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甜甜親昵
  李策說的土,不是山石礦土,而是用來覆土燒刃的土。

  覆土燒刃的過程很簡單,就是用特殊調配的黏土覆蓋刀身不需要高硬度的位置,然后把刀胚投入火爐加熱至特定溫度,繼而夾出刀胚,浸入冷水。

  刀身入水,沒有覆蓋黏土的刀刃會迅速硬化,而覆蓋黏土的部分,因為隔水,則保持韌性。

  燒熱的刀身,冷卻速度越快,硬度越高。越慢冷卻,韌度越高。

  而韌度高,刀才不容易應力而斷。

  這種精確控制刀身不同部位冷卻速度不同的工藝,工匠們已經很擅長。

  所以李策懷疑,是土出了問題。

  “土怎么了?”葉嬌嫵媚清亮的桃花眼微微瞇起來,搓揉著手心的土塵。

  “這種土需要足夠黏,才能隔絕水分。不然刀胚入水,刀身和刀刃同時遇冷,就同樣硬。”李策凝神道。

  刀身硬,易斷。

  “也就是說,”葉嬌看著遠處的鐵爐,神情冷峻,“制范、調劑、熔煉、加工,這些都沒有錯。就連礦石那些材料,都沒有問題。反而是容易被忽視的土,跟以前不一樣了。”

  春日的風揚起土塵,在安國公府內打了個旋兒,消失在桃樹枝頭。

  “對,”李策道,“這黏土里有許多雜質,又有些淡淡的味道,聞起來卻不知道是什么。是不是黏土的問題,一試便知。”

  空氣中有花香,這里又煙熏火燎,的確難以分辨味道。

  一試便知,但是找一份新的黏土,不容易。

  軍器監的自然不能用,而掌握覆土燒刃工藝的鐵匠鋪,京都并不多。

  “不如這樣,”李策道,“去武侯鋪問問新近入京的黏土,有哪些沒有送去軍器監,借一份來用。”

  提起武侯鋪,葉嬌神情微變。

  “不用。”她道,“不牽扯武侯鋪,也不麻煩劉硯。”

  不牽扯武侯鋪,是因為信不過白羨魚。不麻煩劉硯,是怕連累到他。

  李策心有靈犀地笑笑,點頭道:“我讓青峰出城去找,帶一小份進來,武侯鋪不會查。”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葉嬌沒有告訴工匠她要換土。過了一日,青峰帶黏土回來,葉嬌特地問:“城門口的人知道嗎?”

  青峰道:“我封在竹筒里,沒人發現。”

  葉嬌點頭,她重新調配黏土,然后趁工匠不注意,倒入陶罐。

  這一日,新的陌刀鍛造完成,簡單打磨完刀刃,葉嬌和青峰一起,手握兩把橫刀,面對面,退后數丈。

  春光正好,微風在雪白的刀刃上繚繞,葉嬌舉起刀,神色瞬間冰涼。她對面的青峰不敢大意,揮刀搶上,與葉嬌打過幾個回合,忽然橫刀向前。

  葉嬌會意,踩著桃樹躍起,再翻身而落,重重砍下。

  兩刀相擊,“鏘”地一聲巨響,葉嬌虎口發麻,青峰勉強沒有松手,卻也被這沖擊的巨力推著,退后幾步。

  等雙腳站穩,他們下意識低頭,都去看兩把刀。

  雖然葉嬌那把刀的刀刃有一處翻卷,但刀身完好無損。

  沒有裂痕,更沒有斷。

  “成了!”丫頭水雯在不遠處歡呼,青峰向她看過去,嘿嘿一笑。

  葉嬌舉起刀,雙眉彎彎,向觀賞他們試刀的李策跑過去,一把抱住。

  “思思真厲害!”

  “是嬌嬌厲害。”

  他任她抱著自己搖晃,眼中有寵溺的笑。手指握住葉嬌的手腕,向下滑動,取下她手里的刀,問道:“手腕疼嗎?”

  “青峰應該更疼吧。”葉嬌道,“我用了巧勁兒,他可是硬接。”

  青峰揉著虎口道:“聽說葉郎中之前打不過宗全武,現在再打,應該可以了。”

  他只敢說話,眼睛飄忽著,不敢去看親昵的二人。

  葉嬌很開心。

  青峰是李策身邊一等一的高手,他說自己進步了,肯定是進步了。看來這半年的勤學苦練,沒有白費。

  “明日就是七日之期,”葉嬌道,“我要到軍器監去,把刀拍在王監正臉上,讓他換掉黏土。”

  “明日也是太子冊封大典,”李策的神情剎那間鄭重,溫聲道,“我需要待在大明宮中。”

  “你忙你的。”葉嬌松開李策,抱臂看著那把刀,忍不住蹦跳起來。

  哥哥說錯了,她做大唐的庫部郎中,簡直是皇帝知人善任!

  趙王李璟差人送來的信,就放在李璋的書案上。他只看了一眼,便丟在一邊,去處理別的公事。

  明日便是冊封大典,典禮流程自有禮部的人操心。而李璋一日也不敢松懈,要把奏折文書全部看完,以免明日積壓更多。

  他有時緊蹙眉頭,又有時神情不屑,更多的時候,認真拿起筆,在奏折上批注一二,寫上自己的處理意見,放到一邊。

  終于,那些奏折全部批完。

  王府官上前,把奏折搬走。書案上便只留下一封信、一本表面有些臟污的書冊。

  李璋的視線落在信上,問王府官道:“軍器監的陌刀怎么樣了?”

  王府官垂頭道:“軍器監不太配合,葉郎中就把工匠抓到家里去,這些日子安國公府很不消停。”

  王府官對葉嬌還有敵意,說話難聽,很正常。

  李璋笑笑,把毛筆丟入筆洗,問:“還沒有找出原因嗎?”

  王府官搖搖頭。

  李璋嘲笑道:“工藝不變,無非是因為那些材料。礦石成分、雜質多少,甚至是土。李策詭計多端,犯不著求到本王這里。”

  王府官點頭稱是,恭謹地退出去。

  一直等在門口的隨從此時走進來,回稟道:“屬下查到些東西,跟軍器監有關。”

  “說。”李璋打開那本書,視線落在書頁中,漫不經心。

  “軍器監王監正,有件事求到魏王那里,魏王應下了。”

  “什么事?”

  “家里親戚在戶部做小吏,偷賣種子被抓。”

  “什么時候的事?”李璋抬眼看過去,神情冷厲。

  “上個月。”隨從道,“還有,軍器監近日頻繁挪動軍械,更換庫房,說是趁著天暖,收拾整齊,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小的打聽了一圈,說是現如今就連他們自己,都常常走錯庫房。”

  李璋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小人多作怪,”他搖頭道,“讓他們折騰。”

  明日之后,一切將成定局。

  那個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李琛,還能改天換地嗎?

  這一晚,大唐皇帝也沒有睡意。

  “高福。”

  燈已經熄了多半,他還忍不住喚。

  “奴婢在。”高福立刻走過來,輕輕拉起帳簾,緩聲道,“請圣上吩咐。”

  “那丫頭怎么樣了?”皇帝道,“這幾日也沒有她的消息。”

  無需皇帝明言,高福便知說的是誰。

  “在家里煉刀呢,”他笑道,“圣上給咱們大唐,選了個稱職的庫部郎中。”

  “早知道讓她去梨花院編曲兒了,空閑也多些。”皇帝抱怨,想到葉嬌煉刀的模樣,又忍不住笑起來。

  “明日冊封大典。”他輕聲嘆息。

  “是,”高福道,“大唐國祚綿延,可喜可賀。”

  皇帝沉沉點頭,半晌才道:“李琛呢?老實嗎?”

  高福謹慎地回稟:“沒有什么消息。”

  “最好是沒有。”皇帝的手重重拍在床欄上,“最好沒有。”

  他不怒自威,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因為躺著,這句話像是在牙縫里咬過。

  大唐京都長安城以北,有一座小小的道觀。

  道觀里前幾日來了位道長,年約五十,卻已有仙風道骨之相。

  他道號青云,俗名葉羲。

  葉羲每日卯時即起,卻并不參加早課,只是看著東邊緩緩落下的星辰,手指微動,不知在掐算著什么。

  這一日是大唐太子冊封大典,葉羲站在風中,清瘦的身影如道觀前的一棵青松。

  他看著逐漸黯淡的星辰,唇角微動,平靜超然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擔憂。

  “葉嬌,”他道,“三災九難十劫。”

  三災九難十劫,是道家修行之人才需要經歷的劫難。

  其中“雷、火、風”三災中的任一個,凡人都無法承受。

  葉羲眉心微蹙,仔細向空中看去,然而那昭示劫難的星辰已經一閃而過,再也看不到。

  他看向不遠處的京都,下意識邁步,卻又收回雙腳。

  小小的道觀外,一枝桃花稀疏地開放。枝椏被風吹動,輕輕擦碰葉羲的衣角。

  天意如此,不敢違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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