣百姓殺賊,卻要自行供養十分吃力,才有灰心之意。”

  方孔炤沒有絲毫猶豫,“安慶至武昌大江沿線碼頭,準允安慶水營挑選三處住泊,漢水準允駐泊兩處。”

  龐雨嘴角翹了敲,馬上又帶上一絲憂慮,邊倒水邊道,“還有水營本色,若是由安慶逆流而上,耗時費力,下官財力難支。”

  此前熊文燦調動的,只有龐雨陸營,由湖廣供應本色,雖然余應桂準許在武昌暫泊,但水營仍是黑戶,一直要自己花銀子買本色。

  “給你按一千兵額的本色”

  “兩千。”

  方孔炤皺眉停頓片刻,“那你必須實兵。”

  龐雨放下陶瓷茶壺,一臉真誠的看著方孔炤,“方大人最了解小人,從桐城壯班開始,小人便從來不吃空餉,可謂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大人盡管放心,水營兵只會多不會少,必定實兵實餉,方大人可放心的給兩千本色。”

  “便兩千。”方孔炤顯然也不想糾結這種小事,湖廣是糧食出產地,水營駐地又在沿江,并無多少運輸損耗,兩千人的本色雖不少,也不算特別困難。

  與方孔炤交易仍是那樣順暢,龐雨的面色開始柔和起來。

  方孔炤轉頭看著龐雨,“就這些?”

  龐雨不動聲色的看著桌面,“自然還有,我要荻港把總。”

  屋中頓時安靜下來,此時的荻港把總仍是方仲嘉,這位云集寺中的老仇人,荻港控制了中段很長段江面,龐雨的水師此前只在安慶江面活動,大部分漕船在搞運輸,所謂巡江只是口號,現在真正開始巡江,已經開始出現多次沖突。

  從武昌到南京的大江,完全在龐雨控制之外的,就是這一段江面,雖然龐雨有蕪湖作為補充,但蕪湖只有陸營,就算自行建立了船隊,巡江也不名正言順,這段江面距離南京很近,很容易被操江提督關注到,到時就是不小的麻煩。

  方孔炤盯著龐雨半晌,似乎在猜測龐雨的真實用意,不過他臉上帶著微笑,這般討教還價,才是龐班頭的真面目。

  “將軍只是為了報復仲嘉?”

  龐雨搖搖頭,“以在下的修養自然不會報私仇,我一貫作生意,否則靠那點朝廷的餉銀,養不出這些強軍,別說援剿湖廣,連安慶都守不住。”

  只要方仲嘉舉薦頂首,后面的事情并不難操作,這樣就完全控制了中游的江面。

  方孔炤并未馬上答應,他看著龐雨道,“那龐將軍能給本官什么?”

  “駐湖廣陸營步騎四千,水營兩千,給方大人的標營教官三十人,沿江北岸各處水營駐泊地,每處縣城幫大人操練六百鄉兵,他處縣治需要的操練鄉兵的,在下也可派員相助。如此地方有力防范,大人的標營與安慶營各處追剿,流寇便無容身之地。”

  方孔炤穩坐在正位,目不斜視的如同一尊佛像,有了上次的交易經驗,龐雨也十分了解方孔炤,這位新任巡撫絕不是因為放不下跟方仲嘉的兄弟情分,只是在評估得失。

  “還不止于此,養軍不外錢糧,所謂襄助可以只是一句客套話,并不費一點力氣,但在下既認了大人這個鄉黨,咱們就只說實在話。”龐雨停頓一下道,“我的銀莊可以借給大人的標營二十萬兩,不需年息,。”

  方孔炤有些驚訝的抬頭看向龐雨,教官什么的只是小節,但即便對巡撫來說,二十萬兩銀子仍是一筆巨款,遠超養出一營強軍的費用。

  “大人可以用這些銀子從安慶買甲仗火炮,方大人不是吃空餉的人,如此足糧足餉兵甲精良,又有在下派的教官,大人的標營必定是湖廣第一強軍。”

  方孔炤眼神閃動一下,龐雨知道他要問什么,便直接說道,“湖廣大江江段,準許安慶水營清江緝盜防范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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