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她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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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婦人轉過身,看到眼前站著一位姑娘。

  容貌艷麗、云髻高懸、釵環璀璨、紅裙曳地,宛若身在城隍廟,見水陸畫里的仙子掉落人間。

  縱然同為女人,婦人也忍不住夸道:“這位小娘子氣派得很,可是比王真人還厲害的仙姑嗎?”

  “那倒不是,”葉嬌道,“我想問問你,為何要讓丈夫折壽呢?”

  少年夫妻老來伴,能相伴到老,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婦人的手仍死死拽著王遷山,口中嘆息道:“非是奴家刁鉆古怪,實在是奴那丈夫,日日待在平康坊,生意不做,孩子不管,說他幾句就要打我,甚至還打罵公婆。家里大把的銀錢都送給青樓名妓,自個兒染上病不說,還把家產快要敗干凈。小娘子說有主意,能有什么主意?”

  周圍靜了靜。

  不光婦人等著葉嬌出主意,就連王遷山都抱臂等著。

  他身穿綠色道袍,身材頎長筆直站著,像一棵云杉樹。臉上帶著好玩和作弄的神情,等著看一場笑話。

  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還有辦法整治嫖客嗎?

  葉嬌粲然一笑,計上心頭。

  “既然大姐的夫君染了病,當然需要醫治。加點巴豆讓他不斷跑茅廁,多用夏枯草讓他渾身無力,等他躺下不能動了,你就雇車把他丟到妓院門口,讓那里的女人們收留。她們斷然是不肯收的,如果守衛厲害,說不定還要打他一頓。記得把平康坊的妓院都跑一遍,讓人人都知道他生了臟病,家里的婦人還難纏。這以后他再去,恐怕就沒人敢迎客了。”

  婦人半張著嘴,慢慢松開王遷山的衣袖,整個人面對葉嬌,恍然道:“還能這樣?”

  “當然。”葉嬌攤手道,“惡人還要惡人治,大姐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著他折壽升天啊。”

  婦人深吸一口氣,仔細盤算一刻,道:“奴家若不想和離,也只能這樣了。”

  “除此之外,”葉嬌道,“讓娘家人把他打一頓,也可以。真要做絕,就去衙門投狀紙,別告他流連煙花地,就說他毆打父母禽獸不如。當今圣上重視孝悌,衙門不管嫖妓,管不孝。”

  不孝才是大罪,抓牢里幾日,就夠他受的。他若想好好服侍父母,妓院也就去不成了。

  婦人連連點頭,仔細伸出手指,記下這幾個方法,才邁開腿直奔藥房去了。

  巴豆是吧?要多買些,下猛藥!

  葉柔一臉怔怔,膽怯道:“不會出人命吧?”

  葉嬌想了想道:“不會,大姐一看就心軟,會有分寸的。”

  王遷山心驚膽戰,嘆道:“小姐手段高明、聰慧異常,不愧是跟貧道有大緣的人啊。”

  “承讓。”葉嬌拱手,又漫不經心地看看天色,順口說起閑話,“真人還在趙王府住著嗎?那里喧鬧,怎么不搬到僻靜地方呢?”

  其實她不關心王遷山住在哪里,她只是下意識,就要提起趙王府。

  好幾天沒有去了,也不知道李策怎么樣。還躺著嗎,這幾日太陽好,是不是常常曬太陽?送去的人參吃了嗎?李璟那個混蛋,肯定會偷摸順走幾支大的。

  王遷山展開闊袖,低聲道:“不瞞姑娘,本道喜歡趙王府,是因為那里風水好,隱隱有祥瑞普照,有利于成仙。”

  又是這樣。

  三句不離成仙。

  葉嬌意興闌珊地負手而立:“我聽說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真人要成仙,不如去把趙王府的病秧子治好,說不定這善事一做,立刻就尸解升仙了。”

  尸解升仙,是道門的說法,意思是人死了,尸體像蟬蛻般留下,靈識飛升天界。

  “不要尸解!”王遷山橫眉道,“本道要身體與靈識同時飛升,才是形神俱妙。”

  他說著揚頭看天,盯住一塊浮云,俊美的臉上露出白日做夢的表情。

  “不過……”王遷山自言自語道,“我倒真可以去做姑娘說的善事,不知姑娘肯給多少供養啊?”

  他說著扭頭尋找,見葉嬌已經離他三丈遠。披帛飄飛,比他更像仙人。

  這姑娘,跑得怎么那么快?兔子托生的嗎?

  不能買金飾尋開心,好在還可以吃好吃的。

  醉仙樓的包房里,葉嬌說要吃牛肉,跑堂的伙計受驚般后退。

  “這位小姐,大唐禁宰耕牛,這里沒有牛肉。”

  裝什么裝啊?葉嬌瞪他。不久前,李策還請她來這里吃過呢。

  她把銀兩放在桌案上,笑道:“放心,我是熟客,會保密。”

  “哦……”伙計撓著頭,總算想起她是誰,“您是上次來看胡姬跳舞的,得咧,給小姐來一份。”

  伙計轉身出去,葉柔笑著看葉嬌:“喲,誰帶你來吃的?哥哥可不知道這里有牛肉。”

  葉嬌飲一杯茶水,重重道:“一個討厭鬼。”

  “有多討厭?”葉柔追問。

  葉嬌雙手托著下巴,眉頭蹙起,桃花眼眨了眨。

  “特別討厭,”她慢悠悠道,“頭腦聰明,卻會訛詐人銀子;看起來溫文爾雅,發起脾氣卻嚇死人;說話不算話,說好了只是假裝幾天,結果越來越像真的了;想揍他一頓,又想起他實在是很可憐;最后想著當朋友相處吧,他又用那種目光看人。”

  葉柔頓時坐直了身子:“什么目光?”

  “就……”葉嬌仔細想著,“跟兄長看母親的目光差不多吧。”

  有點崇拜,有點熱切,想要保護之類的。是那種目光吧?反正讓人心神蕩漾,像飄在云里,乘著狂風。

  “你難道……”葉柔大驚失色道,“認了個干兒子?”

  “什么啊!”葉嬌拍桌子道,“我說的是李策,你見過的。”

  葉柔總算放下心。

  還好還好,這個妹子沒有不知禮數到未婚認兒。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對。

  “你……”葉柔挪開茶壺,握住葉嬌的手,“你跟李策……”

  “我倆是普通朋友。”葉嬌道。

  “不對,”葉柔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葉嬌,篤定道,“你倆有事兒!”

  “我倆不會有事!”葉嬌搖頭反駁,“姐姐別忘了,他是皇帝的兒子。母親都說過,咱們葉家,再不能同皇族扯上關系。”

  “但是母親喜歡李策啊,”葉柔道,“母親還心疼他呢,擔憂他的身體。”

  “那萬一……”葉嬌猶豫著,還是說出她一直猶豫的事,“我同姑母一樣……”

  葉嬌的姑母葉穎,因為嫁給先陳王,卷入奪位謀反,險些牽連得安國公府被夷滅三族。

  這些年來,葉嬌聽哥哥講了很多事。

  講朝中大臣如何嘲諷奚落安國公府,講他們家的生意如何被有背景的商人侵占,講他們如何受盡白眼,昔日朋友親族作鳥獸散。

  她曾經恨過自己不是男人。

  如果是男人,就可以把家人護在羽翼下,讓他們無人敢欺。

  如今她又怎么能,把家人置于危險之下?

  葉柔聽了她的話,卻只是笑。

  “什么時候,你像我一般膽小了?”她瞇著眼睛,因為這些日子養得好,膚色紅潤,說話也中氣十足,“李策那個身子,恐怕沒有精力與人爭權。更或者,根本活不了二三十年了。姐姐只擔心你變寡婦,別的事,不擔心。”

  葉嬌咬著嘴唇不說話。

  “我還想問問你,”葉柔道,“你考慮了這么多,甚至都想到婚嫁,不正是……喜歡上他了嗎?”

  葉嬌慌亂地起身,垂在桌案上的披帛帶翻茶盞。

  “我……”她驚慌失措地囁嚅著,見葉柔已經掩唇而笑。

  “喜歡一個人,騙不了別人,騙不了自己。想跟他在一起,稍稍接近一點,心就要跳出喉嚨。甚至……想更親近,親近到身體挨在一起。不信你去看看他,感受一下自己的心。”

  葉柔說完垂眉飲茶,掩下自己的心中時不時還會浮現的難過。她也曾這么喜歡過一個人,可惜喜歡錯了。

  葉嬌聽著葉柔的話,周身的血液漸漸滾燙,臉也火熱。

  她喜歡上了他嗎?

  她心動了嗎?

  牛肉已經擺上了,但葉嬌沒有心思吃。

  她當初喜歡傅明燭時,何曾這般心慌意亂、日日夜夜腦海里都是對方的身影?

  病弱的他,長身玉立的他,說俏皮話的他,目色陰沉的他,心思詭秘的他,笑著的他,蹙眉的他,因為葉嬌陷入危險,生氣的他。

  原來這才是心動。

  “姐姐,”葉嬌道,“這頓飯,你自己吃吧。”

  她是做事果決的人,這件事,要立刻驗證。

  喜歡上一個人,會心跳加快,想要親近,想要身體挨在一起嗎?

  那么——

  好在趙王府并不遙遠,那個病懨懨的九皇子,就躺在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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