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皇帝的決斷
  退堂關門,三位朝臣低聲商議。

  “還記得是誰送的禮物嗎?”

  “記得,”林清慢慢回想起來,“吏部員外郎裴衍。”

  “錯了,”王厘提醒,“裴衍是尚書,不是員外郎。”

  “送圣上火精劍的時候,是員外郎。”林清解釋,“那日圣上壽誕,很多人圍著那柄火精劍觀賞。”

  “本官怎么不記得?”崔玉路問。

  “你外放洛陽府,”王厘道,“正忙著搜集上司賣官證據。至于下官我,因為官職小,沒擠進去。”

  這么說,他們都沒有見過實物。

  王厘猶豫道:“怎么確認圣上那件,就是安國公府被搶的貨物呢?或者,火精劍有很多把,這是湊巧了。”

  崔玉路捋須回答:“安國公府賬目細致,還畫了那劍的模樣,標注大小尺寸重量和材質圖紋,一看便知。”

  王厘微微搖頭:“如果確認是裴衍送給圣上那柄,該怎樣?”

  “怎樣?”林清冷聲,“當然是退贓。”

  退贓……

  王厘退后一步,臉色由紅轉白,眼神躲閃,點著頭道:“此事干系重大。原本三司審案,下官區區侍郎,沒有資格。下官這就回去,請刑部尚書大人前來商議。”

  他是來替上司干活的,不是替上司送死的。

  可王厘剛轉身,林清就把他拉回來。

  “王侍郎,”他提醒道,“你們刑部尚書,不是病了嗎?”

  最近病的人有些多。刑部尚書托病告假,兵部侍郎姜敏因為給母親侍疾,也沒上朝。

  王厘用咳嗽掩飾尷尬,道:“下官去探病。”

  “既然如此,”林清道,“我也去。”

  崔玉路把他們攔住:“這件事,還是得進宮。”

  “進宮要挾圣上,讓他交出贓物嗎?”王厘抹了把汗。

  “為什么要見圣上?”崔玉路有了主意,“見趙王李璟就行了。”

  李璟監國。有事兒問他,總沒錯。

  李璟目瞪口呆。

  “什么?啥……那個……裴尚書送給父皇的生辰賀禮,是贓物?”

  這人還不如他呢,起碼他今年送父皇的大缸,是從岳父家搬來的。

  “趙王殿下聰明睿智,”崔玉路道,“就是不知道接下來,該當如何?”

  該當如何……

  李璟覺得他的腦袋嗡嗡亂響,像是鉆進去一群蜜蜂。

  他聰明睿智嗎?他要是足夠聰明,今日就該托病躺著。

  三位朝臣并排站在李璟面前,神情急切忐忑。看這個樣子,是要把他綁在紫宸殿,問出想要的答案,才肯離開了。

  李璟皺眉苦思,半晌,像是終于想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抬頭。

  三位朝臣圍攏過來。

  李璟面露不悅:“勞煩幾位向兩邊讓讓,你們擋住光了。”

  朝臣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兩邊讓開,一道陽光順著他們緋紅色的官服照進來,而李璟逆著那道光,揮動雙臂甩開雙腿,“嗖”地一聲,跑出去了。

  他跑了。

  他跑得比兔子還快,跑得撞翻宮女,撞倒香爐,躍過三層臺階,撞在一位禁軍身上,嚇得禁軍跪地請罪,李璟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三位朝臣相顧失色,啞口無言。

  大意了。

  不該給他讓路的。

  “他跑了?”

  長生殿內,養病的皇帝很快便聽說了這件事。

  高福已經把事情打聽清楚,知道是因為查安國公府,查到漕運官員貪腐,繼而查到一柄火精劍。

  那柄劍,就在皇帝的私庫中,是七年前,裴衍送的。

  高福見皇帝面露不悅,送來一盞茶水,道:“趙王殿下孝順,不愿驚擾到圣上,這才暫時離開了。”

  皇帝抿茶嗤笑:“他不是孝順,是膽子小,頭腦不夠用,懵了。”

  高福道:“不怪趙王,此事的確復雜。”

  皇帝微微闔目。

  這事復雜,也不復雜。

  大理寺查安國公府,查著查著,查到裴氏頭上。

  大理寺主官是誰?

  崔玉路。

  這件事表明,博陵崔氏已經與河東裴氏決裂,不再輔佐太子。說不定,動的是扶持李璟上位的心思。

  皇帝在心里冷笑。

  太子上位,尚能壓制裴氏、崔氏、王氏等世家大族。李璟做皇帝?恐怕這江山就是崔氏的了。

  那么如今裴衍被查,能不能動他?有沒有必要動他?

  皇帝思索片刻,抬頭道:“太子這些年做事莽撞,想必跟這些人在他身邊,耳熏目染、薰陶化毒,不無關系。把朕的庫房打開,無論是什么劍,拿走去查。朝廷要想治理好,就必須有刮骨療毒的決斷。”

  “是。”高福領命,神色有些激動。

  “只是——”皇帝抬手,臉色一瞬間變冷,沉聲道,“告訴崔玉路,查到裴衍,也便罷了。”

  這是警告。

  是在保護皇帝不想動的人。

  高福的神色有些僵硬,再次道:“是。”

  大明宮殿宇眾多,皇帝的私庫靠近太液池。

  高福帶著小內侍去開庫房,小內侍見找出的是火精劍,忍不住多嘴:“這劍真好看,去年楚王殿下來庫房的時候,也夸好看。”

  “楚王?什么時候?”高福把劍遞給小內侍,順口道。

  “就是安國公府被退婚的時候啊。”

  高福想起來了。

  那時李策說處罰不公,于是挑了不少禮物,到安國公府替皇室賠禮。難道那個時候,他便見過火精劍了嗎?

  高福心中思緒混亂,想了想,提醒小內侍道:“這柄劍如今要被人握在手里了,你想活命,就少說話。”

  小內侍嚇得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再也不敢言語。

  高福心事重重離開,把劍交到崔玉路手中。

  拿到火精劍,三人并不覺得輕松,反而更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他們原本希望趙王李璟能攔下這樁事,去找皇帝稟告。結果沒有做好準備,被李璟逃跑了。

  這下驚動到皇帝,竟把火精劍直接送來了。

  也就是說,讓他們繼續查?

  不是不能,是有點不太敢。

  高福傳達了皇帝的旨意,崔玉路問:“圣上沒有生氣?”

  高福笑著點頭:“圣上知人善任,才有諸位大人這樣不避權幸、鐵面無私的好官;圣上忠厚仁恕,大人們偶有犯上之嫌,也只是夸你們剛直無私、朝廷肱股。”

  幾位大臣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去。

  “那么……”崔玉路提議,“還是請御史大夫和刑部尚書到吧。”

  要審尚書大人,怎么也得是平級官員。而林清是御史中丞,王厘是刑部侍郎,都比裴衍官職低。

  “正應該如此!”林清和王厘雙雙贊同。

  “不知道刑部尚書病情如何了?”高福也知道刑部主官身體抱恙,問道。

  “無妨,”王厘道,“下官去把他的病床抬來。”

  高福啞然失笑,林清已經興沖沖去請御史大夫。

  一個時辰后,裴衍被傳喚至大理寺公堂。

  公堂上仍舊是那三個人,崔玉路、林清和王厘。

  聽王厘說,他去尚書大人府上才知道,昨日還起床散步鍛煉身體的上司,今日便臥床不起了。林清的上司沒有生病,只是今日教訓孫子時急火攻心,氣暈過去了。

  林清也不懂,教訓孩子怎么能把自己氣到半死?

  來這里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為了活久點,還是不要生孩子了。

  看著堂下比自己官職高的吏部尚書,王厘有些底氣不足。

  林清向后躲了躲,等著崔玉路開口。

  崔玉路的聲音卻還算和氣,問:“這柄火精劍,是大人您當年送給圣上的吧?”

  “不錯。”裴衍道,“有何不妥嗎?”

  他站在大理寺,卻似站在朝堂,身上那種朝廷大員的銳氣,讓人心神震顫。

  “有,”崔玉路并不畏懼,道,“本官已查出這柄劍的來龍去脈,跟大人再次核實,是為了確認,這是開封府都水監使者韓水清搶奪到的贓物。這個韓水清,大人您認識嗎?”

  “不認識。”裴衍面含嘲諷。

  一個都水監使者,怎么可能認識堂堂吏部尚書呢?

  崔玉路相信裴衍的話。

  他笑道:“想要把韓水清和裴尚書聯系起來,需要四個人。”

  四個人,一根線上的螞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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