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鐵血殘明 > 第一百零八章 城門
 城內鐘聲傳出,紫來橋上一個小隊的壯丁面面相覷,那幾個兵爺說的話,他們絲毫不敢違背,畢竟是兵部那么大的衙門。

紫來橋是城壕上唯一的通道,龐雨專門在這里設卡,就是起到掩護城門的作用,避免被流寇突襲,橫木路障可以控制他們通過的速度,橫木朝外的一面上還嵌著許多鐵釘,防止被人輕易推開,而此時卻整個處于半打開的狀態,幾乎失去了作用。

兵爺讓放開,鐘聲又要讓布防。

這里的壯丁大多來自農村,平時生活比較單純,很少處理這樣的問題,一時失了主意。

橋前還有些百姓,后面則是一長列的馬車,車旁站著馬夫,他們聽到鐘聲,都留意起城墻的動靜。

東作門墻頭上人聲嘈雜,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那壯丁隊長沒想到主意,飛快的往東作門跑去,準備向城頭請示。

后面排列的第一名馬夫見狀,轉身給后面的馬夫大幅揮手,接著往身邊車篷上用力拍了三下。

前后數十馬車上的布簾瞬間掀開,身穿紅衣手握腰刀弓箭的流寇魚貫而出。

為首的馬夫將駕車位上的布墊一扯,露出下面的騎弓和箭袋,左手取弓,右手已經套好扳指,上箭拉弦如呼吸般自然。

那些壯丁剛注意到有紅衣人出現,第一支箭已經嘣的離弦,直奔第一道橫木處的為首壯丁。

疾飛而來的弓箭貫胸而入,箭桿隨著箭頭那壯丁連聲音都沒發出,往后倒退兩步,搖晃一下后迎面撲倒。

其余壯丁還未反應過來,連續的箭支帶著風聲呼嘯而來,橋上慘叫悶哼練練響起,血肉飛濺,前面排列的百姓尖叫著四散逃跑,下車的紅衣人并不追殺逃散的百姓,但遇到擋在路上的揮刀亂砍,東橋頭上瞬間尸橫遍地。

橋上殘留的壯丁驚慌失措,他們的隊長剛到東作門下,橋上處于無人指揮的狀態,眾人拿著刀槍在原地驚叫,不知如何是好。

紅衣的流寇殺散百姓,領頭的數名兇悍流寇滿臉血污,向著橋頭蜂擁而來。

面前最后一個百姓撲在橫木上,不顧上面的鐵釘,想要翻過來,猛然一道刀鋒閃過,他的頭顱從身體上分離,在空中飛出一道淌著血滴的弧線,橫過橋面噗通一聲落入橋下河水中,殘留的軀體仍保持著趴在橫木上的姿勢,刀鋒此時才停頓在空中,是一把六尺五寸的長刀,血水正從刀刃滴下。

后邊一個壯丁尖叫一聲,扔下手中的短矛調頭就跑,其余壯丁跟著四散而逃,其中一個伍長的手腕上還掛著銅鑼,他的棒槌不知掉在何處,只知道亡命狂奔,連鑼也顧不得敲。

那正要返回的隊長剛好見到這一幕,轉身朝著東作門狂奔,揮著手大喊道,“快敲鑼!”

成群紅色的流寇從路障大開的缺口沖過橋去,見那隊長在逃命,當先幾名流寇停步拉弓,朝著背影就射,只有兩箭射中隊長背部,其中一支竟滑開去,另一只插在背上,那隊長悶哼一聲,竄進了一條往北的巷子,那箭竟然絲毫沒影響他的行動。

東作門上能清楚的看到紫來橋頭,頓時一片喧嘩,銅鑼聲立刻響起。

到此時為止,龐大班頭用馬快、了望哨、橋頭堡設置的三重前置防線已盡數失效,桐城只剩下最后的一道防線:城墻,依然開啟的向陽門就是這道防線此時最大的漏洞。

其余流寇毫不停留,紅色的人流往南轉入紫來街,直奔向陽門。

……向陽門前,眾人也正不知所措,昨日演練時候已經說得明白,戒嚴期間鐘樓取消了夜間報時,但凡敲鐘都是全城戒備的意思。

原本剛得知流寇離去,眾人正在興高采烈,沒想到此時會敲響鐘聲。

姚動山此時是向陽門最高職位者,他本該在城樓指揮,但壯班操練不久,各人的隨意性都比較大,他便按著何仙崖說的留在門口,盯著那幾人。

此時聽了鐘聲,街中議論紛紛,姚動山到處看了看,朝著街上罵道,“昨日教的忘了怎地,都給老子上墻去,來幾個人把城門關了。”

門洞外還在檢查的壯丁問道,“那門外還有這許多人,都沒搜過。”

姚動山拍拍腦袋,“老子管他,叫他們往西門進。”

六名騎手警惕的看著周圍,不斷用眼神互相交流,他們并不知道大白天敲鐘是什么意思,但在人群中顯然引起了一些反應,他們縱橫天下,還是初次遇到這種情況。

門口值守的衙役往后退去,準備關閉城門,領頭的騎手見勢不妙,抬步往前走去,手已經握上刀柄。

豈知眼前一瞬間擠滿了人,把道路擋得嚴嚴實實,那些等候的百姓紛紛上前阻攔,不讓衙役關閉城門。

“差爺先讓我等進城,晚間哪敢住在外邊。”

“讓我們進城喝了粥再說,走了一天了。”

門前一片嘈雜,衙役和百姓互相爭吵,門頁遲遲不能關閉。

那領頭騎手放開刀柄,回身牽過馬來,一縱身站上馬背,觀察門洞內的情形。

此時東作門的鑼聲響起,向陽門城頭上一陣喧嘩,從城頭的角度已經能看到過橋的大批紅色人影。

城墻上有人大聲呼喊,讓下面關閉城門,門洞內沖入許多人影,要上來關閉城門。

“動手!”

那領頭的騎手跳下馬來大喝一聲。

六人同時拔出腰刀,朝著面前擁擠的人群砍殺過去。

幾聲慘叫之后,人群炸窩一般,驚嚇到癲狂的百姓不顧一切朝著門洞內奔逃,那幾個門前的衙役哪里抵擋得住,被人群沖踏在地。

門洞內趕來的衙役紛紛后退,一路退出了門洞,門前一片混亂,衙役和社兵紛紛退讓在街邊,姚動山大聲叫喊,都被百姓的驚叫聲淹沒,門內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領頭的騎手帶著五人隨在人群的最后,借著那些百姓的身影遮擋進入了門洞,他們知道大隊已經過橋,只要守住這門洞片刻,便能控制這座關鍵的城門,桐城將成囊中之物。

剛一出門洞,就有人大聲指揮,衙役們又從路邊匯集,要再沖入門洞。

領頭的騎手從人群末尾突然跳出,對著面前一個毫無準備的壯丁揮刀斬去,刀鋒正中面門,那壯丁應聲而倒,其余五人一同殺出,數名壯班倒地,門周的衙役驟然遇襲,被殺得四散而逃,一時難以匯集起來反擊。

城頭鑼聲一陣緊似一陣,向陽門岌岌可危。

領頭的騎手繼續追擊,盡可能讓那些衙役逃竄,這樣等他們重新聚集起來時,流寇大隊已經到達城門,桐城守軍便回天無術了。

忽然一道黑影從斜前方刺來,頭領慌忙格擋,那七尺的長矛力道剛猛,頭領居然沒有完全格開,矛頭呼一聲擦過他的脖子,刮出一道血痕。

這還是他在桐城遇到的首次反擊,趕緊退開一看,竟然是開頭那罵人的姚隊長,他一臉兇惡的挺起長矛,又對準旁邊一名殺人的流寇殺去,那流寇未及防備,被一槍刺中腰側,矛頭剛一抽走,那流寇便慘叫一聲委頓下去。

“先殺這狗役!”

那頭領大喝一聲,五人分散開來,從各方進攻姚動山,姚動山仗著長矛的長度左右刺殺,竟然支撐了片刻,但五人配合嫻熟,此進彼退,不斷有人牽制姚動山的長槍,其他人便乘機攻擊,姚動山后背連中兩刀,面門斜斜一刀,眼看要落敗身亡。

右側一聲慘叫,頭領聽得是伴當的聲音,轉頭一看,他腰上扎著一支標槍,槍身從小腹插入,竟斜向殺穿了腹部,從他的后腰露出一截鋒利的槍頭,鮮血正順著槍頭泉涌而出。

那流寇跪倒在地,手中的腰刀拿捏不住,當啷一聲落在地上,他用手捂住槍桿插入的地方,長聲慘叫起來。

頭領轉頭張望,剛看到前方一個人影拋手的舒展動作,這次是一支長矛閃電飛來,直奔另一名準備偷襲姚動山的流寇,長矛從后背扎入,剛猛的力道將那名流寇撞得站立不住,往前撞在街旁的門板之上,竟然直接倒地沒了動靜。

局勢轉眼就被兩支投槍逆轉。

“周二殺得好!三隊都投標槍!”

姚動山渾身浴血,朝著街中大喊。

就這么一耽擱的功夫,附近衙役的人影多了起來,好幾個衙役舉起標槍朝著街中投擲,雖然力道遠不如開頭那人,但也不能置之不理,頭領連連閃避,他們六人只剩下三人,街中返回的衙役越來越多,標槍長矛密集的飛來。

又一名流寇被投中大腿,失去了移動能力,城梯上沖下來一批新的衙役,用長矛朝那流寇捅殺,只幾槍便倒地身亡。

頭領自己也負傷多處,知道不能守在這里,調頭往門洞內跑去。

姚動山大聲叫喊著,領著一群衙役追進門洞。

頭領兩人在門頁處停下來,這里是關閉門頁的地方,只要守住這里就能守住通道。

滿臉血跡的姚動山狂吼沖來,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那頭領停留片刻,竟然轉身逃出門去。

此時大隊的紅衣流寇已經轉彎,向城門直沖而來,姚動山視若無睹的追出門外,非要殺那頭領,那頭領只得繼續往外逃竄。

姚動山這才回頭道,“關城門!”

后面的衙役看到了紅衣的大群流寇,紛紛丟了兵器推動門頁,地上擺著的百姓尸體卻阻擋了速度。

姚動山快步跑回,拖著那些尸體的腳往外亂扔。

沖在最前的流寇發力奔來,姚動山不敢再扔尸體,此時城門已關閉大半,只剩下容一人通過的門縫。

城頭上驚叫聲鑼聲響成一片。

門縫里面一人喊道,“班頭快進來!”

姚動山閃身進去,沖來的流寇已經近得眉目可見,大門仍在緩慢的關閉。

姚動山粗重的喘息著,用長矛對準縫隙的位置,流寇的身影在那道收縮的縫隙中越來越近。

“誰也不許跑,給老子把門頂著,再去叫人來!”

姚動山手執長槍挺立如山,對著推門的衙役大喊道,“門守不住全城死光,誰也跑不掉,都給老子頂著!”

城門還未關閉,最先一名流寇猛地撲在門上,握刀的手伸入門內,朝著最近的一名壯丁砍去。

“殺!”

姚動山一聲大喊,手中長矛刺出,矛頭貫穿流寇胸口,那流寇瞬間癱軟,刀掉在門內,他身體沿著門縫滑下。

門外不斷有流寇撞上大門,朝著里面推門,門縫前也有長矛伸入亂捅,但因為城門向內開啟,他們的角度桶不到推門的人,但趕到的流寇越來越多,紛紛在門外反向推門。

衙役們知道危急,齊聲發喊用勁,門縫繼續收窄,眼看即將關閉。

突然門外從旁伸出一只手,將那死在門縫前的流寇提起,一把將腦袋摜入了門縫的位置,死死卡住了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