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不準碰她
  葉嬌……

  那長安城里風一般自由的姑娘;那個曾經說要仗劍走天涯,做游俠兒的姑娘;那一朵,生長在繁華鬧市間的花。

  什么時候,這些人已經知道了他的軟肋,想要把那姑娘掛在他們用欲望和貪婪鑄造的魚鉤上,誘他做事?

  “我想要葉嬌?”嚴從錚反問。

  “不是嗎?”那名幕僚屏息道。

  不是嗎?明明很想要。

  表白過,被拒絕,可無論嚴從錚掩飾得多么小心,他的目光,總落在她身上。

  千萬人之中,只要她出現,他便看不到別的人。

  否認是沒有用的,這些人不會信。

  那便坦誠地,說說心里話。

  嚴從錚緊盯那名幕僚,雖然他是一個人站在殿門口,可他的氣勢,卻像是站在禁軍軍陣正前方。

  鐵甲森冷、長槍銳利,數萬將士摧枯拉朽,銳不可當。

  嚴從錚開口道:“我不僅僅是想要她,我還喜歡她,喜歡到了誰敢碰她,我就敢魚死網破的程度。所以在座各位,煩請都去認一認她是誰,別讓你們的臟手,碰到她的衣角。還有——”

  嚴從錚冷冷地笑,笑得對面幕僚打起寒顫,才繼續道:“我如何得到她,不勞你們費心。”

  說完這句話,嚴從錚揚長而去。

  那名幕僚抬手指著他的背影,結結巴巴說了好幾個“你”字,終于頹然噤聲。

  殿內陷入尷尬的寂靜中,許久,沒有人開口說話。

  略有些風骨的,是被嚴從錚的話驚到,繼而愧疚不安。可更多的人,是擔憂嚴從錚不夠聽話,影響魏王奪嫡。

  魏王李琛倒是云淡風輕地笑了笑。

  “都別生氣,”他打圓場道,“從錚就是這樣的人,本王認識他十年了,他一直是這樣,沒變過。”

  幕僚們的神情略微緩和,有人干巴巴道:“可他這樣,對王爺太不尊重了。”

  “他不需要尊重本王,”李琛親自走過去,為那位幕僚斟酒,“他只需要尊重父皇。父皇信任他,視他為不結黨的孤臣,對我們更好。”

  皇帝信任嚴從錚,便會對嚴從錚委以重任,那么對魏王黨羽來說,就有利無害。

  這個道理,在座的幕僚們自然懂得。

  他們共同笑著舉杯道:“魏王殿下有海納百川的心胸,我等佩服。”

  李琛同樣舉杯,他輕抿一口酒,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那么端著酒杯站在原地,囑咐道:“嚴副統領是個倔脾氣,葉嬌的事,不要再提。”

  “是。”幕僚們應聲。

  這次提起葉嬌,本來就是事先想好的試探。

  李琛緩步走回去,突然若有所思地輕聲感懷。

  “他真的很喜歡她啊。”

  雖然挨了罵,但是試出來了,就很值得。

  只是,同那九五之尊的皇位相比,喜歡一個人,真的是輕如塵埃的一件事啊。

  “李璋如果也喜歡她,就好了。”李琛搖頭笑笑,覺得這是個太過荒唐的想法。

  他那個人,怎么會?

  皇帝祭天祭祖的圜丘,建在長安城的南邊,在正門明德門東邊不遠處。

  所以如果葉嬌恰巧在明德門值守,出城的李策一抬頭,便能看到她明媚和暖的臉。

  但也可能,是很肅重的一張臉。

  她是個做事認真的姑娘,忙起來時,甚至會對李策的馬車視而不見。

  今日也是如此。

  隨從青峰的頭都快扭斷,葉嬌還沒有過來查車,他只能失望地輕搖馬鞭,拉車出城。

  “殿下,”青峰忍不住擔憂道,“那個白羨魚,是不是在打武侯長的歪主意啊。卑職總覺得武侯長忙得都不搭理你了。”

  三回經過,有兩回都能看到白羨魚在巴結葉嬌。

  要么給她遞吃的,要么給她拿著手爐,體貼入微得讓人害怕。

  車簾后的李策收回看向葉嬌的目光,笑道:“你放心,他不敢。”

  “那可不一定,”青峰輕聲嘀咕道,“所謂聾子不怕打雷,白隊長那人,看著有點傻大膽。”

  白羨魚連打幾個噴嚏。

  他揉了揉難受的鼻子,左右瞧瞧,頗不滿道:“誰在說我?”

  “沒人說你,”葉嬌拿著一本記檔走過來,遞到一名小武侯手里,“這是昨日的,送京兆府去吧。”

  每日長安城十三道城門,進出多少人,他們的身份,有多少外邦人,什么貨物,貨物來源,都會有詳細記檔。

  靠著這些記檔,京兆府可以準確地推算大唐長安城的人口規模、番邦情況、各種貨物余量等。

  維持一個城市的良好運轉,需要方方面面考慮周到。

  “我去送,”白羨魚從小武侯手里抽出記檔,“左右我得去找找劉府尹,這都該過年了,是不是得給咱們多發點俸祿。”

  葉嬌看他熱心得很,便由著白羨魚去了。

  白羨魚手拿記檔上馬,在路上仔細翻了一遍,才拐進京兆府。

  劉硯不在,他把記檔轉給主簿,今日的事就算做完了。

  若在往日,他就可以到賭場去試試手氣,無論輸贏,總能討個開心自在。

  但以后不一樣了。

  白羨魚輕輕搓揉馬鬃,意氣風發搖頭晃腦。

  父親母親說,家里的獨苗,有個地方安身樂業就行了。

  但他不能永遠做一個混子。

  他要抓住機遇,干一番大事業,讓在劍南道執掌兵馬大權的父親,為自己感到驕傲;讓宮中為妃的姐姐,永遠有個依靠。

  李策到時,魏王李琛已經到了。

  他正站在夯土工匠身邊,被塵土嗆得連連咳嗽。

  圜丘以硬土為臺,上鋪石板臺階。若要穩固,每一處都要夯土千次以上。整修的步道,正是皇帝登壇的南階。

  見到李策,李琛和禮部官員一起,大步走過來。

  “楚王到了!”李琛露出關切的表情,“你懼寒怕冷,可以不來的。”

  “父皇有令,”李策道,“豈敢怠惰。”

  李琛聽他這么說,有些木訥地笑笑道:“也是。不過禮部做事很認真,咱們過來,也幫不上什么忙。”

  那名禮部官員聽到夸獎,連忙客套幾句,便飛也似地去監工了。

  李琛把他的兔毛翻領圍脖裹緊一些,又道:“午飯在哪里用?這里離市集遠,一會兒你四嫂會送飯過來,你也一起吃吧?”

  “多謝魏王兄,”李策道,“不過我等府里送飯過來吧。”

  說完這句,他才想起自己壓根沒有跟李璟交代送飯的事,也沒有跟趙王府的管事說。

  青峰立刻意識到這處錯漏,他退后一步,想快馬加鞭回去帶飯。可這個時候,魏王妃到了。

  她坐在馬車里,只掀開車簾露出半邊臉,甚至沒有下地,輕喚了聲魏王殿下。第二輛馬車里瞬間涌出幾個婆子丫頭,一個個端著食匣,擺放在禮部官員臨時搭建的小廡房內。

  再魚貫而出,退回馬車。

  “走吧,”李琛看出李策無人送飯,含笑道,“去嘗嘗你王嫂的手藝。”

  他說著先大步走進小廡房,李策則扭頭詢問青峰。

  “我如果不吃這個,能吃什么?”

  “當然是跟禮部的官員和工匠一起吃。”

  “他們怎么吃?”李策問。

  青峰指了指旁邊摞得半丈高,沒有刷干凈的瓷碗道:“在這里領碗……”又指了指不遠處冒著熱氣的大鍋,“在那里排隊盛飯。”

  李策輕呼一口氣。

  罷了。

  青峰也看出李策不愿同李琛一起吃,他小心翼翼道:“要不……卑職替殿下先排著隊?”

  李策恨不得一腳踢在青峰屁股上。

  是他愿不愿意排隊的問題嗎?是他羨慕人家有人送飯啊。

  就像給太后守靈時,別的人都有母妃偷偷塞吃的,就他沒有。

  “楚王快來!菜很豐盛!你總不能去跟工匠們擠吧。”魏王的聲音從小廡房內傳來。

  李策低頭就往里面進,這個時候忽然有馬蹄聲傳來。

  那蹄聲踏在地上,那么響亮,像踏在九天之上的銀鈴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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