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如夢舊 > 第一百八十章:殘傷凌亂
  完顏雍徒步從泥濘不堪的山路往上走,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手中的火把換了一茬又一茬,他抬頭望,冷寂的叢林連只降飛的冬雀都沒有,唯有一株株遮云蔽日的青松綠柏,將唯一一點灰蒙蒙的光亮遮的死死。

  他深呼一口氣,青霧在他眼前縈繞。

  他找的快瘋了,便靠在樹干上,任憑著淚水清洗被枝葉刮傷的臉頰,望空訴求,再跪下攤開雙手祈禱:“薩滿娘娘千歲!信徒愿請,薩滿娘娘保佑我娘子和孩兒安然無恙,信徒愿奉上鄙陋之命,只求保妻兒無恙!”

  話音剛落,旁邊的祗候人便瞪大了雙眼,連忙跑去扶他起來:“大王,這可使不得!忌諱著,這等話不能說!”

  “是啊!大王!您是王弟啊!”

  “大王,使不得啊!”

  完顏雍將他們的雙手推開,一再拜叩。

  站起身來,他將淚珠拭干,接過火把繼續找。

  “惜意,你說了,那群匪子不像是來謀財害命的!”

  惜意答到:“是,他們將我二人綁著,并沒有傷害,他說要等到天亮了,便放我出去的。”她想了想再說:“我其中與他說了,說娘子有孕了,望他能放了娘子,他便大驚失色,瘋了般的逃走了,最后也沒找到他!”

  “聽著懷孕,便害怕,這是什么道理?說不通啊!”

  “所以奴估摸著,他居然這等害怕,必然不會傷害娘子……,不,娘子不會有什么性命之憂,還有可能,他們將娘子放了,而娘子一個人尋不到回去的路了!”

  完顏雍長嘆一口氣:“是孤王的錯,是孤王沒能保護她們母子,叫她受這樣的苦!是孤王欠她的。”

  他潸然淚下,繼續在山林中穿梭著,一邊尋找一邊喊著清雅的名字。

  此時夜來,雪無止意,清雅冷的再也沒有辦法再走下去了,便又尋了一叢小藤枯木,鉆了進去,打了一會盹,便聽了有人叫她名字。

  “清雅,……清雅,”

  “清雅,娘子,”

  這聲音如此的混重溫柔,帶點暖意,溫暖了她的心房。再仔細聽,那明朗的聲音越來越近,似要到她身邊來了,她可以清楚的辨別,那是丈夫急切的聲音。

  她無力去回答,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唯有輕輕搖晃著枯木枝,再用腳跺著地,以此吸引他的注意。

  “大王!您瞧,前頭的枯藤那頭好像有動靜!”祗候人乃指著。

  但張僅言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保護他,便召集了祗候人走在他面前,小心上前探視。

  只到完顏雍瞧到了那雙粉紅的繡花鞋,他便瘋了般的撥開祗候人的臂膀上前,邊跑邊說:“是娘子,是娘子!”

  他見了她那一眼,便再也無法開心,因為,往日那個高貴又優雅的女子,已然被折磨的不像人樣了。

  這樣苦楚,她的雙手依舊搭在那小腹上不曾撤離。

  惜意喜極而泣,撲通跪地:“娘子,娘子!奴終于找到您了!”

  完顏雍一簇簇的眼淚揮下,他輕輕撩起她凌亂的垂發:“清雅,孤王來遲了!孤王來遲了,孤王帶你回家!”

  他褪下自己的厚披風欲搭在她的肩上,卻被她手攔住,再指了指肚子,顫抖道了句:“孩子!”他明白其中意思,便將披風圍在她的肚子上,僅言見狀便也褪下自己的衣衫呈上,以披在她身上。

  他便抱著她,走了半個時辰的山路,回了家。

  那夜的暉琬苑,庭院中站滿了祗候人和小鬟,屋里集滿了各苑的主子和哥兒姐兒,連驕橫的仆散香翎也在外頭的小偏亭中,趴在一只覆了暖罩的碳火爐上,不情愿的望著身邊玩雪的女兒浥紜,再時不時望望那門口的動靜。

  完顏雍與特請的女醫還有幾個小鬟,在帳內為清雅處理傷口。

  帳外是幾位男太醫,正商量著如何開藥方,同時向國妃銘璇匯報情況。

  屋外廊上的張僅言和惜意正著手徹查此事。

  僅言對一主事人道:“你帶所有護衛,挨家挨戶查,將今日所有去往圓洪寺山的人找出,一一問清去向和事由,若有可疑人,即刻擒拿待審。”

  惜意乃補充:“這群人因當不是什么山寨土匪,而是鄉野村夫,我瞧那綁我的幾人,體格壯健,手上有農夫的老繭,指縫有泥土,像是受人雇用的農家人。”

  僅言點頭:“好,那便從村郊查起!”

  所有人動員起來為這位回歸的主子效勞,好似一夜之間,留守府恢復了生機一般。

  完顏雍在床邊陪著,親眼看了她身上縱橫的傷口,親扶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再親聽了幾個太醫說她與腹中孩子安然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和傷,需得慢慢靜養,他才得以安心,胡亂的洗了把臉,又坐在了床邊。

  “靜養,好,靜養,從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擾了娘子,娘子身邊伺候的人,再加上一倍,需得挑了做事仔細手腳麻利的人來。”

  又對了幾個女醫說:“你們其中先前侍奉國妃的便繼續伺候她,其他人等都日夜輪守在李娘子身邊,必要每日請脈,然后報告給我,其他一些娘子和哥兒姐兒,有太醫便好了!”

  他細細的撫摸著她的小腹,半抿著唇角:“娘子頭一次懷孕,女醫比男太醫好些。”

  眾人答允著,便各自忙著手頭上的事兒。

  完顏雍雖有又當爹的喜悅,但瞧著她昏迷不醒,亦是心急如焚,整夜整夜的守在床邊,任憑著國妃怎樣勸說著,他都不肯回去歇息。

  近黎明的時候,她醒了,翕張著無力的雙眼,再將右手從完顏雍的掌心里給縮了回來,立馬下意識的摸了摸小腹,瞧瞧是否感受得到孩子的存在。

  驚醒的完顏雍輕柔的替她蓋好被子:“清雅,好好的,你與孩兒都好好的,我們的孩兒還在,還在!”他撥了撥她濕潤的頭發。

  不知怎的,她看著他,紅了雙眼,卻顫抖著將身子板了過去。

  “清雅,是孤王的錯,孤王再不會讓你離開我一寸,那和離書,我已然派人去燒毀了,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唯聽她淡淡的一句:“大王知道,什么叫‘拍喜’嗎?”

  完顏雍楞了好久,才想起“拍喜”的風俗,而飽讀詩書的她又怎會不知,今日她所受的輪杖,便是這落后風俗“拍喜”,此法乃是被婆家人雇人以棍棒輪仗三四年不孕的新婦,直至她不可再行路為止,倘若遇上了體質不好的婦女,便就要死在了那棍棒下,而李清雅入王四五年未曾有過一兒半女,如今又造此折磨,不就正好印證了這一說法嗎?

  李清雅險些丟了命,雖是大幸撿回一條命,卻也是滿身傷痕累累,沒有一寸好的皮兒。

  完顏雍望著她那雙覆滿紅淚的雙眼,恐懼和憔悴充斥著她的臉龐,他的心便似裂了一口縫一般疼,他輕手撥了她雙鬢的碎發,慢道:“清雅,這是匪子……”

  “我清楚的明白我自己遭受了什么,這就是“拍喜”!”她愈加肯定,并帶一絲絲懷疑。

  “娘子,孤王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他再將她的手握住。

  她望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繼而將雙眼閉上再睜開,雙眸淚流,哽咽的說——“那,還能有誰呢?除了他?”

  她望著他,他亦明白她所指為誰。

  再思來想去,惜意說的那群壯丁的反應,這不就是李石妄圖以“拍喜”法致清雅懷孕,而手底下的人聽了清雅已然懷孕,便怕掉腦袋惶惶而逃嗎?

  完顏雍原本平和的心開始變得狂躁,頓了一會,怒起招了祗候人道:“來人,去舅大人家,請舅大人起,孤王與他有要緊事情相商!”

  他的語氣沉重的好似將巨大的一股怒意蘊集在胸口,蓄勢待發,即將要發泄了出去,臉漲的通紅,拳頭攥的緊緊。

  說完,他掀簾而出,向國妃囑咐著幾聲,囑咐她細心照看一下病痛中的清雅,自己前去李家一趟。

  走到廊間時,便見了趴在爐罩上的仆散香翎站起來,笑嘻嘻的說:“大王,您歇息下吧!妾身扶您歇息!浥紜可想聽您給她講世說的‘惑溺’篇!”

  “孤王有要緊事忙,你先帶六丫頭回去,早點歇息!”

  “可大王,您昨天答應了……”

  “可孤王有事在忙,你不知嗎?香翎如今你這樣大了能不能懂事些!李娘子還身負重傷躺在床上!”

  聽此,仆散香翎失落的站在廊上,口中抱怨著什么,暗自罵罵咧咧的哭鬧著被祗候人攙扶著回去了。

  李石早知完顏雍得知真相后,便會來尋他,早早的整冠理襟,坐在了正堂的交椅上品著一盞茶,另一方案邊也備了一盞。

  完顏雍氣勢洶洶來時,激猛的別過了暖簾進門來,立在門口處,望著空堂對面那尊老朽,他未曾將目光轉移到別處,而是定定的落在李石身上。

  李石忽笑:“祿兒,你來了!快些坐下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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