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下班。
齊楚把車開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林靈明顯愣了一下。
齊楚開著商務車過來，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省城有錢人確實多，但還沒有多到醫院里的一個小小實習生，都能開得起小轎車了。
何況這輛車一看是新買的，比大街上的那些老舊黑色轎車，明顯高出好幾個檔次。
“姐姐，上車吧。”
“姐姐，你家住哪里？”
齊楚又問了一遍，上了車的林靈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說道：“坐73號公交車，最后一站，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啊，我不認識路啊，齊楚，要不我還是帶你坐公交車吧。”
林靈突然驚醒，她是個路盲，根本不認識路，上下班都是坐公交，根本不知道回家的具體路線是哪一條。
她說出的地址，齊楚又不熟悉，這年頭的車子上可沒有電子導航系統，都是看地圖或者路標，又或者是有經驗的司機來找位置。
沒辦法，齊楚只好跟著73號公交車走。
坐上車，林靈明顯拘束了不少，嘴唇動了動，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心里有些茫然，驚訝于齊楚的闊綽，又擔憂該怎么和齊楚相處，他們才認識不到一天，剛剛建立的關系還很脆弱。
齊楚注意到了她的拘謹，他可不想讓這個姐姐誤會自己，于是開口笑道：“姐姐，我做了個點小生意掙了點錢，買房子的話錢又不夠，就買了輛車用著，現在后悔了，窮得連生活費都是一個問題，你可別笑話我啊。”
林靈連忙擺手道：“齊楚，你別謙虛了，能買得起車，你做的生意肯定不小，我怎么敢笑話你。”
“沒事的，姐姐想笑就笑吧。這車其實就是個只進不出的吞金獸，我又沒正式工作，現在正苦惱怎么養著它呢，你可別告訴別人，院里的領導都沒開上車，我這個小實習生都敢買車開了，那不得被同事們恥笑。”
林靈抿嘴輕笑道：“那也是哦，咱們院里好像還沒有誰買了車呢，除了急救車，就連主任們出差學習，也是租大巴車呢。
有一次梅吉院長過節回家去，也請了車，在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那大巴車司機都沒來，氣得他吹胡子瞪眼，差點犯心臟病······可把大伙兒逗樂了，誰讓他用院里的經費請車的，活該！
你可別讓他知道你有車，要不然得煩死你，梅院長這人一向都很霸道，心眼又小，齊楚你可得小心了······”
兩人聊了一路，對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再次拉近了雙方的距離，林靈重新打開了話匣子。
聽說林靈是省城本地人，齊楚想起下午柳湘靈囑托的話，便開口問道：“我聽說唐氏大廈建成前，好像出了大事，姐姐你聽說過嗎？”
唐氏大廈？
林靈說：“是唐家巷子那個武瘋子的公司吧······齊楚，你問這個做什么。
武瘋子，應該說的就是唐笑笑的老爹唐武吧，
人都說只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喊錯的外號，看來唐武確實不是什么正經商人。
齊楚回道：“我就是好奇，打聽一下，我有個朋友說本地人都知道，她讓我離唐家人遠一點，正好姐姐你是本地人，我就想要驗證一下。”
林靈眨了眨眼睛，“你那個朋友說得沒錯，如果你不想惹麻煩的話，最好離那些唐家人遠一點，那些人無惡不作，這些年放高利貸逼死了不少人······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你遇到唐家人，最好躲遠點，尤其你是外地來的，最容易吃虧。”
見林靈不愿多說，齊楚也沒有強求，
跟著公交車開了一路，他倒是把路線給記下來了，沿路二十多個站點，越靠后的站點就越偏僻，距離城郊越來越近，公交車到了最后一站，周圍的高樓大廈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棟棟破舊的老廠房和林立的煙囪。
這是一片即將被淘汰的工業區。
阡陌交通的道路，還訴說著當年的輝煌，在林靈的指引下，進入了廠區的宿舍區內，齊楚將車停在了一棟紅磚筒子樓下。
這時已經晚上七點半鐘了，宿舍區里的萬家燈火都亮了起來，有不少玩鬧的小孩子，看見有車開進來，都好奇地圍了上來。
“林靈姐姐，他是你的男朋友嗎？”有個含著手指，大概剛上小學的小女孩問道。
林靈剛下車，聞言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紅著臉瞥了眼齊楚，轉身小聲呵斥道：“別瞎說，這個哥哥是姐姐的朋友。”
小女孩的一雙黑眼珠滴溜溜轉動，也不知道信了還是沒信。
旁邊有個小屁孩連連搖頭，“不對，不對，我媽媽說，林靈姐姐如果帶男人回來了，肯定是找男朋友了，我媽媽還說：林靈這小姑娘這么漂亮，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蛋！”
林靈：“······”
齊楚：“······”
看著這小屁孩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齊楚有種想要讓他知道人世間險惡的沖動。
“好了，你們快回家吃飯吧，姐姐下次給你們帶好吃的。”
林靈像是趕羊一般，將這些活潑可愛的小屁孩趕走了。
她回過頭，羞澀道：“齊楚，小孩子亂說話，你別當真。”
看著林靈因為羞澀而嬌俏的小臉，齊楚心跳微微加速，不得不說，這位小姐姐真的非常清純，不止是青春洋溢的外貌，最吸引人的，還是她單純善良的性格。
非常像劉蕓年輕時候的模樣，不管是對誰，都非常好，讓人容易心生好感。
但想到林靈和劉蕓幾乎不相上下的悲慘身世，齊楚冷靜了下來，他不太可能給林靈想要的生活，實在沒必要去招惹這么好的姑娘······
上了筒子樓，齊楚一進門就看到了供桌上的兩幅黑白照片，這是林靈父母的遺像，這對夫妻在林靈和她弟弟很小的時候，就在工廠里因為意外去世了。
林靈和她弟弟靠著微薄的救濟金，相依為命，這種日子可想而知。
晚飯是林靈做的，很簡單的家常菜，一碟素炒蘿卜干，一碟青菜，還有一碟子炸豬肉脯······或許是因為家里沒有冰箱，菜的分量不多，一碟子菜可能也就幾兩，但樣式更精致些，如果在村里，這幾碟子菜都不夠一家人塞牙縫的······
林靈解開圍裙放好，從廚房洗完手出來，見齊楚還不動筷子，笑道：“你不餓嗎？”
“你弟弟還沒有回來吧，要不等他回來再一起吃吧。”
說到弟弟林杉，她苦笑一聲道：“他在整天帶著一幫小混混在外頭瞎混，不到半夜都不肯回來，你先吃，不管他。
再說了，他年紀可不比你小，你都能自己掙錢養家了，他要是在外頭還能餓死，那是他活該！”
說到這，林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老姐，有你這樣編排你老弟的嗎？”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剪著寸頭，穿著白背心牛仔褲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摩托車頭盔，眼窩深陷，神態疲憊，
他的語調卻顯得很是興奮，“老姐，你終于開竅了，給我帶姐夫回來了！”
林靈再度臉紅，她舉起手里的筷子，作勢要扔。
林杉立馬變臉，慘兮兮道：“老姐，我都餓一天了，你再不給我一口吃的，就要餓死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除了吃還會啥。”
“老姐，那啥，姐夫在這兒呢，你就別損我了，以后姐夫欺負你，還得靠我給你撐腰呢。”
“你給我閉嘴！”林靈滿臉羞憤。
齊楚看著這兩姐弟，忍不住有些好笑，這小老弟雖然有些混不吝，但和姐姐林靈的感情應該還不錯，好像還沒林靈說的那么糟糕。
吃完飯，齊楚準備告辭。
畢竟林杉都回來了，他再待下去就不合適了，這筒子樓里的房間都很小，所以林家買的床鋪也不大，就算讓齊楚和林杉擠一張床，也擠不下。
林靈有些不好意思，讓齊楚白跑了一趟。
卻不料林杉這時跑了出來，戴上頭盔就往外跑，“老姐，你和姐夫好好交流，我就不當電燈泡了，拜拜老姐，拜拜姐夫。”
說完，也不等林靈生氣，一溜煙地跑下了樓。
林靈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內，“齊楚，你就放心住下吧，林杉他要是再回來，我就讓他滾地上去睡。”
齊楚沒理由拒絕，這片老廠區距離城區中心可有一個多小時的路途，等他回到城區開賓館住下，可能就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
如果林靈這里方便，當然還是這里睡比較好。
齊楚最近習慣了有空調的日子，突然住在這悶熱的筒子樓里，簡直就像是從天堂回到了地獄，躺在竹席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就算有風扇對著臉吹，也沒多大效果。
他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林靈平緩的呼吸聲，心里忽然感到一陣平靜，自己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吃不了這種苦了，要是換做以前，就算沒有電風扇，他也能立馬睡著······還不是這段時間過得太舒服了，一下子放松下來，一點點的繃緊都受不了。
齊楚翻身坐起，決定趁著今天晚上捋一捋體內的真元，反正他少睡一晚上也不要緊，修煉青龍心法就足夠振奮精神了。
就在齊楚運轉青龍心法的時候，
筒子樓下，兩個蒙著臉的黑衣人，從包里取出提前準備好的，瓶口帶有沾滿了汽油的布條的“酒瓶子”，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了窗戶下。
兩個黑衣人配合默契，同時掏出打火機，啪嗒一聲點燃燃燒瓶，直接往筒子樓沒關上的窗戶里扔。
隨著啪嚓一聲，一個燃燒瓶被扔進了筒子樓的樓道里，玻璃瓶砸在墻壁上，立馬破裂，混合了汽油和白糖的液體瞬間濺射而起。
筒子樓的樓道本就狹小，又堆滿了雜物，就這一個燃燒瓶，直接將整棟樓的樓道給點燃了，濃煙飛騰而起，火舌從樓道窗戶里冒出。
黑衣人不疾不徐地將包里的燃燒瓶全都扔完，又把包給扔進火光里，毀滅掉證據，這才在夜色的掩護下，快速撤退······
林靈的家，正好在黑衣人扔燃燒瓶的背面，
等齊楚聞到焦臭味，發現筒子樓著火的時候，火勢已經無可挽回，靠近樓道的墻壁燙的嚇人，他剛開門，就被火舌舔了一口，差點把頭發給點著。
齊楚氣沉丹田，大聲喊道：“走火了！”
筒子樓里的住戶聽到聲音，從夢中驚醒，
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罵聲、孩子的哭泣聲、老人的呢喃······整棟筒子樓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雜亂的聲音。
“媽的，這兩天是真倒霉啊！”
齊楚連忙關上通往樓道的大門，搬來東西堵住，叫醒林靈，然后來到窗戶邊往下看。
林靈家在三樓，距離地面大概有六米多高，普通人直接跳下去多半要骨折，運氣不好還可能直接摔斷脖子。
但留在這里遲早被燒死，現在樓梯通道完全被大火給堵住了，想要離開只有跳窗這一條路可走了。
林靈醒來，發現了筒子樓里的火勢，驚慌地抓住自己的頭發，在房間各處徘徊，開始收拾東西。
齊楚趕忙拉住她的手，“這都什么時候了，命重要還是錢重要，你快跟我來！”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趕緊跟我來。”
齊楚拉著她的手來到窗邊，將床單被子系成一條長繩，捆住桌子腿扔下去，然后一把將林靈給抱在懷里，“你摟住我的脖子，千萬別松手！”
這時候隔壁房間已經傳來了慘叫聲，樓下窗戶里冒出的滾滾濃煙，嗆的林靈連連咳嗽，喉嚨里仿佛被燒紅的火滾灼燒著，熱辣刺痛。
唰——
齊楚翻出窗口，一手抓住床單繩，一手拖住林靈的臀部，如同一只矯健的猿猴，幾個起跳縱躍，人就到了樓下。
他們剛落地，就看到到了遠處閃爍的紅藍色燈光正在飛速趕來，不停鳴笛的救援車一個急剎停下，早已準備好的救援隊員跳下車，布設水管，開始滅火。
此時的筒子樓就像是一個燒紅了的蜂窩煤，從內到位都是紅彤彤的，滾燙的熱氣撲面而來，里面的人似乎已經沒有了生還的可能。
齊楚心有余悸，他再晚一點，就真的只剩下跳樓這一條路了。
一旁的林靈跪在地上，手里抓著一張全家福照片，早已淚流滿面，“爸······媽······”
齊楚嘆了聲氣，蹲下來輕拍她的肩膀。
林靈撲進齊楚的懷里，放聲大哭，嬌軀顫抖著，讓人憐惜······
大火一直燒到了天亮，火勢覆蓋了筒子樓周圍的所有建筑，如果不是救援隊及時趕到，可能整個老廠區都要被波及。
林靈跪在地上，看著三樓那被燒得黑黢黢，只剩下一個框架的家，鼻子一酸，強忍住沒落下淚來。
這下她連父母留下來的最后一點念想都沒有了，身邊只有弟弟，和手里剩下的這張全家福了。
齊楚看到，能活著逃出來的人家，基本上都沒有帶什么財物，有的甚至只穿了條褲頭，就跑出來了······
有人去問救援隊，是什么引起的火災，救援隊說還在調查火災起因，讓大家稍安勿躁，后面會有物資配發給大家的。
救援隊說到做到，很快就有帳篷、面包、飲用水這類應急物資送到了現場，讓逃出生天的人總算得到了些許安慰。
就在大家稍稍振作精神，開始搭建帳篷，派發物資的時候，一個救援隊員捧著一個黢黑的酒瓶子從筒子樓里跑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喊“找到了”！
大家都好奇他找到了什么，于是紛紛走了上來，不少人問是不是誰家的財物被找到了，又或者問自己家還剩什么東西，筒子樓被燒空了，除了救援隊的隊員，現在還沒有誰敢進去。
齊楚卻從那酒瓶子上，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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