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璽的事情沒搞定，葉建設那邊就來了電話。
那位老爺子要見見朱羽，見見東西，才能確定。
葉建設給朱羽說了老爺子的名諱。
齊天工，七十八歲。
原故宮修復組專家之一，目前退休，人在盛海，頤養天年。
老人一子一女，都在體制內工作，老爺子在盛海郊區一人獨住，子女每看望。
“小朱，呆會兒去了，你得客氣點兒。老爺子平時脾氣挺好，就是一普通老爺子。但碰到文物這件事情，通常比較較真……”
“我知道了。”朱羽提著個包，包里裝著那個楠木盒子，盒子里放著金冠，真的那頂。
秦飛開車，葉盛華坐副駕駛，葉建設和朱羽兩個坐在后面。
猜測出朱羽手里的東西，葉盛華一邊開車一邊說：
“你就把東西讓我們看看唄，又看不壞……”
“盛華，你別再說了，眼下看不得。”不等朱羽說話，葉建設就給攔了，“今天這事成不成還不好說，先別泄了氣。”
葉盛華聽出自己二叔說的鄭重，便只好忍著。
到了一處小院前停了車，三人下車，正好看到小院門口有人出來。
出來的是兩個人，一個中年胖子，一個人高馬大的白人老外，看著挺年輕，不過三十。
胖子走出了門外又有些不甘心，扭頭對門里說：
“老爺子，我們好不容易過來一趟，您就給幫個忙——你也看到了，這種黃金掐絲盤龍的工藝，也只有您這里能搞明白。這東西如果不修，那就真毀了……你忍心看著這東西就壞著嗎？修復的費用我們可以再商量……”
“滾！”
里面一位老人中氣十足的吐出一個字來。
然后門就“啪”的一聲被關上了。
胖子被這關門給嚇住了，愣了幾秒后才罵道：
“什么東西？老不死的……”
罵罵咧咧的轉過身來，正好對上朱羽他們。
看到朱羽他們四個人看著自己，胖子原本還打算撂兩句狠話，不過看到對方有三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知道無論文武可能都懟不過，便灰熘熘的跟著老外離開了。
“特么的，啥時候都有二鬼子。”葉盛華看著胖子的背影罵道。
葉盛瞇了一下眼，說道：
“這人我知道，周良飛，盛海比較出名的掮客，專門把東西往外倒。因為沒證據，加上又主要拉皮條，所以雖然進去過幾次，但都是小打小鬧。”
朱羽扭頭看了一眼，記住了這個人。
秦飛上前敲門，里面人喊了一聲：
“滾！再不走報警了！”
“齊老爺子，是我，小葉！昨天打了電話的那個！”葉建設在外面喊了一嗓子。
門打開，出現在朱羽面前的，是一個干瘦的，看著很倔強的小老頭。
不到一米七的個頭，朱羽覺得可能體重也不會超過五十公斤，只是感覺身體里有那么一股子力量。
“小葉啊，來，進來坐。”老人家看了眾人一眼，找到了葉建設，點點頭說道：“剛才想來你們也看到了，有兔崽子想要讓我給毛子修復東西，氣著我了。”
不等葉建設說話，他對最后面的葉盛華說道：
“小子，關門！”
葉盛華急忙照做。
院子不算大，但布置的挺精致。不是那種傳統的種花小院，這里面搞了一些鐵藝擺設，還有一些秋千、蹦床等兒童玩具。
“我孫子孫女周末過來，他們喜歡這個，就搞了些。”齊老看眾人好奇的打量著，便解釋了一句，然后又問朱羽：
“小子，就是你要修東西？打開來看看！”
朱羽便把楠木盒子放在小院唯一的木圓桌前，打開盒蓋。
原本還好奇的看著四周的葉建設和葉盛華這一下子都聚攏了過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朱羽的動作，以及那個盒子。
老人家這時候也收了聲，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朱羽打開盒開，將那個看著有幾分“落魄”的金冠取了出來，小心的放在桌面上。
“老人家，請看。”
朱羽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讓了出來。
“也不怎么好看嘛……”葉盛華看了一眼，有些失望，除了能看好來純金制成，包括內襯都是細小的金絲編織而成，其他的啥也沒看出來。
而且有些舊有些臟，還有些地方都凹陷進去了，賣相屬實不怎么樣。
不過他這話一說出來，直接就惹了眾怒——至少齊老爺子瞪了他一眼，葉建設不光瞪了他一眼，還低聲訓斥道：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葉盛華有些委屈，卻也真不敢說話。
朱羽拍了拍他，笑了笑，以示安慰。
老爺子干脆拉過椅子，就坐在金冠前仔細的看著，不過沒有上手。
葉建設也拉過另外一把椅子認真的看著。
兩個人不停調整方向，看了足足有十分鐘，老爺子才嘆了口氣，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對朱羽說：
“小子，東西是對的。你……我聽小葉說，你是從國外搞回來的？”
“是的，老毛子那邊。”朱羽說道：“那人祖上曾經是八國聯軍入侵時外交官，當時很是弄回去了一批好東西。”
“唉！”齊老爺子嘆了口氣，“多少好東西，就是那個年代被搶了出去……不說了。我聽小葉說，你想私下里修復，不想聲張？”
老爺子這話問的時候，語氣里還有點質問的意思。
朱羽倒也能理解，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一輩子都獻了出去，對于國家的那種信念是沒得說。
朱羽敬佩，但沒打算做那樣的人。
他就一凡人，做不了。
所以他說道：
“老爺子，有些東西呢，我覺得能搞回來，然后展出，讓大家都看到，讓專家研究，很有意義。比如針灸銅人，比如帶字的青銅器。
但有些東西，我覺得就是個人收藏也挺好。哪怕真放出去展出，除了讓人驚嘆一下，沒太大的意義。
畢竟這金冠，國內是有一頂的。這頂也沒什么特殊的東西，我就不想放出來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無論是齊老爺子，還是葉建設，都懂了。
朱羽先前從國內拿回來的東西不少。
而且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放了出去，比如針灸銅人，直接租給了大學，供人參觀學習研究。
青銅大盤，租借出去，讓新省博物館直接在全國聲名大噪，不少學者主動申請到新省博物館里參觀研究。
還有竹簡、永樂大典等，絲毫沒有吝嗇的意思。
內行人都很清楚，這些東西研究起來，對于華夏文明、歷史都是有著非常積極的推進意義的。
所以朱羽的做法，在國內引起了許多人，特別是行內專家的贊譽。
說實話，如果不是葉建設說出了朱羽，而齊老爺子正好知道朱羽的事情，這一趟朱羽肯定是來不了的。
頤養天年的齊老爺子幾乎已經不再動手了。
一輩子，服務了近六十年，足夠了。
但朱羽是不同的。
雖然朱羽在外面普通人眼里，比那些明星什么的知名度差的太遠，但在行內人眼里，這是上了一些高眼視線的好小伙！
做的這幾件事情，絕對是堪稱榜樣的。
而這一次，朱羽的決定，雖然在意料之處，卻也是在情理之中。
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朱羽沒有絲毫的額外要求。
人家就是求個心安。
現在這東西，金冠，說起來也就是稀罕物。
對于研究華夏文明肯定是有作用，但比帶文字的青銅大盤、針灸銅人來說，這作用就比較小了。
所以說，他們理解了朱羽的想法。
“小伙子，不錯。”齊天工突然說了一句，“不過，要讓我老頭子修復這金冠，價錢可不低。”
“那您放心，錢沒問題。”朱羽笑著說道，“當然，我也有要求。”
齊老爺子一豎眉頭：
“小子，還敢和我提要求？”
“那當然了，現在咱們可是正經談買賣。不能總是您說價格，我不能提要求吧？”朱羽還是帶著笑說。
“好小子……”齊老爺子原本一臉的怒意，此刻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有點意思，你說吧，什么要求？”
“不能拍照，要保密。”朱羽說道：“以我看來，這金冠修復可能會繁一些，但對您來說難度應該不大，所以我想觀摩。”
齊老爺子聽了朱羽這話，摸著下巴尋思了一下，點點頭說：
“行。就這么著了。”
他又看了葉建設一眼，然后看向朱羽：
“小子，看年齡不大，辦事老辣啊！”
“我就當您是夸獎我了。”朱羽微笑著回了一句。
葉建設不敢多插話，問了一句：
“那老爺子，什么時候您有空？”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早點搞完，也好讓咱們早點看到這金冠的真容！”
這一下子，連葉盛華都興奮起來！
“來，小家伙們，跟我來吧。”齊老爺子率先往屋子里走去。
他帶著朱羽他們來到一間緊閉的門前，一邊掏鑰匙一邊感嘆的說道：
“這房間已經有快半年沒打開過了。就連我的兒子也進不了這里。”
門被打開，里面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最顯眼的就是一張桌子——或者說是工作臺。
“我退休后原本是沒打算繼續再干這一行的。”齊老爺子取過桌子上的眼鏡戴上，然后一邊準備工具、調配不知名液體一邊說道：
“但畢竟干了近六十年，說一下子丟開是不可能的——我感覺我這輩子，這些東西已經烙到骨子里了，家里不整這么一套東西，似乎生命就不完整了。”
他的話，大家都能理解。
“小子，把東西放過來。”齊老爺子吩咐朱羽，“這金冠其實受損并不嚴重，有一些臟東西沾在了上面，還有一些地方受到了碰撞，發生了變形。
但主體并沒有受到損壞，也沒有缺件少件，其實這種修復是最簡單的。我那個組，隨便找個學徒都能搞定。”
他這么一說，朱羽一瞬間有那么一點點后悔。
早知道就隨便找個人來修復了，也不用惹這么麻煩。
不過隨即他就把這個念頭丟棄了。有國寶級的修復專家來修復，自己竟然還不滿？
腦子有坑吧？
齊老爺子一邊把配好的液體用一個小刷子往金冠上刷，一邊看著葉盛華說：
“你先前覺得這金冠有點丑——這能理解。畢竟在普通人眼里，看到的文物都是干凈、漂亮、完整的，這都是修復后的結果。”
他手底里動作不停，嘴里也不住的在給大家，特別是葉盛華科普著這方面的知識：
“但是你要是看到了這些東西最開始的模樣，那你恐怕會大失所望——現在這金冠，已經算是保存品相非常好的了。現在大熱的三星堆青銅器，真正的東西那都是一堆碎片啊！專家們花了大量的時間精力，才一塊塊拼起到現在。
你們看到的青銅大立人、青銅神樹，那都是一小塊一小塊青銅碎片拼起來了——這可比拼積木難多了！”
“青銅器倒還罷了，那些絲織物才是最難復原的……”齊老爺子嘴里說著，手底下卻絲毫不慢，“特別是那些損毀特別嚴重的，想要復原，沒個三五年，真的很難。”
隨著這些液體刷在金冠上，朱羽發現，那些污跡慢慢在消失！
看出了朱羽的驚奇，齊老爺子自得的笑笑：
“這其實說出來就是小兒科。我們也算術業有專攻，這一行里干的多了，有經驗了。”
把金冠上的污跡清理干凈后，齊老爺子又取出工具，然后把金冠固定好，輕輕敲打起來。
這時候，外面門響，然后傳來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
“老頭子，有客人來了？你這工具又拿起來了？”
“你忙你的。”齊老爺子手底下沒停，“我這里有事，完了再說。”
“好，我去做飯了。”老婦人說完，腳步聲走遠，然后就傳來了水聲。
“我老伴，當初就給我說，我不可能把這手藝丟了，遲早還要開這扇門。結果，還真讓她說準了……”
朱羽他們沒接話，眼睛瞪的大大的，就看著齊老爺子憑一把小小的錘，和一塊硬木板，就將金冠那些碰撞過凹陷的部分，無論是金絲，還是金框架，還是黃金裝飾，一點點給敲回了原形！
神奇的是，那細如發絲的金絲，竟然在這小錘的敲打過程中，一根斷的都沒有！
果然是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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