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深夜闖閨
  這笑容是在質疑,又不方便說清楚些。

  年節前的坊街里人來人往,端莊大方的吐蕃公主含笑站著,似乎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緩緩道:“將軍殺過狼,可知狼很狡猾。奴家覺得,整個長安城,只有將軍是率直坦誠的人。”

  這真是極為難得的品格,所以格桑梅朵愿意跟葉長庚多說幾句。

  “公主謬贊,”被人這般直白地夸獎,葉長庚有些拘束地笑笑道,“希望殿下說的率直,不是愚鈍。”

  格桑梅朵掩唇而笑,再次提起元正之日的事。

  “大年初一,”她道,“本宮在使館等著將軍。”

  格桑梅朵施禮轉身,但她臉上那絲狡黠的笑,一直留在葉長庚心里,揮之不去。

  葉長庚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提醒李策。

  “魏王是不是裝病?”他開門見山道。

  李策正在獨坐弈棋,執棋的手指停在半空,看到來人是葉長庚,慌忙起身為他燒水煮茶。

  “葉兄怎么有空過來?”

  “不必麻煩,”葉長庚風塵仆仆站在屋內,再次道,“我尋思魏王那人是裝病,怕你被他坑了。”

  他身形高大明朗坦率,雖然神情擔憂,卻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李策有些感動,回答道:“他或許是裝病,不過我也很小心。”

  葉長庚在屋內踱了兩步。

  “家父曾經教導我,說‘天下大事,必作于細’。我那時雖然不太懂,但后來吃過大虧,就明白不少。九郎你做事比我精細,我應該對你放心,但又忍不住要多囑咐幾句。”

  這句話讓原本神情輕松的李策,跟著鄭重起來。

  這是一種特殊的感覺,像是有一個人,緊貼著自己的魂魄站在那里,每一句的循循善誘和諄諄教導,都透著莫名的責任感。

  “總之要細致,魏王病得蹊蹺,若圜丘出了什么事,就都栽在你頭上了。所以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你一定要告訴我,別拿我當外人。”

  李策看著葉長庚,看著他眼中的關心、焦慮和威嚴,忽然明白這是什么感覺。

  這是被兄長悉心教導的感覺。

  他有八個哥哥,可除了李璟,他再不曾從別人身上體會到這種兄弟之間的包容、支持和同舟共濟。

  猶如無數細密溫軟的雨點浸潤他的心,李策點頭道:“葉兄,我記住了。”

  天下大事,必作于細。

  這是老子的話。

  天下的大事都是從細枝末節的小事開始積累的,所以要明白禍患積于忽微,要防微杜漸。

  有什么事,是他忽視了的呢。

  李策從臘月二十六,一直想到除夕這夜。

  中間他陪葉嬌立過門神,貼了桃符,看過儺戲,甚至還在貼金箔的梅花箋紙上寫了拜年貼。

  但是無論他在做什么,都會想起葉長庚的話。

  晉王不會莫名其妙讓他和李琛去修圜丘,李琛也不會無故病倒,事情太順利,一定是因為他忽視了什么細節。

  足以要人命的細節。

  除夕這晚,宮中照例有年夜飯。

  李策以前守陵時,因為年初一要拜祭先祖,一般是不能回京團聚的。

  今年守陵的齊王提前討了回京的旨意,所以皇子們倒是聚得很齊。就連前一陣子因為修繕圜丘,染上風寒的魏王李琛,都來了。

  皇帝特地賞賜親手書寫的年帖,并且關心了李琛好幾句。

  “朕雖然樂見你們都在,但你前陣子累病了,還是要多休養,別留了什么病根兒。”

  李琛領了賞賜抬起頭,目光同李策撞在一起,感激地對他笑笑,又對皇帝道:“兒臣的身體不爭氣,圜丘能修繕完畢,都是九弟的功勞。”

  皇帝緩緩點頭,平時肅重的神情,此時多了和煦溫潤。

  “楚王這些年雖然不在朕身邊,但的確得到了歷練。不過齊王你——”他瞇眼看著坐在晉王身邊的齊王李璉,有些揶揄道,“今年就只是……長胖了?”

  本來就戰戰兢兢的李璉,嚇得酒杯都扔了。

  “父皇,”他離席跪地道,“兒臣這大半年在皇陵,絲毫不敢懈怠,七座皇陵全都拜祭過,也按照工部的建議,修繕過其中的三座。”

  “朕都聽說了,”皇帝笑道,“你不必嚇成這個樣子,朕還聽說你找到一個打不開的密室,懷疑里面藏著金子,差點找火藥炸開。”

  不出大明宮,皇帝便能盡知天下事。

  李璉這次臉都白了,李策也神情微動,微抿唇角默不作聲。

  “皇陵乃先祖安息之地,兒臣不敢動用火藥。”李璉叩首道。

  “知道不敢就好!”皇帝環顧四周,不怒自威的神情似在警告著什么。他的視線從一個個兒子臉上掠過,最后停在李策身上。

  “小九,”皇帝拿起最后一張年帖,示意李策接過,意味深長道,“明年除夕,你可不能再這樣形單影只。”

  趕緊把朕的武侯長娶過來。

  李策心中一燙,就要跪地懇求賜婚,但皇帝已經扶著高福的手臂起身。

  “明日還要早起,朕就不守歲了,你們各自回去吧。”

  孩子們已經長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家,他這個做長輩的,要識趣讓他們回去跟自己的孩子團聚。

  離開大明宮回到趙王府,四周再無旁人,李策才把隨從燕云叫過來。

  “皇陵密室,被李璉發現了。”

  那是李策之前發現,又重新設置了機關鑰匙的密室。

  燕云大驚之下,慌張道:“卑職離開的時候,撤走了咱們的人,但那個密室,帶不走。怎么辦?要不要回去一趟?”

  “不用。”李策凝神思考,手指下意識握住腰間的方形玉佩,眉心漸漸舒展,篤定道,“鑰匙只有一個,他打不開。”

  打不開,又不敢炸,不管密室里有什么,李璉都只能干著急。

  燕云聞言漸漸放下心,他看著那塊玉佩,輕輕舒了口氣道:“卑職見過殿下用這個,放上去就能打開密室。卑職離開時,還試過也用這么大的玉佩放,不知為何就是打不開。”

  “因為重量。”李策道,“即便大小式樣紋理厚薄完全相同,重量不同,就無法打開機括。”

  說完這句話,李策忽然怔住。

  除夕夜的紅燭忽閃忽閃地燃燒著,眼前是燕云絮絮叨叨說話的臉,子時的夜晚黑得像玄色的綢緞蒙在眼上,城墻外在此時炸開新年的焰火,“咚咚咚”幾聲巨響,天地驟然雪亮,驅散李策心中的迷霧。

  什么東西轟然倒塌,真相就在眼前。

  重量不同,就無法打開機括……

  李策猝然起身,后背冷汗淋漓,急促的呼吸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

  “殿下!”燕云扶住搖搖欲墜的他,而李策抬步向外走去,“安國公府,我去安國公府。”

  燕云愕然道:“今夜是除夕,武侯長在守歲吧?”

  “今夜是除夕,”李策重復燕云的話,俊美絕倫的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明日就是元旦,就是祭天祭祖大典。”

  他一刻也不敢耽誤,就那么沖出趙王府,叩響安國公府的門。

  好在國公府的門房很懂事,見是李策,便迅速把他引進去,過不多久,帶著倦意的葉嬌推開抱廈的門,問道:“怎么這么晚過來?”

  李策走上前,緊緊握住葉嬌的雙手。

  他曾經很心疼葉嬌做了武侯長,但今日他無比慶幸。

  慶幸她求了這么個官職,慶幸她一直在認真做事。

  “嬌嬌,”李策道,“進出城門的記檔,在哪里?”

  葉嬌的表情一瞬間嚴肅。

  李策不是來跟她約會的,他不是花前月下要跟她親親抱抱,他是說正事的。

  “除了今日的,”葉嬌道,“其余都在京兆府,劉硯處。”

  李策的臉上掠過一絲遺憾,但他緊接著問:“你記不記得上個月底,工部拆解進京一塊木料?”

  一個月了,她會記得嗎?

  葉嬌那雙笑起來有些朦朧迷醉的桃花眼,此時因為陷入回憶,露出幾分警惕和聰慧。

  良久,葉嬌回答道:“記得,很大一塊木頭,是樟木。”

  干燥的樟木很輕,是木雕的上好材料。

  這個木料跟工部圖紙里的相符。

  “后來,”李策道,“臘月二十,九龍聚頂挑檐雕刻完畢拉出京城,過明德門,你見了嗎?”

  “見了。”葉嬌道,“那個挑檐很大,很漂亮,龍雕得很精神,我還跟小魚夸呢。”

  “那是什么質地?”李策詢問,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問題,葉嬌根本無法回答。

  果然,少女靈動的表情變得疑惑,她輕聲又小心地問:“不是樟木嗎?不是了嗎?”

  雕刻好的木料要刷數遍漆,沒有人能再看出木材的質地,但是同樣一塊木頭,同樣的雕工,質地不同則重量不同,安放在木棚上,需要的承重也完全不同。

  工部的圖紙不會有錯。

  如果圜丘有什么李策忽視了的細節,那便是九龍聚頂挑檐的重量。

  正如他的玉佩能打開密室的門,不同材質的挑檐,也能推開地獄的門。

  “怎么了?”葉嬌詢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出大事了。”李策肅然而立,冷冽的表情里,是決意承擔艱險的勇氣,“而且,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圜丘已經封禁,再過四個時辰,皇帝的儀仗就會到達圜丘,祭天祭祖。

  ……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