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抱小嬌妻
  朱彥覺得自己概括得很準確。

  自從來到劍南道,將軍夫人便一病不起。將軍帶著她輾轉驛站和癘人坊,求醫問藥呵護備至。

  有一回朱彥夜里值守,甚至看到將軍端著洗腳盆出來。

  他們撞見對方,都有些尷尬。

  朱彥抬頭看天,嘀咕著該修屋頂了。將軍大步走出去,假裝沒看到他。

  從那以后,朱彥就盼著離開驛站做點事。今日真好,可以來見楚王妃了。楚王妃在北地戰場的風姿,絲毫不遜于將軍,讓人崇敬信服。

  楚王妃葉嬌張了張嘴,一張明艷的臉露出幾分驚訝。

  自己的哥哥,劍南道節度使,在伺候夫人呢?

  似乎也……沒什么不行。

  當初成婚時,葉嬌還心疼哥哥娶了不喜歡的人。如今他們如果能夠相敬如賓、伉儷情深,她也會為哥哥感到欣慰。

  葉嬌心中閃過裴茉的樣子。

  乖巧拘束、安靜恬淡,又透出隱忍堅強,和一絲倔強。

  “正好,”葉嬌對朱彥道,“我這里有新做的藥,還有黨參鹿茸鱉甲之類的補品,可以補氣補陽補陰,你拿回去,給你們將軍夫人用。”

  朱彥呆了呆,怎么這兄妹倆,都對裴茉那么好啊。

  “我留在這里,不走了。”朱彥笑道,“將軍說了,讓我保護楚王妃。”

  “你在這里,哥哥那里沒事吧?”葉嬌問。

  “將軍手握劍南道節度使官憑、魚符、印鑒,住在驛站里,”朱彥抱臂道,“誰敢動他?”

  驛站正陰云密布。

  葉長庚站在二樓的欄桿前,看著涌進來的兵士,神色沉沉。

  “你們是綿州刺史徐功役的部下,可知道我是誰嗎?”

  兵士抱手施禮:“大人是劍南道葉節度使,是我們上司的上官。”

  “既然如此,”葉長庚神色冷冽,“本官在驛站休息,你們也敢來搜查嗎?”

  “稟告大人,”兵士的首領是個校尉軍官,不亢不卑道,“卑職等雖然是徐州刺史府的人,但卻奉太子殿下令,搜尋此前逃跑的囚犯袁承嗣。”

  他說著拿出一塊令牌,高高舉起。

  那是太子李璋的貼身令牌,半個手掌大小,通體鎏金,雕刻蟠龍,正中刻著一列璽文,筆畫圓轉綿勁,氣勢雄壯。

  太子有令,葉長庚無力阻止。

  他的手指緊握欄桿,面色不變,道:“爾等搜尋囚犯,也算職責所在。但本官的內人在身后屋內養病,還望勿擾。”

  領頭的校尉軍官并未答復,只是猛然抬手,道:“搜!”

  兵將瞬間分散開來,把驛站內外搜了一整遍。他們動作粗魯,嚇得丫頭們驚叫著躲到一邊,臉色煞白,以手遮面。

  兵士終于搜完,卻一無所獲。

  他們聚集在二樓走廊,對葉長庚施禮。

  “還望大人行個方便,把尊夫人請出來,讓卑職等能進去看看。”

  “大膽!”葉長庚臉色通紅,抬腳便要踹,但對方磕頭懇求道,“卑職領命來查,回去若說少查了一個屋子,太子殿下必然責備。都說葉大人愛護兵將,就請大人體恤卑職辦事艱難吧。”

  他說得懇切,葉長庚的聲音也和緩了些,道:“內人病重躺在床上,無法起身。罷了,本官去把她抱出來,你們進去查。”

  他推開門,同時呼喚文心,讓她拿一柄扇子遮擋夫人面容。

  高門貴戶家的夫人,絕不能被人看到沒有梳妝打扮的潦草模樣。

  兵士們等了一會兒,便見葉長庚抱著一人出來。

  他身姿挺拔,即便抱著人,也健步如飛。文心手持團扇,擋住葉夫人的臉。

  兵士進屋搜尋,可屋內陳設簡單,空無一人。

  他們匆匆出來,尷尬地對葉長庚致歉。

  “還不快滾?”葉長庚懷抱佳人,已經頗不耐煩。

  兵士狼狽而出,跑去稟告太子。

  “沒有。不過卑職見到了那個秦嬤嬤,她的身體已經好了些,勉強能下地走路了。”

  然而太子并不關心秦嬤嬤。

  他正在看書,視線從書冊中挪開,神色肅冷。

  “的確沒有?”他問,“除了葉長庚和葉夫人,驛站里沒有別的人?那個朱彥,不是跟著他嗎?”

  “沒見朱彥,”兵士道,“只有兩個丫頭。”

  “丫頭,兩個?”李璋看向幕僚,問,“我記得你說過,驛站里只留了一個丫頭,其余的先去益州治所了。”

  幕僚吃了一驚,道:“的確是這樣。”

  “所以……”李璋苦笑道,“你說他,抱著夫人,讓你們搜屋?”

  那可真是嬌滴滴的小娘子。

  嬌滴滴的小娘子被葉長庚丟在地上。

  “咚”地一聲巨響,整座樓晃了晃,地板險些塌了。

  袁承嗣捂著屁股,從被子里鉆出來,露出束著墮馬髻的頭。

  “葉節度使如此不懂憐香惜玉嗎?”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胭脂,神情滑稽,非常不滿。

  文心在一旁捂著嘴笑。

  葉長庚早就在驛站四周埋下崗哨,今日發覺有人闖入,他讓文心匆匆給袁承嗣梳了頭發,讓裴茉穿上文心的衣服,同文心一起站在樓下,冒充丫頭。

  這個法子果然瞞過了兵士,只是袁承嗣畢竟是個男人,葉長庚抱了他許久,又是惡心又是無奈,此時再也忍不了,絕不可能再把他放回床上。

  袁承嗣雖然抱怨,也覺得難受得很。

  他從地上起來,扯亂發髻,問:“接下來怎么辦?萬一他們去而復返,你可得想個別的法子。”

  “是得想個別的法子。”葉長庚贊同道。

  他絕對不會再抱一百八十斤的壯漢!一次就夠了!

  再來一次,恐怕要做惡夢。

  “再搜一次吧?”幕僚問。

  “不必,”李璋反對道,“已經打草驚蛇了,再搜無益。找人盯著驛站。”

  他在屋內踱步,眼中寒光微閃,手指握著一樣東西,搓揉著,下令道:“把閻寄雪請來。”

  閻寄雪來得很快。

  她主動坐在李璋身邊,乖巧懂事地問:“殿下有何吩咐?”

  “你的那些人里,有擅長不留痕跡殺人的嗎?”李璋問。

  閻寄雪向李璋身邊靠了靠,道:“有個叫扶風的,前些日子受了傷,剛剛好了些。對了,”她的眼睛亮了亮,揚唇道,“她長得像葉嬌,上回差點騙到李策。”

  上次吐蕃的格桑梅朵公主,花費巨資請扶風殺李策。

  幸好格桑梅朵死了,不然說不定還要退錢給她。

  李璋遞過去一張袁承嗣的畫像,同時起身,與閻寄雪刻意保持距離。

  “本宮見過最像葉嬌的人,然而‘像’有什么用?”他冷笑著,眼中窩著嘲諷。

  閻寄雪跟著笑了笑,白皙的臉上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那便祝殿下得償所愿,早日迎娶佳人。”

  閻寄雪歪了歪頭,想起太子妃裴蕊來。

  如果真有那日,裴蕊會怎樣?假裝大方地接納葉嬌,再像對待她那樣,偷偷喂給她避子湯吧?

  閻寄雪憎惡以前的自己。

  貴為將軍之女,卻被這些人踩在腳下,肆無忌憚地蹂躪侮辱。她早該這樣,手握生殺大權,活得肆意自在。

  閻寄雪看著面露笑容的李璋,知道自己說到了李璋心里。她正要再恭維幾句,一位幕僚進來,神色緊張。

  “說吧,”李璋道,“不必避著閻小姐。”

  “癘人坊亂了,”幕僚道,“他們不肯挪地方。”

  癘人坊仍有三成病患,李璋下令把這些病患集中在一起,讓太醫集中診治。命令是昨日下的,今日就亂了?

  “怎么回事?”李璋問。

  “他們不肯去,說是去了就沒有藥了,說是朝廷要拋棄他們。因為聽說楚王妃在坊外,他們沖破哨卡,把楚王妃團團圍住,要討個說法。”

  “什么?”李璋大步向外走去,手中的金簪在衣袍間閃爍,光芒刺目。

  閻寄雪看著李璋的背影,神情變幻。

  錯愕、震驚、不解、難以置信,最后是淡淡的失落和酸澀。

  “真是想不到啊。”她感慨道。

  “難以置信!”

  “絕不可能!”朝堂上亂成一團。

  大理寺卿崔玉路向趙王李璟稟告了吏部尚書貪腐案。為了佐證自己的話,他甚至還抱著大理寺的案卷。

  上面有河南道及部分京都官員的證言,證明他們的確向裴衍行賄。

  “這是眾口鑠金啊。”有老臣抹著淚嘆息,“裴尚書廉潔奉公兩袖清風,怎么就被污蔑至此呢?”

  幾位皇族宗親也道:“裴尚書還病著,你們這是趁他病,要他命啊。”

  “不對,”更有朝臣道,“聽說崔寺卿假傳消息,說裴尚書已經死了?”

  御史立刻來了勁兒,高舉笏板進言:“臣彈劾大理寺卿崔玉路,謊報死訊、誣陷忠良。”

  “臣彈劾御史中丞林清同流合污、玩忽職守。”

  “你怎么連自己人都彈劾?”

  “你閉嘴。”

  ……

  李璟坐在御座處,看著臺下的一切,恍然以為自己走錯,進了菜市場。

  他揉著額頭,抬手道:“諸位大人莫亂,父皇有旨。”

  這句話勝過響雷炸頂。

  立政殿瞬間肅靜,朝臣紛紛跪地聽旨。

  李璟同樣走下去,跪在最前面。

  太好了,有父皇作主,他可以高枕無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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