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鐵血殘明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質押
 “咱們目標不是擊敗流寇,那太高估了這幾百人的守備營,我只是要將安慶的防衛能力超過周圍的地區。”

“二哥的意思是讓流寇知難而退。”

“當有狼追來時,我不必跑得過狼,只要跑得過一個人便可。”

龐雨指指周圍的地形,“安慶北山南河,西邊是湖廣,東邊是廬州府,流寇總是有路可去。

桐城審問俘虜可知,流寇的精銳馬兵都有廝養,除了奔波之外,日子跟個老爺一樣,流寇能戰的也是這群人。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都能獲得物資,何苦要冒險與強兵拼命。

只要守備營能給與其前鋒痛擊,便可能讓流寇后隊轉向其他地區,如此用最小的代價讓安慶得保,爭取壯大的時間。”

“那二哥仍是要攻擊流寇的輕騎前鋒。

可流寇都是馬兵,咱們這些步兵一沖就完了。”

“桐城附近都是丘陵,官道周邊布滿水田塘湖,至少那些騎兵能跑的地方不多,咱們那長矛兵擋不擋得住馬,我還真不敢確定。”

龐雨有點想抓抓腦袋,不過隨即想起自己是個將官,趕緊壓下這個念頭。

當日見到的流寇騎兵漫山遍野,但畢竟不能撞上城墻來,守在城墻上是有一定安全感的,若是野外遇到騎兵怎么打法,龐雨還沒有一點底氣。

何仙崖出主意道,“再弄些刀車什么的擋住官道,應該能擋住馬,如此能守著安慶平安,也是二哥的大善心。”

“這個打法只能守得安慶一時,若是周圍府縣被反復破壞,流寇就無法再獲得足夠補給,到時還是這數百兵馬的話,必定擋不住他們。”

龐雨嘆口氣,“我們缺兵,實際缺的是銀子,去桐城不光是演練,也要看看有沒有銀子出處。”

……兩日后的南郊曠野上,六百名士兵列隊完畢,五個百總局排成了一個三排的紅色戰陣,在午后的陽光下嚴整肅立。

桐城南城墻上人頭涌動,每個垛口上都擠了幾個腦袋,城外也圍聚著許多百姓。

雖然城外的斷壁殘垣還在,但多了不少的生氣。

與安慶那些只是看熱鬧的百姓不同,桐城居民給這支小小的軍隊報以熱烈的歡呼,除了安慶守備營,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會在桐城得到這種待遇,因為里面多半的軍官和士兵都是桐城子弟,曾經與桐城官民并肩奮戰。

所以守備營列陣時候的一陣小混亂,也被他們自動忽略了。

楊爾銘等縣衙官員也在南薰門的城樓觀陣,一眾官吏見到龐雨比以前還要親切。

楊爾銘受到周圍熱烈氣氛的感染,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龐將軍去了安慶兩三月,軍陣更見威武,實乃安慶百姓之福。”

龐雨趕緊謙虛道,“還是壯班在桐城打下的底子,沒有大人當初的支持,便沒有眼前的守備營。”

楊爾銘臉上少年的笑容更見燦爛,連連擺了擺手,“龐將軍剛走之時,桐城人心惶惶,都說沒有了龐班頭,桐城一定守不住,但凡有些家財的,便要往安慶去。

這次龐將軍帶兵演練,城中聽聞此事之后,昨日便滿城歡騰,也是解了本官的困了,只是…”楊爾銘欲言又止,旁邊的周縣丞見狀連忙讓其他人退開一些。

龐雨看著楊爾銘道,“大人有話但講無妨。”

“只是龐將軍稍作停留又要返回安慶,城中人心還是難安。”

楊爾銘嘆口氣,“流寇來了數日,恢復卻不知要多少年。

不知他們下次果真還來,桐城又能否守住。”

“當不得大人的將軍之稱,以在下看來,大人甚得民心,桐城百姓歷經戰陣,定能眾志成城,任誰也破不了桐城。

更何況如今在下在安慶。

這一營兵馬就是桐城的后勁,在下會在桐城各門放榜,告知全城百姓,若是有流寇圍城,安慶守備營一定會救援桐城。

此次行軍演練,其實便是對救援桐城的預演。”

楊爾銘和周縣丞聽了精神都是一振,龐雨在平亂和守城戰中戰績彪炳,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神奇傳聞,城中百姓對他建立了強烈的信任和依賴感。

當時龐雨升任安慶守備,不但桐城百姓,連楊爾銘和周縣丞都頗為驚慌,他們擔心一旦流寇重臨,桐城會被攻陷屠城。

這種驚慌情緒在一直持續存在,直到守備營到來才得到釋放。

現在龐雨說一定會救援桐城,無疑給他們打了一劑強心針,畢竟安慶離桐城也只有一百余里。

周縣丞插話進來道,“龐將軍說的可是真的。”

龐雨點點頭,“豈敢欺騙周大人,軍中無戲言。

從在下收集的消息看,流寇馬兵和步兵之間的間隔在三日行程左右,所以在下這次所演練的,是流寇以輕騎突襲桐城,假定咱們在廬江或舒城獲得警訊,快馬傳遞到安慶需要兩日時間,此時流寇剛好到達桐城,咱們即刻從安慶行軍,如同本次演練一樣,可以行軍兩日到達掛車河,在第三日就攻擊輕騎狀態的流寇。

他們經兩日攻城未破,人馬皆疲憊,后隊的步行雜兵尚未趕到,正是最為虛弱的時候,是擊敗他們最佳的時機。”

周縣丞愣了一會才道,“原來將軍這個行軍演練,有這許多的道理。”

楊爾銘認真想了一下龐雨的話才道,“原來龐將軍打仗是如此籌劃,難怪能兩立大功,本官心中踏實了許多。

還需要桐城做些什么,將軍但講無妨。”

“首要便是穩守城池,你們守得越穩,流寇就越疲憊。

其二便是盡量更早獲得確切的情報,情報越早越準確,在下的準備就越完備。”

龐雨說完觀察了一下楊爾銘,然后接著道,“其他糧草器械之類,大人上次便準備得甚為妥當,應當對自己和桐城百姓有信心。

方才說這兩點若能做到,咱們不但能守住桐城縣治,還要擊退流寇保住桐城縣境,所以這直接負責守城和情報的人尤其重要。”

楊爾銘點點頭,“本官已將壯班快班滿編,班頭一直未有任命,正好龐將軍對壯班快班的老人最為熟悉,不知能否推薦一二。”

龐雨順著桿道,“阮勁此人敢于任事,心細膽大,又曾前往廬州府各地查探流寇情形,可當得此重任。

在下大膽舉薦阮勁。”

楊爾銘沒有任何猶豫,“本官也是如此想的,早就覺得阮勁此人可當大任,那壯班快班都由他一人管了。”

兩人幾句話就完成了交易,這對雙方都是有利之事,龐雨讓心腹得到了兩班班頭的任命,能維持對桐城的影響力。

對楊爾銘來說,得到龐雨救援的保證,任命阮勁并不是什么損失,如此能維持與安慶軍事力量的緊密聯系,對作戰救援本身也是有利的。

周縣丞微笑著沒有說什么,心里實際還松了一口氣,實際上他原本打算在兩個班頭里面安排一個自己人,人選也定了。

但隨著時間過去,情況越來越清晰,各處破城后的慘狀四下傳播,被追問逮拿的官員數不勝數。

對于他們這樣的官員來說,守城既是保官也是保命,龐雨的支持對桐城就十分要緊,別說讓阮勁兼任,此時龐雨就算說讓條狗來當班頭,周縣丞也會一口答應。

此時城外一聲炮響,軍陣開始往前移動,隨后一聲喇叭,軍士齊聲嘶喊聲震四野。

陣前長矛齊齊放平,在鼓點中演練刺殺,上萬圍觀的百姓又齊聲叫好。

城樓上眾人也都在圍觀,這個位置是最好的觀察點,龐雨稍稍看了一下,陣列比平時要亂些,刺殺動作也不如平時干凈。

大概是圍觀的人多了,讓士兵有點緊張,光是有人看著就能影響士兵,真正面對千萬敵軍的時候,就更不用說了。

但這也是演練的目的,就是盡量讓士兵熟悉戰爭中可能遇到的情況,多少能減少一些失誤。

龐雨偏頭看看楊爾銘,仔細打量一下之后湊過去低聲道,“大人又長高了不少。”

楊爾銘聽了也湊過來低聲道,“我按著你說的,多吃多曬太陽,果真是有用。”

“大人有否加一點跑步。”

楊爾銘左右看看道,“沒有合適的地方,也就是在后衙走幾圈,要是去城墻跑步,讓下人看到笑話。”

龐雨低笑兩聲道,“大人這身份倒確實不便,可以換做跳繩,也是一樣的有用。”

“跳繩也有用?”

楊爾銘點點頭,“那明日叫人買一根回來。”

“那大人只能關在房中跳,更不能讓下人看見了。”

兩人互相看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龐雨笑著的同時,眼角看到唐為民在后邊朝自己張望,等楊爾銘轉回去觀陣的時候,也朝唐為民打了個眼色。

……等到龐雨和唐為民見面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傍晚時分,唐為民拿了拜帖和禮品,到了他送給龐雨的小院門外求見,門口的哨兵立即通報了進去。

今日龐雨就住在家中,守備營則住到了葉家老宅,龐雨根據與楊爾銘的協議,在六門張貼布告,公告會在流寇圍城時救援桐城,所以龐雨又臨時改變了計劃,讓守備營在桐城駐扎兩日,訓練城中調度行軍和城墻防御,讓軍隊熟悉桐城的情況。

城中百姓對這支放大版的壯班可謂極度擁戴,龐雨在桐城的人氣再度攀上頂峰,不但縣衙待他如上賓,城中一些士紳也設宴款待,直到第二日的晚飯,才騰出時間單獨和唐為民見面。

此時剛敲了更鼓,街上行人稀少,唐為民此時過來,也免去人多眼雜。

別人怕宵禁,他這個財政局長自然不怕,沒有哪個巡街的更夫衙役敢問他話。

“龐大人啊。”

唐為民進門就要下跪,龐雨連忙扶住他,“唐兄使不得,你我兄弟講究這些就見外了。”

“難得龐大人不忘貧賤之交,去年此時,龐兄弟得因緣開竅,恍如昨日啊,想來是天要保我桐城生民。

你我因此結緣相知,該當也是天意。”

“能與唐兄相識,是小弟的福分才對,仍叫我龐兄弟便可,不可生分了。”

龐雨兩人客氣完畢,讓那個笨手笨腳的丫鬟收了禮品,龐雨便請了唐為民進了外廳,這外廳就在水池邊,就是用于接待客人的,以前的主人比較小資,廳堂雖小卻頗為雅致。

里面剛好擺下一張方桌,已經備好酒菜。

龐雨端起酒杯先敬唐為民,要喝的時候才發現杯沿有個缺口,心中罵了那丫鬟一句,還好是自己拿到破杯子,不然唐為民還以為自己是故意要給下馬威,當下悶不做聲,把杯沿轉了半圈一口喝了。

三輪過后,唐為民放下杯子看著龐雨道,“前幾日阮勁回來,說龐兄弟清掃盛唐渡青皮喇唬,一舉掌控渡口,做得干凈利落,唐某贊嘆不已,當日高興也喝了幾杯,未想這么快又能與大人把酒言歡。”

龐雨哈哈笑了兩聲道,“跟唐兄不說假話,所謂廓清江徒之類,只是公家的說辭,兄弟到哪里都要找生財的路子,碼頭就是拿來賺錢的。”

“龐兄弟還是快人快語,我輩該求財時便求財,此事人倫之常,何用避諱。”

唐為民笑道,“當日阮勁還帶了龐兄弟的信來,說有事與在下商量,今日特意趕來,聽龐兄弟吩咐。”

“哎,哪敢說吩咐二字。”

龐雨再給唐為民把酒加滿,“我不與唐兄繞圈子,找唐兄商量錢的事。”

唐為民身體往后稍稍仰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原位,“龐大人請說,只要唐某辦得到,一定不敢推脫。”

龐雨放下酒壺看向唐為民,“每個縣衙都預征一年賦稅,以防第二年有災荒等意外之情,這銀子是收在賬上,往年都放出去給典行、錢莊生息。

兄弟找唐兄商量,便是這預征的賦稅,守備營百廢待興,要有實力救援桐城,還需要招募更多兵員,巡撫衙門撥付的銀錢不堪急用。

所以在下想著,我按現價的利錢給唐兄,請唐兄貸給守備營周轉所用,當然還另有一份心意給唐兄。”

唐為民聽完看著桌面,皺眉想了片刻道,“龐兄弟說得明白,你我兄弟間不說假話。

往年是貸給數家大族的典鋪、錢莊,最多時甚或十數家。

既然是龐兄弟要用,利錢即便少一些,貸給守備營也無不可,只是畢竟是縣衙公中的銀子,若是只貸給守備營一家,這數量就不是小數,在下也要問明白…龐兄弟用何物質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