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贏小郎君
  李璨留意林鏡好些日子了。

  葉嬌把他踢開后,他消沉幾日,便迷上了賭博吃酒。

  他是真賭,且十賭九輸。

  輸干凈銀錢后,甚至還把家里的房產地契賣了。賣房所得銀兩,給老母親在里坊租賃了兩間舊房,余下的繼續賭。

  昨日把賣房的錢也輸完,夜里再來賭時,終于被賭坊哄著開始借貸。

  那可都是利滾利的,三日還不上,利息就比本金還高了。

  這個爛攤子,還是早點收拾起來吧。

  林鏡攥緊拳頭,清俊的臉頰繃緊,像是隨時都要同李璨打上一架。

  賭人?

  這是看得起他,還是把他當物件玩意,甚或是舞娘娼妓?

  但是看著眼前身份貴重、姿態動作灑脫肆意的男人,林鏡又有些自慚形穢。他的頭漸漸低垂,呼吸平穩,問:“那若是殿下輸了呢?”

  聽林鏡稱呼殿下,賭坊的人有些吃驚。再看李璨的穿衣打扮和面容,頓時猜出他是誰。

  “六殿下大駕光臨!小的們多有怠慢多有怠慢!”

  屋內頓時跪了一地。

  李璨絲毫不在乎身份暴露,也不怕被言官彈劾。他抬起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你我身份不同,但人命同等貴重。我若輸了,我是你的。天南海北,任憑差遣。”

  這可真是樁豪賭,且林鏡穩賺不賠。

  說什么人命同等貴重?在賭坊伙計眼中,李璨可不止貴了一星半點。

  而且能差遣動李璨的,只能是圣上和太子吧?

  這林鏡簡直是接到了天上掉下來的金子!

  “殿下殿下,”賭坊伙計跪行一步,諂媚地笑,“林小大人不愿意賭了,小的陪殿下玩幾把吧?”

  李璨斜睨對方一眼。

  看了看他黝黑的皮膚、亂糟糟的眉毛、睜開也像沒睜開的眼睛,以及嘴里的一顆大黑牙,快速收回目光。

  他干咳一聲,繼續詢問林鏡:“怎么樣?賭嗎?連人家都知道,你吃不了虧。”

  “殿下若輸了,”林鏡道,“我不要你,只要一千兩銀子。”

  賭坊伙計瞠目結舌。

  這真是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六皇子可是一萬兩都買不到的。

  李璨淡淡笑了。

  他的笑容很淺,卻露出深深的梨渦:“好。”

  賭局很簡單。

  雙方各持骰盅轉動,開盅后點數大者為贏。

  林鏡站在賭桌前翻折衣袖,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他提起骰盅,掃入骰子,在空中搖動,動作凌厲順暢。

  骰子在骰盅中飛速轉動,聲音清澈,如哨箭破空,越來越近,突然停止,“咚”地一聲落下,再緩緩打開。

  五點。

  這是林鏡昨夜至今,搖出的最大點數。他微微松了口氣,想到可能到手的一千兩銀子,喉頭微動口干舌燥。

  接下來輪到李璨。

  相比林鏡的認真,他有些漫不經心,似乎注意力全在那個骰盅上。

  “多久沒洗了啊?臟得很。”

  李璨抽出手帕蓋在骰盅上,只輕輕提起,便又嫌棄地放下,道:“好了。”

  “這就好了?殿下不再搖搖?”賭場的人湊過來,詢問。

  這可是一千兩銀子和一條命的賭注,也太不當回事了。

  “本王的運氣一直很好。”李璨提起骰盅,同時丟掉手帕。

  方方正正的骰子立在賭桌正中間,眾人眼睛冒光大聲尖叫,同時恭維李璨。

  “六點!殿下好運氣!恭喜殿下鴻運當頭喜贏——”

  賭注是什么來著?

  眾人看著臉色慘白微微顫抖的林鏡,大聲道:“恭喜殿下喜贏精壯小伙兒一個!”

  精壯小伙兒林鏡搖出他運氣最好的點數,卻還是輸給了李璨。

  他怔怔地站著,仿佛掉光葉子的楊樹被搬到路中間,筆直而又無所適從。

  李璨滿意地笑了。

  他邁步向屋外走去,屋門打開,外面日光刺目。

  李璨側過頭,立刻有隨從上前,遞上一把陽傘。

  他喜歡自己撐著傘,喜歡傘下只有自己。

  “喂。”李璨喚了一聲,這次是喚林鏡。

  林鏡仿佛正在夢中,被李璨的人撞了一下,才抬起頭,用一種豁出去的口吻道:“殿下要我做什么?殺人放火嗎?”

  “胡說什么啊?”李璨站在明暗分界處,笑道,“我是個好人。你過來。”

  林鏡像木偶般走過去,動作遲鈍緩慢。

  李璨遞給他那把傘:“給本王撐傘。”

  清晨陽光斜照,林鏡板著臉走慢一步撐起傘。他撐傘也撐得直直的,以至于陽光穿過傘下的空隙,全照在李璨臉上。

  李璨只得抬手擋住臉,扭頭看林鏡。

  “林小朋友,”他嘆息道,“本王已經曬黑了。”

  林鏡僵硬地挪了挪方向,勉強遮住李璨的臉。

  賭坊眾人看著并行離去的二人,瞠目結舌。

  所以六殿下贏走一個精壯小伙兒,就只讓人家撐傘?

  這活兒,長得丑也能干啊!

  “就因為他長得好?”太子東宮,傅明燭說了賭場贏人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是因為林鏡長得好看,六殿下這些年,也沒少跟貌美的小郎君鬼混——哦不,交朋友啊。”傅明燭搖頭,咂了一口茶水。

  李璋并未像傅明燭般,驚詫疑惑看好戲。

  他很忙,胡亂聽了幾句,才道:“我聽說楚王離京時,手下的密探都交給了林鏡。”

  傅明燭拿起糕點的手停在空中,恍然道:“林鏡?”

  “是,”李璋寫完最后一個字,沉聲道,“所以他大有用處。”

  傅明燭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脊背有些發涼。

  林鏡官職低微,只在針對李策時,才算有用處。

  “有事做了?”傅明燭含糊不清道。

  他是太子的一把暗刀,對付李策,不可能不用。

  “有事。”李璋手中握著太子印鑒,蓋在一張文書上。

  出入東宮的人開始變多了。

  他們大多深夜來訪,穿著暗色衣袍,頭戴帽兜,與李璋在書房密聊許久,再拜別告辭。

  聲音低沉,神情恭謹,言語滴水不漏。

  這些人身份神秘,有一回傅明燭遇到一個,看模樣氣場,竟像是河北道某位豪商。

  傅明燭不好多問,也不清楚會發生什么。

  他只是越來越緊張,隱約感覺會有大事發生。

  這樣到了中秋節這一日,朝廷突然收到邊關急奏,說突厥攝圖可汗即位,愿向大唐納貢稱臣,結束戰爭。

  朝野歡聲雷動,也有幾位主戰官員面面相覷。

  “這就不打了?太子殿下,我等原本決定殲滅突厥,永消后患的。”

  “如今突厥羸弱,機不可失啊!”

  “本宮也決意如此,”李璋正色道,“但姜太公有言:‘國雖大,好戰必亡。’興師十萬,日費千金。拖得太久,國庫空虛、將士死傷、百姓困苦。不如就看看突厥有何誠意。”

  皇帝還在病中,朝事皆由李璋決斷。既然如此,官員也不再反駁。

  “為免突厥詐降,”兵部姜敏道,“就讓大軍依舊鎮守邊關,只允準突厥派遣使團入境,前來長安和議吧。”

  “姜侍郎所言極是。”李璋頷首。

  傳送京都詔令的驛使甩動皮鞭,馬匹飛快向北。急遞日行六百里,五日后,遠在云州的李策便從驛使手中接過詔令。

  “要休戰。”李策道。

  葉長庚一拳頭打在桌案上,嚇得尹世才打了個哆嗦,剛剛咽下去的饅頭噎在喉嚨里,差點噎死。

  他連忙喝水,聽到葉長庚在高聲抱怨。

  “邊關將士不怕流血,京都官員倒要休戰?”

  “就是,”尹世才接腔道,“連本刺史都不怕打仗!他們怕什么?”

  “慎言。”李策開口阻止葉長庚。

  “這是好事。”雖然眼神清冷,但李策笑了笑。

  “好在哪里?”葉長庚悶聲問。

  “葉兄可以成親了。”李策道,“想必裴家聽說休戰,已經開始準備送親。”

  “送親的人都定下了吧?”絳州裴家今日很熱鬧。

  裴家距離京都更近,詔令還沒有送進云州,他們已經接到消息。

  既然停戰,婚禮便可如期舉行。

  嫁妝早已備下,雖然不如其他幾位小姐豐厚,但也能說得過去。左右安國公府不缺銀兩,他們裴家是下嫁,無需鋪張浪費。

  “小姐,”這日臨睡前,奶娘猶豫良久,還是趁著左右無人,小心翼翼地詢問裴茉,“小姐生母早亡,繼母也不在身邊,不知幾位嬸娘,有沒有教小姐……那個?”

  “哪個?”裴茉放下書冊,疑惑道。

  奶娘指了指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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