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轎一路到了廣平侯府。
下轎，跨火盆，進門。
江穗寧聽著身邊的恭賀聲，心中異常平靜。
她一手執扇，一手拉著紅綢，心中波瀾不驚。
只是在走向拜堂的前堂時，心中的悲傷和落寞，卻是一步比一步深。
盛元麒今日心情不錯，一來今日他成了世子，二來人人都在他面前夸他的未來夫人貌比天仙。
江穗寧跟往常一樣，冷冷清清，不算熱情。但想到她那張臉，心里對她的意見也消了不少。
更何況，現在衛家回京了。
雖說江穗寧這個外孫女比不上衛府嫡親的女兒，但是老夫人對江夫人的感情，這個外孫女的待遇也不會差。
就看衛府在接到調令后，緊趕慢趕，以最快的速度，全府人趕上了婚事就知道，江穗寧這個外孫女，在衛府面前有多重要。
他剛剛出門前，就連龐氏也對他耳提面命，一定要對江穗寧態度好些。
當初龐氏不滿意江府的這門婚事，主要原因是衛府被貶，不在京城。
但現在衛府回來，一切就都不同了。
龐氏看這個兒媳婦，也是越看越順眼。
兩人走到堂前。
首位放著一張桌子，桌子兩邊各放著兩張椅子。
一邊坐著廣平侯和龐氏，另外一邊坐著江詮，旁邊的椅子上放了一張小供桌，供桌上放著一個牌位，上面寫著江氏之妻衛琉璃。
江穗寧看了牌位一眼，眉頭微蹙。
她默默的用團扇遮住臉。
旁邊客人們呼聲正高，之后儐相出來，說了一大串的吉利話，而后是拜堂。
正要兩方拜天地的時候，前頭傳來通傳聲：
“昊王殿下駕到，湛王殿下駕到。”
“昊王來了？”
“湛王來了？”
人群一陣騷動，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大家往后頭看去，就見湛王坐在輪椅上，由侍衛推著，昊王走在旁邊，一同進了前堂。
眾人紛紛下跪，向兩位王爺行禮。
廣平侯作為主家，更是第一時間迎上了前，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
“兩位皇子大駕光臨，本府蓬蓽生輝。”
昊王便罷了，不著四六，而且和凜王是死對頭，但湛王這一來，意義卻不一樣。
這是凜王給侯府的任務，現在算是圓滿完成任務了。
可見這些日子，盛元麒跟湛王府的來往，十分有效。
自己前些日子的打算，沒準真能成，以后無論是誰上位，他廣平侯府都能屹立不倒。
身后，江詮也迎了上來，一臉諂媚：
“下官見過昊王殿下，見過湛王殿下。今日小女大婚，歡迎二位王爺。”
江詮姿態恨不能低到地底下，周圍的客人看著，眼中滿是鄙夷。
夜湛瞥了他一眼，滿眼嫌棄。
夜昊對著四周揮揮手，語氣隨意：“你們繼續，繼續，本王跟七皇弟，就是來湊湊熱鬧。”
夜湛淡淡開口：
“不必多禮，本王就是來看看。”
他其實，沒想來的。
不過夜昊拉著他來，他左右無事，便來看看熱鬧。
人群中，有大臣低聲議論：
“湛王可從來不湊這種熱鬧，更別說參加誰家的親事。”
“就是就是，這時候來，不知道是何意？”
“是啊，聽說之前還送了禮，不僅送了廣平侯府，就連江府也有。”
“難道，真的是和廣平侯府關系親近？”
“有可能，不然，送廣平侯府就好了，怎么還送江府。”
“還和昊王一起來？”
“總感覺這件事，并不簡單。”
四周的熱鬧聲掩蓋了低低的議論，只是大家看廣平侯府的眼神，到底有些不同。
無論如何，昊王和湛王就是來了。
廣平侯趕忙應話：“是是。
“這會正要拜堂，還請昊王殿下和湛王殿下觀禮。”
夜昊：“行了行了，趕緊的吧，一會誤了吉時。”
夜湛沒說話，往堂上掃了一眼。
目光在掃到江穗寧的時候，頓了頓，而后飛快挪開。
腦中出現他第一次見到江穗寧時的場景。
美人如玉。
又出現之后每一次見到她時的場景……
現在，她一身大紅嫁衣，扇遮面，他幾乎能想象得到，她現在的模樣，又似乎，想象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今兒吃的菜的緣故，他只覺得心里冒出酸絲絲的味道來。
頭一回，他想看看，新娘子，長什么模樣。
隨著廣平侯府說話，大家都安靜下來。
有了這么一個小插曲，儐相也很是忐忑緊張。
眼看著吉時都快過了，趕忙高呼開口：
“春花爛漫鳳鸞和鳴，堂開蓬萊景，人醉武陵春。
“比翼雙飛關雎鳥，并蒂花開連理枝，新人拜天地：
“一拜天地。”
盛元麒順勢彎腰，對著首位拜了下去，一旁，江穗寧卻頓了頓。
原本，她可以安安靜靜的走完流程，但是現在……
她心亂了。
湛王來了，這堂，她拜得心虛。
剛剛一路，她都走得順當，但是這一刻，她想逃。
不顧一切的逃……
身旁，流蘇看著情況不對，趕忙上前一小步提醒：“小姐。”
江穗寧反應過來，臉頰發熱，微微彎腰拜了一拜。
她，逃不了……
二人彎腰，堂上響起一陣恭賀聲。
“二拜高堂。”
江穗寧心中越發慌亂，感覺到有很多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讓她整個人都不舒服，脊背有些僵硬。
盛元麒拜了下去。
江穗寧微微躬身，還是晚了半步。
最后，夫妻對拜。
江穗寧身后的一個丫鬟，不知怎么摔了一跤，倒下去的時候，手撞到了江穗寧的手臂。
江穗寧手一松，手中的團扇掉在了地上，露出明媚絕色的臉。
隨著丫鬟一聲驚呼，四周出現一陣吸氣聲。
“這……太美了。”
“新娘子如花美貌……”
夸贊的聲音此起彼伏，流蘇趕忙從地上撿起團扇，放到江穗寧面前，
江穗寧接過來的時候，順著湛王方向看了一眼。
正對上夜湛看過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她一顆心瘋狂跳動。
剛剛，她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要讓他看見，她身著嫁衣的模樣。
她想，讓他看見。
收回目光，她微微抬手，用團扇遮住了臉。
廣平侯看著那丫鬟一臉憤怒，但礙于府中貴客多，到底忍住，只讓人把丫鬟拖了出去。
喜娘出來打圓場：
“沒事沒事，圓扇落地攬福氣，百年好合鴛鴦戲，這是好兆頭好兆頭。”
江穗寧遮了面，人群中依舊回響著對新娘子的贊嘆之聲。
江詮與有榮焉，滿眼的驕傲。
這是她的女兒，還算有點用處。
夜昊用胳膊碰了碰夜湛：“嘖嘖嘖，這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惜了啊。”
他低頭，看夜湛不說話，微微彎腰：
“老七，江大小姐剛剛看了你一眼，我可是看得清楚啊，她就是往這個方向看過來的。
“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怎么樣兄弟，要不要搶婚，我幫你。”
見夜湛沒有理他，夜昊撇撇嘴：
“你還不愿意，看人家這花容月貌的，說國色天香也不為過。
“以前倒是不知道，江詮那老頭把個女兒藏得這么好，
“草率了，草率了，但凡我早知道，也得先一步把人搶回王府。這么好看，放著做花瓶也是好的呀。
“嫁來廣平侯府，這不白瞎了嗎？
“太可惜了。
“好慘呀，這江大小姐也是個命苦的，好端端的，那么多人家不選，怎么就選擇了廣平侯府呢，美人眼光向來不太好……”
夜昊嘰嘰咕咕的自言自語了半天，沒有發現，剛剛在他說話的時候，夜湛的手放在自己腿上，重重的按了按，眼底一片黯淡。
剛剛，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心中浮現沖動。
想要：不顧一切的帶走她……
但是，他不能。
他可以風餐露宿，她不能。
他可以隱姓埋名，她不能。
或許，她根本都不愿意。
有這一出，她在京城也不必做人了。
他不能，害了她……
他說不清這是什么情緒。
也想不明白。
但是，剛剛那一瞬，他就是這樣想的。
“夫妻對拜。”
隨著儐相一聲高呼，盛元麒鞠躬下去，江穗寧微微一頓，隨即緩緩躬身。
“禮成，送入洞房。”
這一句話落，從四周響起歡呼聲。
就是不知道這歡呼里，有多少是祝福，有多少是羨慕嫉妒。
許多人往盛元麒湊過來，說著恭賀的話，盛元麒聽著高興得不得了。
他倒是覺得，丫鬟那一摔，剛剛好。
要不然，誰會知道他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姐。
現在好了，大家都看到了。
他估摸著，很快整個京城都會知道：他的夫人，貌美傾城。
他現在看江穗寧，是越看越順眼，恨不能趕緊洞房。
一側，江雨薇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咬牙切齒。
她聽說過，男子大多薄情寡義，卻沒想過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
她都還沒有入府，盛元麒便已經移情別戀。
她的后背升起一陣寒意。
對于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滿是擔憂和恐懼。
江穗寧被簇擁著進了喜房。
江雨薇跟在她后面，一起入了后院。
等到了喜房，江雨薇才被侯府中的嬤嬤帶走。
不得不說，龐氏對待實力比自己高的人非常有眼力見。
讓江雨薇跟著一起進來，看了喜房，是要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要有自知之明。
如果她所料不差，江雨薇的院子，和她這里必定天壤之別。
這個時候，把人帶走，是為了不讓江雨薇給她添堵。
如此一番，也算是給足了衛府面子。
江穗寧只想了想便略過了這件事，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躲過洞房。
她剛剛坐了一會兒，外頭盛元麒便進來了。
在喜娘的指引下，卻了扇，喝了合巹酒，整個過程江穗寧都不冷不淡，一句話都不說。
盛元麒正在興頭上，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喝完酒便被人拉出去了。
而后，衛沁和衛雪進了門。
老夫人和溫氏作為娘家長輩沒有來，衛沁和衛雪作為同輩，卻是可以來觀禮和看她。
不過二人并沒有留太久，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江穗寧讓流蘇把其她人都拒了，關上了喜房的門。
流蘇悄悄的從箱子里掏出一個盒子。
“小姐，吃些點心。”
江穗寧看著這些自己日常愛吃的點心，搖頭：
“不想吃。”
流蘇沒有拿走，勸道：“小姐吃一些吧，小姐要有力氣，才能跟世子周旋。”
這些日子，自家小姐讓她準備的事情，雖然沒有說為什么，但是她也能猜到：小姐是不想圓房。
既然如此，今晚一定有一場硬仗要打。
江穗寧一下反應過來她什么意思，拈起一塊點心，放進了口中。
沒滋沒味的吃了好幾塊，感覺到飽腹，這才停手。
她走到梳妝臺前，把自己身上的釵環嫁衣全部都卸了下來，換上了日常的衣裳。
今日起得早，她要養養精神。
侯府今日的客人多，盛元麒一時半會回不來，她正好睡一覺。
“流蘇，我睡一會，若有人來了你叫我。”
流蘇會意：“是，小姐。”
江穗寧動了動胳膊和肩膀，按了按脖頸。
眼睛看向四周，把整個屋子打量了一眼。
看著這一屋子的紅色，想到今日已經嫁為人妻，心頭悶得慌。
一想到以后盛元麒可能會留宿在這里，便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跟盛元麒一起待在一個屋子里，她都覺得難受，以后的日子，她要好好想想，怎么過。
她和衣在珠簾邊的椅榻上躺下來。
腦子里出現的畫面，是剛剛扇子掉落，她看向湛王那一眼。
正好，他也看過來。
對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便是若他向她伸出手，她一定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想，毫不猶豫的跟他走。
現在卻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實在可笑。
若他真的向她伸出手，她也一定會退卻。
她不愿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更不愿他為她背負罵名。
他是戰神，是湛王殿下，是大周的保護神，他的生命不該有任何污點，她也不能成為他的污點。
是了，他也不會向她伸出手的……
江穗寧閉上雙眼，往旁邊側了側，整個人弓著身，一言不發。
寂靜的喜房，如寒冬一般，讓人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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