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雪中熱吻
  然后這位怨婦,不,這位楚王殿下抱緊孩子,邁進包房,壓下心頭怒火,對明艷嬌俏的女人道:“好巧。”

  對,好巧,無巧不成書,不是故意來找茬。

  葉嬌莞爾一笑,似乎今日的心情很好。

  她的手臂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看一眼李策,笑道:“孩子病好了?喂了嗎?楚王倒是很擅長帶娃嘛!”

  她這語氣,似乎是在夸獎。

  李策心頭一喜,面上哼了一聲。

  “你們京兆府撿來的孩子,為何放在我那里養?今日恰好遇到,武侯長就把他帶走吧。”

  李策說著就把孩子丟在桌案上,像在放一個物件。

  不過他的動作雖然粗糙,卻有意避開了茶水糕點。

  嚴從錚連忙把水壺茶具挪開。剛給葉嬌沏好的茶水,也沒機會遞過去。他皺眉看著李策和葉嬌,并不因為他們在鬧別扭,而有半分幸災樂禍。

  只有心里有對方的人,才會鬧這種孩子氣的別扭。

  而他雖然與葉嬌對坐,來聽精心編排的曲目,也曾說起童年趣事,逗得她哈哈大笑,卻能感覺到葉嬌的悵然若失。

  說書先生繼續講著戲文,戲文人物的真實故事,卻鋪陳在嚴從錚面前。

  葉嬌正伸出手指,點了點孩子的臉頰,又找出一塊蜜餞,給孩子品嘗。孩子只長了兩顆牙齒,吮著蜜餞,還不忘爬到果品旁,去扒拉別的。

  嚴從錚的注意力一直在葉嬌身上,沒留意到孩子已經爬到桌案邊緣,還是李策提醒他道:“摔下去了!”

  嚴從錚打了個激靈連忙抱起孩子,孩子一會兒抓他的臉,一會兒把口水弄一身,嚴從錚手忙腳亂,不得不先管好孩子。

  這孩子到底哪兒來的啊,真應該丟給劉硯。

  而李策和葉嬌呢,別別扭扭,繼續說氣死對方的話。

  “怎么是我們京兆府的呢?”葉嬌白了李策一眼,認真道,“我看他跟你很親,眉眼也有幾分像,是不是你的外室子啊?”

  “只有懼內的才需要養外室,”李策施施然走到嚴從錚旁邊,端過他倒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本王只需要多納王妃妾妃就好,哪需要外室?”

  葉嬌若有所悟地點頭,托腮看向簾外道:“我說呢,戲文里怎么沒有王爺,原來凈忙著娶妻納妾了。趕明日誕下麟兒,別忘了往安國公府送一道帖子,也好讓我沾沾喜氣。”

  她說完看向李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搖頭道:“不對,那時我肯定已經嫁人了,帖子就無需送了。”

  李策憋著一口氣道:“嫁人?不知道武侯長準備攀哪根高枝?”

  葉嬌的眼睛轉了轉,手掌在桌案上微拍道:“就趙王李璟吧,他好看。”

  “好看而貧窮,”李策道,“這兩年的俸祿已經被罰沒了。”

  誰不知道你葉小姐花錢如流水,除了極有錢的,能養得起嗎?

  “那就魏王李琛吧,”葉嬌揚眉道,“才思敏銳,常被圣上夸獎。”

  “敏銳嗎?”李策道,“怎么本王覺得有些憨傻。”

  管他傻不傻,先送他一個缺點。

  “那是因為你心眼兒太多!”葉嬌拍案而起。

  “你到底要慪氣到什么時候?”李策也想拍案,但最終沒有敢拍,這句質問第一個字很大聲,后面就越來越小,到最后一個字,化成一句綿軟的哄勸。

  那哄勸里,還夾雜著一絲委屈。

  李策芝蘭玉樹般站在包房內,俊美絕倫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從容自若,眼中冒火,說出的話卻像是對著一個胡鬧的嬰兒。

  明明很生氣,但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心頭肉,不得不軟下來。

  責備她,但更多的是責備自己,是自己太笨,不能把她哄乖一點。

  站在包房外偷聽的青峰長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殿下還有理智,葉小姐那樣的人,怎么能吵呢?那可是把趙王殿下嚇得左袖藏石頭,右袖放符文的人。

  還言必稱“女魔頭”。

  遇到葉小姐,再厲害的男人,也夫綱難振啊。

  包房內,葉嬌和李策站在幾案兩邊對峙。

  今日她束飛仙髻、系赤霞紅裙,他穿玄青圓領袍,腰佩白玉,同他們初遇時一模一樣。

  不足一年的時間,他們曾經一起喝酒吟詩,看過大唐的繁華盛景。也曾穿越火海斬殺惡賊,見過最幽深黑暗的人心。

  她是李策心中,火熱坦蕩的女子。而葉嬌心中的李策,是病弱身軀下,那一腔為民為義的孤勇。

  他們何必要這樣唇槍舌劍,明明他們自己,就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李策看著葉嬌,他還能說許多軟綿綿的話,來哄她不要那么生氣。可當初自己也同樣說過殘忍的話,若君子都是言出必踐,他已經算不得君子了。

  葉嬌緊咬嘴唇,咬得她細嫩的下唇紅得像要滴血。

  她早就原諒他了,在楊泉山他轉身回去救流民時,在紫宸殿聽到生辰真相錯愕時,在他風塵仆仆入朝堂,心系安國公府安危,救她擺脫困境時。

  她原諒了,他就那么闖入她的心扉,攪得天翻地覆,像黃河水載著大船,起起伏伏,全是為他。

  葉嬌只是,沒有等到那句承諾。

  那句李策應該說,卻沒有說的承諾。

  是小跑著沖進來的白羨魚打破了包房內的沉默。

  “不好了,”他來不及拍掉衣衫上的雪花,壓低聲音道,“出事了。”

  “什么事?”包房內的三人同時道。

  白羨魚喘著氣,擠到后面拿起茶盞,瞧一眼嚴從錚懷里的孩子,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穩定心神,才道:“你們知道這孩子是誰家的嗎?”

  “誰?”

  “御史中丞,”白羨魚哭喪著臉道,“百里曦的孫子。”

  原來宰相已經審明案件原委。

  御史中丞百里曦,因不想大唐與吐蕃和議,故意設下誣蔑吐蕃竊取大唐軍機的奸計。

  百里曦獲罪,他們家人擔心抄家滅族,連夜讓家中仆人帶著孩子逃命。結果那惡奴只想貪下銀兩,剛出府邸不遠,就把孩子拋下,獨自跑路了。

  今日大理寺派人抄家,查看戶簿,發現少了一個嫡孫,上報朝廷。

  圣上大發雷霆,懷疑有官員同百里家勾結,讓徹查此事。

  “大人剛剛下朝回來,就讓我來尋孩子,說趕緊讓百里曦家人辨認,然后送到御前去,認錯領罰。”

  “大人”,當然是京兆府府尹劉硯。

  他的話還是很少,少到沒有在御前幫忙解釋一句。

  或許無需找他們家人辨認了。

  丟了孩子卻沒有人尋找的,只可能是將要獲罪的人家。

  李策轉過身,已斂去同葉嬌爭執時的神情,英俊的臉頰上,只有遇到大事巋然不動的鎮定。

  “我去吧。”

  他從嚴從錚懷里抱過孩子。

  “這孩子是我從城門攔下的,能解釋得通。”李策說完便向外面走去,甚至沒有同葉嬌道別。

  外面仍然很熱鬧,說書先生已經講到“俏小姐喜嫁俊將軍,洞房夜雙人剪紅燭”這一折。賓客歡喜鼓掌,氤氳的茶水飄散熱氣,店小二在人群中穿梭續茶,時不時偷懶停步,聽一句戲文。

  外面正飄著鵝毛大雪,李策把孩子裹進大氅,邁步出去。

  可身后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衣帶。

  “李策。”那聲音清潤潮濕,帶著一絲哽咽中的惱怒。

  李策轉過身,看到一身紅裙的葉嬌站立雪中。

  “你還是要自己承擔一切嗎?”她問道。

  李策張了張嘴,眼睛突然有些睜不開。

  “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葉嬌追問道。

  “你是覺得我很沒用嗎?”葉嬌的淚水滑落眼眶。

  “我沒有。”李策試圖解釋,葉嬌卻重重打在他的肩頭。

  “你才是憨傻!是蠢貨!是高傲自大看不起人,你活該沒人搭理,活該沒有人喜歡,活該背鍋挨罵活受罪,你……”

  葉嬌說不下去了,她哭泣著,被李策展開大氅,包裹入懷中。

  “我錯了,我錯了……”李策低著頭,吻到她柔軟的頭發,吻到她頭發上的雪花。

  在一片冰涼中,心如火焰燃燒。

  “我再也不會了。”他承諾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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