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帶著嘉年離開紅獅嶺,落到北邊的一個小山頭。
嘉年強提一口氣,向少女作揖致謝。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
他抬頭壓下一口涌上喉嚨的血,問道:“不知姑娘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少女淡淡說道:“你先養傷,剩下的之后再說。”
她嗓音清冷,帶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泊。
嘉年抬頭,與她四目相對。沉默過后,他低下頭,緩緩后退了兩步。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少女還是能夠感受到嘉年身上傳來的那股拒絕與抵觸。
她黛眉微蹙,星點明眸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慍怒。
“怎么了?”
她從未認為自己長得有多好看,但也從不覺得自己難看到神憎鬼厭。
事實上,幾百年來,向她表達過愛慕的人有不少,煩的她都不得不選擇閉門不出。
像今天這樣,被當成妖怪一樣躲避還是頭一回。
關鍵是自己剛剛還救了這家伙!
怎么,我會吃人么?!
少女憤憤想到。
她亭亭玉立,明眸中含著一抹惱怒,仿佛一湖春水微微蕩漾。
她往那里一站,就讓人覺得像是日掛青山頭,天地都跟著明亮起來。
嘉年壓下心中異樣的感情,說道:“無事。”
他還是低著眼,不肯抬頭。
他,動心了。
眼前少女的一顰一笑,都像是牽動著他的道心。
被少女注視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火爐,躁動的火焰在胸口中跳動。
嘉年客觀的審視過一遍自己的情緒波動后,第一反應就是:
不對勁!
嘉年自問見過不少美人。
桃良、清秋、姜芝、雁橫波,甚至是五云。
但沒有一個人,在一見面就給他一種,上了眉頭,又上心頭的喜悅與躁動。
他冷靜的分析。
眼前這名少女,要么是天生媚骨,毫不自知;要么就是修煉過某種迷魂術,并且造詣極高!
嘉年默念靜心咒,收斂心神。
可一抬眼看到她,剛剛安穩下的道心,又跟頭雀躍小鹿一樣撞來撞去。
化外天魔蹲在他的心境中,覺得挺有意思。
心想如果現在把他的道心捏碎,場面一定會很有趣!
嘉年閉上眼,說了聲得罪,然后坐下療傷。
這次入定過程,比較他以往花費的時間,要長一些。
好在最后少女終于轉移了目光,他才能靜下心來。
少女望向山外,眉宇間有些冰冷。
方才嘉年問要他做什么的時候,她差點脫口而出,說不要他的報答。
當時的心情有點歡喜,又有些委屈。
現在回想起來,不禁感嘆幸好忍住了。
她嘆了口氣,眼神又變得復雜起來,目光瞥向打坐中的嘉年,胸口中剛剛鎮壓下去的感情又有造反的趨勢。
心底源源不斷涌出的歡樂,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名懷春少女。
而這種感情,已經折磨她好一段日子了。
她修道三百年,從未經歷過這種事。
前幾日,她帶著滿心的慌亂,去找一位相熟的前輩幫忙算一算,可是要應什么大劫。
結果卻是良緣天降,比翼成雙,大道相契,天作之合?
她當時立即覺得是前輩算錯了,讓他再起一卦。
結果沒變,卦象上卻多了一絲風險。
前輩告訴她很正常。因為命數有定,越算越少。
少女迷茫了,接著便感到一股恐慌。
三百年來,她從沒想過男女之事。雖然有時不免好奇,天底下的男女都是如何交往。
可等她到了幾座城游覽一番過后,所見所聞讓她大吃一驚。
從那以后,她便斷了男女俗世的念想。
所以當她知道那個結果時,她果斷選擇了閉關。
她打算在這股心動徹底停下來之前,都不出門。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那股冥冥之中的牽引越來越強,讓她愈發心煩意亂,到了最后,讓她甚至連入定都做不到。
本來她都打算把自己關個三五百年,沒想到今天師父又犯了瘋病,跑出了杯汝松林,一路向南而去。
少女不覺得在這十方鬼域,除了純陰夫人,還有誰能對師父構成威脅。可萬一傷到進來的修士,連累到牢山,那就不美了。
杯汝松林跟牢山的關系,一直不錯。
雙方屬于互相欣賞。
為了洞明,還有牢山的安危,少女顧不得師父與陰陽家前輩的多次叮囑,追著洞明去往南邊。
發現洞明在紅獅嶺停步,少女才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有繼續南下。
紅獅嶺那群孽障,除了便除了,如果不是實力不夠,她都想自己干掉紅獅嶺六妖。
眼見洞明殺進紅獅嶺,少女便找了個位置負責壓陣。
一方面可以縱觀全局,阻止某些妖怪渾水摸魚;一方面又可以阻止紅獅嶺的幾個妖怪趁機逃跑。
但當她看見嘉年的身影時,她瞬間就明白了自己近日來心境不穩的原因。
就是這個家伙,心境里居然還有一頭壞外天魔?
少女的第一反應是干掉嘉年。
可無緣無故殺害一名與她并無仇怨的人,良心上就過不去。
于是她就改了主意,讓嘉年自生自滅,沒想到最后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她心中嘆息著,罷了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切自有緣法,順其自然吧。
救下了嘉年,本想與他交談兩句,可那眼神里的戒備算怎么回事?
我能吃了你嗎?!
她緊緊盯著嘉年,心中泛起一股無名火,可漸漸的,火氣又消了下去。
說來也怪,不見時,心心念念,見面時,心如止水。莫不是天下情緣都是如此?
嘉年療傷花了整整一天一夜,少女就在旁邊守了他一天一夜。
像這樣重的傷,完全治愈至少要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
可嘉年如今還在十方鬼域,身旁又有一位不知來路,卻能搖晃他道心的女子。
所以當他暫時穩定下自身情況后,便睜開了眼睛。
他雙手撐著膝蓋起身,垂著眼,向少女抱拳道:“在下嘉年,請問姑娘芳名。”
說完他就后悔了。
為什么要叫她姑娘,道友不行么?為什么要問名字,道號不可以么?
這樣問是不是顯得我有些圖謀不軌了?
嘉年頭低的更低了,內心陷入一種自我厭惡當中。
落在少女眼中,就是嘉年問了她的名字,卻又表現的像是不想知道,可是礙于禮節,他還是得配合著問問的樣子。
這般敷衍的態度使少女有些生氣。
她冷冷問道:“你們外面的修士道謝時,都喜歡低著頭?”
嘉年道:“一部分是。”
你忽悠誰呢!
少女差點再次脫口而出。
她再次忍了下來。
嘉年則是大驚,他為什么非要在乎少女的看法,他想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晃晃腦袋,把那些煩人念頭驅趕出腦海,心中默念過幾遍靜心咒,然后抬頭,靜靜的看著少女的眼睛。
他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又從她眼中的自己的眼中,看到了她。
二人忽然感受到一種幸福感。
不對!
他們回過神來,各自瞥開視線。
少女平復下心情,說道:“我叫虞青案,是洞明唯一的弟子。”
嘉年抱拳道:“見過虞姑娘。”
《無余集》對洞明不吝溢美之詞,對于他的徒弟自然也有提及。
修士虞青案,金丹修士。
姿容清絕,玉質無雙。
嘉年覺得這八個字用的真是對極了。
虞青案問道:“你去紅獅嶺,是為了什么?”
嘉年道:“看那六個妖怪不順眼,想要斬妖除魔。”
虞青案上下看了眼嘉年,道:“觀海境就敢去找紅獅嶺的麻煩,你膽子很大。”
她的本命神通能夠讓她聽到對方心湖中的聲音,分辨出對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嘉年道:“我本來沒打算跟它們正面交手,只是一時不查,被發現了。”
他抬眼看向少女,壓下心中的騷動,盡量以平和的語氣問道:“不知洞明前輩和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那里。”
虞青案道:“師父他舊病復發,我是追著他過去。”
嘉年點頭,然后不禁問道:“洞明前輩的狀態,是怎么回事?”
這點恐怕不止是他,很多人都想知道。
一個沒有喪失靈智的強大英靈,為何狀態如此渾渾噩噩。
虞青案沉默,嘉年連忙道:“如果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虞青案抬頭道:“師父的狀態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
嘉年問:“方便說么?”
虞青案盯著嘉年道:“師父的病,肯定跟化外天魔有關。”
這次換嘉年沉默了。
他就猜到可能會是這樣。
之前,他與洞明之間的那股感應太強烈,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心境中那頭天魔傳來的欣喜。
這可是頭一遭。
嘉年問道:“洞明前輩那里該怎么辦?”
他是有點擔心洞明,畢竟是少女的師父,還是牢山挺敬佩的一名修士。
但他是真的沒膽子再靠近洞明。
虞青案知道洞明每次施展完本命神通之后,情緒就會收斂,過一會兒就能清醒,然后自己回到杯汝松林。
所以她也沒有太擔心。
“等師父處理完了那幾個孽畜,自然會清醒過來。”
嘉年點了點頭,如此,他就不去杯汝松林打擾了。
萬一看見他又瘋了呢。
嘉年問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何以為報?”
虞青案搖頭道:“不用你報答,本來就是因為我師父才讓你陷入危險。”
嘉年道:“如果沒有洞明前輩,我已經死在那六個孽畜手中,如果沒有虞姑娘,恐怕我已死在洞明前輩的神通下,不論怎么算,我都欠姑娘一個人情。”
虞青案說:“我不用你還。”
嘉年道:“要還的。”
“不用!”
“要還!”
“……”
“……”
二人僵持了半天,最后虞青案敗下陣來。
面對嘉年一臉堅定的樣子,她不自覺的心軟退讓了。
“隨你吧。”她撇過頭說道。
嘉年笑了出來,然后開始思索,自己該怎么還虞姑娘的救命之恩。
山下都是怎么干的來著?
嗯……好像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愿以身相許……
另一個版本是來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恩情。
報恩方式差的有點大呀。
嘉年不想做牛做馬,扯來世那些虛的。
報恩是今生的事兒,弄那么老遠做什么。
以身相許就挺好。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準備開口。
虞青案目光轉過來,眼中有詢問,還有點期待。
想聽聽他能說出什么來。
嘉年再次沉默。
涌到嘴邊的話,像是拴著一個秤砣,重新掉回肚子里,砸的他腸穿肚爛。
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面前,感覺自己好慫。
“嘿,我知道他該怎么還!”
精怪少女不知從哪個角落跳了出來,笑吟吟的盯著兩個人,眼底劃過一絲冷漠。
與嘉年不同,精怪少女一見到虞青案就相當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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