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生辰秘密
  葉嬌原本紅潤的臉頰,此時慘白一片。

  她那雙水靈靈的桃花眼瞬間瞪大,瑪瑙似的瞳孔收縮,檀口微張,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城門口熱鬧喧嘩,葉嬌凝重的身體卻像是冰凍一般,只有肩上裹著的狐貍毛披風,在輕輕顫動。

  李璟在心中狂笑。

  很好,嚇到她了。

  無論葉嬌現在還喜不喜歡小九,他們倆畢竟郎情妾意過一陣子。這女人家,總是比男人更念舊的。

  也更好騙。

  李璟保持著悲痛的表情,準備轉身離去。

  等回到馬車,他就能大笑一陣了。可正在此時,葉嬌忽然揪住了他的衣領。

  “趙王殿下……”她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訊問罪犯的威嚴,“您一定沒有啃過雞腿吧?”

  “你……什么意思?”李璟頓時慌了。

  這跟雞腿有什么關系?

  葉嬌見他慌亂,更添幾分篤定:“如果你啃過雞腿,就該知道雞身上腿最好吃。那么以此類推,人身上,腿也更好吃。所以,哪個野獸會吃人留條腿的?你這分明是在騙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后尖利得可怕。像是要用最大的聲音,把心中的某種擔憂驅除。

  李璟嚇得掙脫葉嬌,便向馬車跑去。

  葉嬌追著他,一直打到馬車邊。

  她當然不能用刀,但是她的巴掌打起來也蠻疼的。葉嬌在李璟肩膀后背上一頓猛拍,拍得他跳進馬車,把車簾死死按住,喘著氣吆喝。

  “你愛信不信!”李璟心虛道,“要不了多久,禁軍就會把他的尸——大腿,抬回來了。”

  葉嬌聽他還在胡說,“啪”地一聲抽出刀,李璟大喊一聲:“快跑!”

  馬車向前竄去,跑得比兔子都快,車上甩下來一片車簾幾樣零件,李璟都顧不得撿。

  估計這么跑回去,馬車就要散架了。

  葉嬌對著李璟的背影,“唰唰唰”揮舞橫刀。

  “怎么了?怎么了?”白羨魚跑過來,滿臉恐懼道,“誰的大腿掉了?”

  “沒有誰!”葉嬌怒氣未消,“是趙王李璟不想活了。”

  白羨魚面部扭曲退后一步。

  乖乖,果然巴結趙王不如巴結葉嬌,瞅瞅,她連王爺都敢揍。

  葉嬌在城門口毆打李璟的事,很快便傳進宮中。

  對于言官來說,雖然無需查證便可“風聞奏事”,但也不能隨便就彈劾哪位朝臣。

  每日絞盡腦汁盯著同僚尋找錯漏,實在是一件辛苦事。但是早朝時又不能什么都不說,難道俸祿是白領的嗎?

  自從葉嬌做了官,言官們簡直得到了一個彈劾寶庫。

  除了最開始的巡街雞飛狗跳,到往趙王府扔糞、包場花朝樓、大白天去賭場,言官只要拿個小本子盯著葉嬌,就常常會有收獲。

  今日這言官攢了好幾天的料,試圖一擊而中,讓大唐的武侯長趕緊換成男人。

  “打了趙王?”

  皇帝不怒自威,神情中有幾分生氣,幾分好奇。

  “是,”言官舉起笏板道,“趙王被打得逃回馬車,看起來非常害怕那位悍婦。”

  “什么悍婦?”立刻有朝臣反駁道,“她如今是大唐武侯長,不能稱之為悍婦。”

  言官承認自己言語有失,趕緊把另一件事說出來。

  “如今進出城的盤查愈發奇怪,前幾日楚王殿下出城賑災時,明明時間緊迫,葉武侯長卻查了好幾遍,甚至要楚王脫了衣服搜查。這樣侮辱皇族的事,怎么能夠容忍呢?微臣要彈劾葉武侯長失儀之罪,彈劾葉武侯長公報私仇之罪……”

  “你等等,”皇帝抬手打斷言官的話,身體前傾,恨不得豎起耳朵,正色道,“前面你說……搜查?怎么搜的?”

  “脫了衣服搜。”言官有些羞怒道。

  真是世風日下啊,青天白日,一個女人,竟敢如此張狂。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頭,緊繃的臉瞬間松弛,正色道:“你好好說說這件事。”

  說這件事就行了,至于李璟挨打什么的,算什么大事?

  皇帝轉過頭看向內侍總管,高福連忙上前,遞來茶水。

  葉嬌有些心不在焉。

  早飯時母親說又收到一封哥哥的信,不日即可到家。葉柔歡天喜地,葉嬌只點了點頭。

  用完飯出來,她牽錯了自己的馬。剛出家門,丫頭水雯追出來,把她每日都要帶著的橫刀送來。

  “小姐,你看起來很沒精神,要不然今日就別去了。”

  武侯長不需要準時應卯,沒什么大事時,葉嬌常常只去半天。

  “要去。”葉嬌道,“我得忙起來。”

  忙起來就不會想起李策了,不會為他擔憂,為他著急,然后再惱恨自己愛管閑事。

  他的死活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賑災而已,能出什么大事?

  葉嬌還記得李策拒婚那日說過的話,每一句都讓人想給他一刀。

  罷了罷了,不想了。

  結果葉嬌剛拐到朱雀大道上,就差點掉進排水溝。她驚亂地調轉馬頭,聽到路邊有人喊她小心。

  葉嬌扭過頭想道聲謝,結果那人看到葉嬌,扭頭就跑。

  兩條腿怎么跑得過四條腿,葉嬌縱馬追上他,擋住了這人的去路。

  “王遷山!”她氣勢洶洶道,“你跑什么跑?”

  發現是葉嬌就逃跑的,正是道士王遷山。

  “是葉小姐啊……”王遷山穿著青色的道袍,像一根竹子般站著,“貧道近日常常頭暈眼花,認不得人。”

  他的眼睛當然沒什么問題,他只是畏懼葉嬌罷了。

  上回葉嬌詢問李策的事,王遷山說出師承糊弄過去了。這回如果葉嬌再問,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葉嬌跳下馬,從衣袖里掏出一片紙條,一兜銀子。

  “你給算算這個生辰。”

  她把銀子塞給王遷山,寫著生辰八字的字條也遞過來。那正是葉嬌從皇室牒冊中找到的,李策生辰。

  “生辰啊……”王遷山的視線落在紙條上,看了一遍,淡淡道,“這個八字有點眼熟,此人命中缺木。”

  “我不是問他缺什么,”葉嬌道,“你給算算,他近日有沒有災厄。”

  這才是葉嬌最關切的。

  王遷山伸手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關節處迅速點過,眼睛半闔,口中念念有詞,過了半晌,突然停住,疑惑地抬頭看天。

  “怎么樣?”葉嬌問。

  王遷山的神情逐漸凝重,茫然搖頭,疑惑道:“貧道算到關鍵之處,頭腦中便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在阻止,像是遇到了禁忌。”

  葉嬌的心提起來。

  “什么禁忌?你是不是糊弄我?”

  王遷山深吸一口氣,固執地再次掐算。這次他的手伸得很高,緊閉雙眼,一語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王遷山的面色逐漸通紅,掐算的手指僵硬地伸開,喃喃道:“怎么……不讓算呢?是什么不讓貧道算呢?”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驚駭敬重,后退一步,像是要立刻叩拜上天。

  葉嬌以為他在裝神弄鬼,正要說話,便見王遷山怔怔地看向虛空,鄭重道:“我命在我,不屬天地。我不視不聽不知,神不出身,與道同久。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自守根本也。”

  葉嬌知道這句經文,這是道教祖師老子的《西升經》。

  “你別給我背經文啊。”葉嬌去扯王遷山的衣袖,王遷山卻神情恍惚向前走去。

  他口中一直念著這句經文,魔怔了一般。

  “我命在我,不屬天地。我不視不聽……”

  “什么意思啊?”葉嬌氣惱地跺腳,沒忘了拉一把王遷山,讓他別掉進排水溝。

  念了許多遍,王遷山總算恢復神智,把那一包銀子還給葉嬌。

  “葉小姐,這個人堅忍不拔非比常人。不信天,不認命。他的命數時時在變,這一刻長壽無疆,下一刻就有可能命不久矣。貧道算不出來,還請另請高人吧。”

  王遷山似乎有些頹敗,更多的卻是開悟了什么。他的眼睛囧囧有神,念叨著什么,便大步向城外走去。

  “你不回趙王府了?”葉嬌問他。

  自從來到京都,王遷山一直由趙王府供養。

  王遷山搖著頭,揚聲道:“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不如餐風宿雨、水深火熱,方能得悟大道,早日成仙。”

  “得!”葉嬌拿著銀子嘆氣,“我倒是給李璟省了不少錢。”

  但是李策他這個八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要比王遷山更早成仙?

  葉嬌深吸一口冷氣,抓緊韁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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