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李策的路
  李璨知道林鏡打的什么算盤。

  不知是同葉嬌合計好的,還是葉嬌無意為之,總之,表面看來葉嬌把林鏡趕了出去。而林鏡又是酗酒又是賭博,似乎一蹶不振。

  但李璨發現,林鏡每次賭博,都是去自己常去的那幾條街。

  這樣看來,林鏡是情愿做餌,來釣自己。

  李璨覺得很好玩,干脆將計就計,把他贏進家里。

  結果,他是來查充容娘娘。

  李策離京時,因為信任,把京都消息網交給林鏡使用。

  大約是那個時候,林鏡知道了李璨幼時喪母,曾經被充容娘娘養在身邊。

  一年多后,充容娘娘睡夢中猝死,死得有些蹊蹺。

  這件事讓林鏡找到了扳倒李璨的可能。

  所以林鏡的算盤是,找到李璨把柄,鏟除太子身邊的羽翼。

  一定是這樣的。

  李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看了看銅鏡中自己的面容。

  他的確是太子身邊,最厲害的羽翼。

  想到這里,李璨就有些想笑。

  這一定不是李策或者葉嬌的計謀,這是林鏡被葉嬌趕走后順勢而為吧?

  他真是個忠心耿耿的小朋友。

  不知道林鏡有沒有釣過魚。

  有時候魚咬了鉤,卻能夠把垂釣者拖入水中,溺水而死。

  釣魚者反而被釣,這便是林鏡如今的處境。

  他以前只是覺得,有這么一個清俊執拗忠心耿耿的少年跟著葉嬌,很有趣。他喜歡有趣的東西,閑下來逗弄逗弄,也可解悶。

  可如今這人竟然危險起來了。

  李璨的手腕輕托下巴,歪頭向一邊看看。林鏡正站在殿門口,聽從調遣。

  “喂,”李璨悠悠地道,“明早不要去兵部應卯了,跟我去接個人。”

  林鏡向李璨看過來,有些提防和抵觸,卻還是點頭道:“是。”

  朋友歸家,該沐浴更衣,出城十里相迎。

  但李璨覺得歸家的這位是兄弟,出城兩里就差不多了。

  只不過兄弟的妻子挺有趣,還曾同自己一起進宮殺敵,所以他多走了半里。又因為秋日風光很好,有林小朋友相陪,不知不覺,便走了三里。

  林鏡始終沒有詢問出來接誰,所以他的神情一直很淡漠,直到看見迎面而來的護衛有些面熟,看到兩匹馬拉著的馬車上,掛著楚王府的銘牌。

  他的神情頓時難看得很。

  緊張、局促,還有些尷尬和難為情。

  馬車停在不遠處,以免揚起的灰塵弄臟李璨的衣服。車內的主人尚未走出,駕車的青峰已經向林鏡看過來。

  縱然已經知道林鏡住進六皇子府,親眼所見后,青峰還是忍不住露出厭惡的神色。

  在他眼中,這種事形同背叛。

  林鏡板著臉,直挺挺地站著,并不解釋,也不同青峰打招呼。

  青峰“咚”地一聲跳下馬車,躬身抬手,李策扶著他的手臂,穩穩走下來。

  葉嬌是跳下來的,行為舉止,依舊自在灑脫。

  “怎么勞煩六哥親自來接?”李策含笑站著,向李璨走去。

  六哥這個稱呼很好聽,李璨覺得自己的耳朵熱熱的。他笑瞇瞇地走了幾步,發現頭頂的傘沒有跟上來,便又扭頭呼喚林鏡。

  “過來啊,楚王還能吃了你嗎?你是被楚王妃趕走,又被我贏進家的。他們知道,不會生你的氣。”

  葉嬌也的確沒有生氣的意思。

  她仿佛忘記了林鏡,只同李璨打招呼:“父皇還好嗎?”

  “比弟妹離開時,好了許多。但比九弟離開時,又差了許多。雖然能說話,但又說不好。雖然說不好,但在努力說。”

  李璨只要開心起來,廢話便有些多。他一面說,一面往林鏡的傘底下挪兩步。

  李策目色擔憂,道:“我這就回去更衣,進宮覲見。”

  幾個人并肩向前走去。

  微風吹動衣袖,偶爾有金黃的樹葉翩翩飄落。李璨抬手接到一片,順手遞給林鏡。

  林鏡沒有接。

  他的職責是撐傘,不是撿垃圾。

  李璨不以為意地收回手,淡淡道:“是該去,父皇醒來后,第一個惦記的就是你,要你回來,去就藩。”

  他說得很輕松,聲音像在隨意撥弄琴弦,語氣像在說去買了一件新衣服,很漂亮。

  但這句話卻像雷火般,在林鏡心中轟隆隆地響著,冒出火焰。

  李策離京前,皇帝曾交托兵權,他這才能僅僅憑著一封信,便號令河北道府軍提前啟程,支援云州。

  如今出京就藩,便需交出全部兵權,無職無權,離開京都。

  當然,吃穿是不用愁的。

  李策會有自己的封地,有富麗堂皇的衙署。封地繳納的稅賦,可劃撥一部分歸李策所有。

  只有一件事他不能做:除非皇帝允準,不可擅離封地。

  這其實是一種類似圈禁般的放逐,圈禁的地域是一個州。比如先陳王,便封在并州。

  也不算小,騎著馬從北到南,要跑一整日。

  所以在林鏡心中,李璨是在逼著李策坐牢。

  他轉頭看向李策,第一次,木然的目光有些緊張。

  李策笑著走了幾步,回答道:“好。”

  這個“好”字干凈利落,甚至沒有猶豫。

  李璨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整個人也似乎放松下來。他停下腳步道:“說實話,九弟走了,我們會很想你。”

  圣上的皇子有十多個,只有李策,要出京就藩了。

  一如二十年前,也只有李策,被安排去九嵕山守陵。

  “六哥特意來迎,是專程來說這件事的吧?六哥怕我拒絕?”

  李策站在秋日暖烘烘的夕陽下,長身玉立、儀表不凡。李璨站在他身邊,面如冠玉、風度翩翩。

  他們的面容有些相像,這么注視著對方時,便像一幅凝固在寺廟中的水陸畫,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然而他們的每句話都在試探對方,充滿著懷疑和提防。

  ——你真的心甘情愿去就藩?

  ——你和太子,不就是在逼著我去就藩嗎?

  ——你不會反抗吧?你不會在京都攪弄風云吧?

  ——你管不著。

  最終李璨笑起來,他再次挪到林鏡撐的傘下,親昵道:“快去覲見父皇吧,楚王就藩前,一定要同兄弟們大醉一場!”

  如今這樣就好。

  除了李瓏和李琛,兄弟們都保住了。

  “好。”李策答道。

  一個時辰后,李策跪在皇帝床前。

  皇帝看一眼他,再把目光落在葉嬌身上,兩行淚突然從眼眶中灑落。

  “孩子,”他哽咽道,“父皇……讓,你們受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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