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前日還燈火通明,十里之外能見火光的東光城,
此時卻寂靜清冷的不似尋常,
月光清澈如水,輕輕柔柔的灑在石階上,透亮、干凈,
比人心要好懂的多,
起碼沮授就是這么想的。
此時的他,神情呆滯的坐在城墻的一處石階之上,酒壇子滾落在地,臉上充斥著往日里見不到的殷紅,
沮授喜歡飲酒,
一直喜歡,
年少放蕩不羈時,一口氣豪飲一壇都不在話下,
可后來他就不喝了,不是不能喝了,而是不敢喝了,
他怕自己喝醉,
他怕自己喝醉之后無法為袁紹提出正確的建議,
他開始節制,
慢慢的,他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曾經是什么模樣,
沮授面無表情,
仰頭喝下這痰中烈酒,
他的眸子里再無往日的慶幸,
不過,
似乎也不需要了。
“沮公啊,主公晚上在中軍大帳商量迎敵之計,找了你許久也不見你的身影,怎的沒來由跑來此處喝酒啊?”,
許攸擦了擦頭上虛汗,走上前去,手搭在許攸的肩膀之上,
“這可不像你平日作風啊!”,
“有什么關系,主公又不是真的想來尋我,”,
沮授冷笑說道,他只是醉了,又不是傻了,
他一直坐在這城墻上,又不是什么隱蔽難尋之處,若是袁紹真想聽他的意見,早就差人來尋了,
哪里會到現在還毫無音訊?
許攸輕聲嘆息,沒有做聲,
因為他知道,沮授所言全是對的,
袁紹只是隨口問了一句沮授哪去了,無人知曉后,便再沒多問第二句,
“子遠,我能求你件事嗎?”,
“求我?”,
許攸似是有些驚奇,他們二人關系向來不溫不火,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再者說來,
以沮授的韜略,能求人的事,還真就不多,
“求你!”,
沮授又重復了一遍,
“這倒是新鮮,”,許攸好奇的坐在沮授身旁,“說吧,沮公難得向我開口,只要我力之所及,絕不推辭!”,
“子遠,”,
沮授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酒水順著他的下顎滑下,打濕胸襟,
“求你在主公與劉備決戰的緊要關頭,再為主公獻上一計,可否?”,
“我?”,
許攸用手指著自己,儼然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沮公啊,我許攸雖然自負,但也絕不是蠢愚之輩,你之韜略,絕不在我之下,為何自己不去?”,
“他不會聽的,”,
“他?”,
許攸抓住了沮授話語中的紕漏,
“主公!”,
沮授扭過頭,惡狠狠的盯著許攸,隨即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將頭緩緩轉了回來,似乎是在說服自己,
“是主公!”,
“唉!”,
許攸嘆了口氣,這一晚上也不知道嘆了多少氣,他深知沮授的難處,
他不愿背棄袁紹,又無法接受自己徹底得不到重用,這種反復糾葛的復雜情感,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沮公你得不到重用,難不成我許攸的話主公就能聽的進去,”,
許攸嗤笑一聲,滿臉皆是不屑,
“奸讒之言,憑你和我的本事,若是真想說,難道還能比不過那郭......”,
“就算比不過那郭圖,也絕不會落得如此下場,說到底,還是遇人不淑啊!”,
沮授靜靜的坐著,一言不發,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往嘴里灌酒,他哪里會聽不出許攸的言外之意,只是不想答話罷了,
“唉!”,
許攸又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既然你沮公有求與我,那我就再為主公獻上一計吧,”,
“不過事先說好,主公要是不聽,我也沒有辦法,”。
許攸一邊說著,
一邊從沮授的身旁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垂頭離去,口中還呢喃說道:“真他娘的涼,”
沮授坐在石階上,看著許攸離去的背影,竟然在眼中多出了幾道重影,
頭顱開始沉重,沮授的腦子微微有些發暈,干脆仰躺在了石階之上,
含糊不清的說道,
“謝謝......”,
......
許昌,
自從天子被迎駕至此,又被人稱為許都,
許都中最為彪炳顯赫的大將軍,此時正蜷縮在一處府邸之中的小板凳上,
這板凳矮的可憐,
但是看上去坐著就不會舒服,
可曹操就這么坐著,
將戲志才的手握在手中,
那手枯槁如木,早已沒了血色,與老人的手一般褶皺無二,
曹操就這么靜靜的攥著,
戲志才躺在床上,臉色比他的手還要來的慘白,
案上的藥早就涼了,他不想喝了,喝夠了,也喝不下去了,
“主公,”,
戲志才緩緩開口,聲音細若游絲,低若蚊蠅,
“志才,我聽著呢,你說!”,
曹操連忙說道,
“主公,我不能再為主公獻計了......”,
“志才,別這么說,會好起來的......”,
“沒用了,主公......”,
戲志才慢慢說道,此時的他,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
“主公不必悲傷,內政交給文若,律法交給伯寧,再讓長文負責監察官吏,則內無憂矣!”,
“好,好,”,
曹操眼睛濕潤,一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點頭稱是,
“對外,僅憑主公自己的軍略,就足以小覷天下諸侯,只是,一定要,小心劉備!”,
“好,好!”,
曹操揉了揉眼睛,
“你快些好起來,這樣才能見到我成就大業啊!”,
“主公,哈哈哈,”,
戲志才眼角帶淚,卻陡然笑出聲來,
“我不后悔,就算再來一百次,一千次,我也要追隨主公......”,
“志才!”,
曹操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已經感受到自己手中緊握的手,正在緩緩變涼,
“哈哈哈哈......”,
“蒼天不薄于我!”,
“我能得曹公,何其幸也!”,
“志才!志才!”,
屋內先是傳來曹操的驚呼,隨后演變成抽泣,不知過了多久,屋內才安靜下來,
又過了好一會,
曹操慢步走出,
此時的曹操又恢復往日睥睨天下的梟雄之色,
伸手招來一名士卒,
曹操一字一頓說道,
“厚葬軍師!”,
“給我記住了!”,
“以王侯之禮葬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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