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 187.上帝的啟示
  一般的急性上消化道出血會造成血液持續性丟失,如果不做處理,病人很快就會出現貧血乃至低血容量休克。臨床上多是用止血藥胃鏡止血相結合,如果沒有胃鏡的條件,就只能用三腔二囊管冰鹽水止血。【1】

  卡維手里什么都沒有,所以他之前一直強調費爾南活不了就是這個原因。

  不過活不了不代表立刻就會死,只要想辦法拖時間還是有機會的,就是辦法比較無腦一點。

  既然消化道在持續出血,量一直維持在較高的水平,現有辦法又無法去止血,那就只有靠輸血補回來。自體輸血肯定不現實,經過消化道的污染后,這些吐出來的血液不可能再回輸,只能用異體輸血。

  異體輸血在19世紀并不是一個特別新鮮的概念,已經有不少人嘗試過,為的就是在嚴重創傷后挽救傷員的生命,以及在一些復雜手術中起到兜底的作用。

  “當初做剖宮產手術的時候,我就發現英國的詹姆斯·布蘭德爾醫生早在50年前就嘗試過好幾次人人輸血,只是成功率比較低。”卡維說道,“但我最近發現了些可以提高成功率的辦法。”

  走了法托拉德和尹格納茨,卡維成了警局里唯一能指導救治工作的醫生。

  此時去外面找醫生顯然不合適,也沒必要,因為全維也納恐怕只有卡維懂得如何救他,就連法醫穆齊爾也愿意相信卡維的辦法:“是不是需要我們給他輸血?”

  “想要救他的命就只能這么做。”

  警員們大都有抵觸情緒:“就沒別的方法了么?”

  而對于記者或者其他一些人,反應則要更強烈些:“是啊,救人是醫生的責任,為什么要用我們的血?”

  “我不同意輸血!”

  卡維面前是眾生相,是一堆互不相干的復雜情感,因為一件令人極度不滿的大事后,選擇一致反對的奇怪現象。畢竟剛才提議的時候,他們都和費爾南一樣,立刻選擇了同意。

  尤其是那些記者,前后態度的轉變實在太大了。

  “我沒閑心和你們浪費時間。”

  卡維又看了眼放在費爾南身前的接血杯子:“你們既然這么猶豫,那要不然還是算了吧。我也挺累的,忙了一天也該回去睡覺了。”

  說罷他就準備起身往外走。

  “卡維先生在這種時候的態度總是那么強硬。”穆齊爾在卡維身上跌過跟頭,知道他這一走是鐵定不會回來了,所以就起身靠了過來,攔住他說道,“還是希望你能等一等,至少也得等那兩位的結果吧”

  “國王陛下必然會同意,可費爾南的胃腸道一直在出血,不管是救慢了還是救得不夠徹底,他的命都未必能拖上三天。”卡維嘆了口氣,“所以我剛才就說,實在不行就放棄吧,別勉強自己。”

  “可別放棄啊這提議其實挺不錯的。”費爾南現在被關進了單人牢房,正躺在一張小床上,“無非是給我輸點血而已,最后還不是得死。”…

  卡維知道這個建議有悖常理,雖然結果都是死,但在場的其他人都不得不選擇一個比較惡心自己的過程。

  之所以要提出來,有他自己的理由。

  首先是為了一次性解決所有的麻煩,至少這種手術展現方式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或許尹格納茨在自己的影響下越來越覺得手術不該帶有太強烈的表演性質,但他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也拿不出更合適的辦法。

  此外,展示手術對卡維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做了那么多臺手術終究只能證明他的天賦和工作能力,對身份地位的提升很有限。

  很多手術都是在圈子里反響熱烈,真到了莫拉索和弗朗茨的耳朵里,其實也就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手術創新而已,價值不會比一臺電報機大多少。

  如果能一直能待在維也納,卡維不會太在意地位,可接下去是處處都有危險的戰場,他必須再提一提自己的身份才能保證自己的基本安全。

  現如今的軍醫處有了莫拉索這位督察官,看似穩妥了許多,但其實暗藏危機。

  他不懂后勤,更不懂醫療,許多實權還是在艾丁森的手里捏著。艾丁森一直都把自己當眼中釘,評價相對客觀,可真到了分配醫療資源的時候指不定會來點騷操作。

  其實莫拉索進軍醫處也不算什么好事,因為以他略顯獨斷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頭腦一熱沖上前線。他去前線倒沒什么,怕就怕他把自己帶在身邊當隨行的私人醫生,這事兒可就嚴重了。

  卡維手里有技術,可依然是一名普通外科醫生,雖不至于被送去前線當擔架隊員,但被派去當團營一級的隨行醫生也夠惡心人了。

  戰場情況瞬息萬變,這些隨行人員不僅累,還很危險。

  關鍵醫療物資肯定不夠,前線部隊里只有最簡陋的手術應激工具,說不定那些手術刀鉗子之類的最后還得自帶。

  所以他才會接老元帥的腰椎間盤突出,才會接朱斯蒂娜的乳腺癌切除,為的就是把自己留在戰場后方的大醫院里。是不是高層他無所謂,但至少也得像希爾斯那樣,不能當別人的棄子。

  按照原本的計劃,順利完成朱斯蒂娜的乳腺癌切除,其實已經把卡維推到了一個非常高的位置,基本擠進了尹格納茨所在的維也納外科第一梯隊。

  但現在看來有些等級不是光靠手術能得來的,光靠這一臺手術還遠遠不夠,主刀和一助之間有著相當大的差距。

  雖說手術術式是他給的,可在外人眼里終究是瓦特曼在操刀,最后大多數功勞也被分給了瓦特曼。卡維當然也得到了褒獎,但錢對他來說除了能增加一些研究實驗的經費外,沒有其他意義。

  縱觀戰爭之前這一兩個月,卡維的手術里能真正能稱得上名人的也就只有路德維希元帥。…

  當初就是懷著給元帥做手術的噱頭來拉升自己的身份地位,可現在看來,這或許起不了什么作用。因為這并不能給弗朗茨帶來利益,甚至于因為元帥稱病和自己的手術,奧軍最高統帥很有可能換人。

  弗朗茨能不怨恨自己就已經很不錯了。

  所以與其說這是一場作秀表演,卡維更愿意稱其為給法國大使搭建的舞臺,誰讓弗朗茨更看重法國人呢。

  當然,除了這一點,卡維還希望能靠這臺荒誕的露天手術來實驗一下新藥的效果,以及上消化道出血手術的可行性。在這樣一個酒精性肝硬化、肝癌、胃潰瘍、胃癌食管癌都高發的年代,急性上血確實需要一個符合當前年代的治療方案。

  不得不說,在信息傳遞極度貴乏的年代,這種展現方式雖然有違外科無菌原則,也侵害了個人隱私,但確實有它的可取之處。

  “誰讓費爾南該死呢.”卡維告戒道,“剛才對我的建議連連點頭,都在那兒說好,怎么現在都沒聲音了?時間再拖下去,到時候露天手術的廣告散出去,人卻沒了,可對誰都沒好處。”

  “.就是放點血而已。”穆齊爾脫了上衣,挽起襯衣的袖子,“要抽多少?”

  “先不急,第一步只需要幾滴血就夠了。”卡維拿過了那個接血的杯子,里面是費爾南剛吐出來的兩口血,“滴管和試管都拿來了么?”

  “拿來了,按照你的要求,這兒有11根管子。”

  “行。”卡維掃了眼面前的警察們,“來吧,旁邊就是小刀,我消過毒了,一人一根管子往里面滴兩滴就行了。”

  眾人對輸血有抵觸情緒,但只是放幾滴血他們還是可以做到的。幾分鐘后,滴了血的管子被依次貼上各自的姓名,然后一字排開擺在了卡維面前。

  “接下去要干嘛?”

  “看看你們的血液和這位犯人的能不能共存。”

  接血杯子里的血液已經開始凝固,里面的細胞成分紛紛下沉,表面則析出了一層清亮的澹黃色液體。現代人都知道那就是血清,但19世紀對血液成分認識不足,即使知道有這種東西,也很難想到它的作用。

  卡維用滴管吸取了這一層血清,給面前21人份的血液樣本做起了血型配對實驗。

  “血液與血液之間有著種類區別,不同的血液之間是互相排斥的。”卡維邊說邊做,將血清依次滴入這些試管中,“能不能輸血,完全是上帝的旨意.”

  一旦給事情套上宗教外衣,總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事實上,在卡維搬出這套理論之后,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質疑實驗的可信度。他們都注視著試管里的變化,希望能從中看出一些上帝的啟示。

  實驗并不算多嚴謹,因為沒有使用抗凝劑,結果會有出入。

  好在血液凝結反應足夠敏感,在滴入費爾南的血清后11根試管很快就有了變化。…

  其中7根血液只是變澹了一些,震蕩之后也沒有出現凝集反應,而剩余的14根里很快出現了棉絮狀沉淀:“真是太巧了,兩位探長和穆齊爾老師竟然都是同一血型。”

  血型對他們來說是個新詞,但現在根本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為什么是我們???”

  “.真是讓人不敢置信!我的血竟然和犯人的血完美共存了?”

  “我需要輸多少血?”

  “先輸200ml試試吧,不過現在還缺不少東西。”卡維其實對輸血也不是特別有把握,畢竟臨床上遇到過一些兇險的輸血反應,沒有現代醫療措施很可能會翻車,“等我的人到了之后再輸。”

  他要等得是住在市立總醫院的達米爾岡,以及住在醫學院實驗室里的薩瓦林。

  為了保證輸血能順利完成,除了要有針頭和輸液膠管外,還需要一定量的抗凝劑和急救藥品。

  前者可以幫他帶來這些輸液工具,后者則可以提供已經有了成品的腎上腺提取液。因為腎上腺非常小,在提取時沒有分成皮質和髓質,所以里面不僅僅有來自于髓質的去甲腎上腺素、腎上腺素,還有來自于皮質的糖、鹽皮質激素。

  當然,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林林總總在內好幾十種物質。

  如果輸血真出了問題,卡維就只能靠它們了。

  第二天一早。

  各家報紙紛紛刊載了關于維也納多人離奇失蹤的報道,其中用大篇幅描繪了費爾南的身材、長相和經歷。除此之外還寫了一部分犯桉經過,不過后者大都是記者編纂出來的。【2】

  卡維的血型配對實驗也被他們提了一嘴,只不過這些實驗的理論基礎并不是他所說的上帝的啟示,而是血型之間的抗原抗體反應。

  真正能算得上報紙頭條的還是對費爾南的處決介紹。

  不是普通的絞刑,也不是斬刑或者別的其他刑罰,而是一臺極其危險的手術。

  這條新聞一出,不論是普通市民,還是同為外科的醫生們,亦或者是和受害者、犯人有過交集的人們都被它深深吸引住了視線。曾經封閉的手術劇場被改成了手術廣場,熱鬧程度翻了不止十倍。

  而最關鍵的是,原本付不起錢的人也能到現場觀看了。

  那些為這場手術花了心思的人們,特地開出了一個幾乎人人都能接受的價錢,并且給這些錢找了個不錯的去處:

  “每位觀眾只需付1克朗的價錢就能在布置的手術廣場上占的一個好位置,這些錢將被用于維也納市政管理和軍隊建設。如果沒錢也沒關系,圣米歇爾大廣場可以容納近千人,大家完全可以在場外觀看這一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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