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人間守歲人 > 第九十五章 山水變化
  風,吹了起來,帶來一股不安的氣息。

  一片樹葉落下,五云抬掌接住,掌心中法力微吐,墨綠一圈圈打著旋兒,像是一個陀螺。

  盧喬好奇問他:“這片葉子有什么玄機?”

  她的眼睛非常好看,像星星一樣,一眨一眨。

  一路上她已經深刻見識過五云撿錢的本事,隨隨便便都是法寶級。

  五云說:“只是一片普通的樹葉。”

  他傾斜手掌,樹葉飄落。

  從它滑落五云掌中的那一刻,盧喬就已不再感興趣。

  她只喜歡新奇的、有趣的、充滿神秘感的東西。

  修道一甲子,她從沒離開過青梅城,即便有時去往別處,也肯定是陪著爹一道去拜訪某個山上朋友。

  城里的一草一木,爹的朋友,她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同樣的風景看過六十年,再好的耐心也會膩。

  突然出現的五云,就像一股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送來滿園清香。

  爹的農園里,沒有這樣的花,青梅城中更沒有這樣的人。

  曾有一位丹青圣手到青梅城中尋景畫梅。

  他的畫技享譽數十國山上山下。

  那時的她對這樣一位受到父親贊譽追捧的畫師感到好奇,向他發出邀請,一同欣賞梅花。

  那時的她一襲白裙,于廊橋上忽然轉身,片片梅花被風吹落,點綴在她的衣裙上。

  畫師愣住了神。

  花映人美,人比花嬌。

  她見畫師呆呆的沒有反應,還以為是這里的花色太差,便問畫師,要不要去尋兩棵更好的梅樹來?

  畫師離去后,十年都未再動筆。十年之后,寄了一幅畫到青梅城,專門送給她。

  畫卷中,滿園春色都為庭中少女綻放。

  她把那幅畫隨手掛在墻上,幾年后成了她房內眾多裝飾品之一,即便天天從畫前經過,也不會有多少留意。

  從那以后,她就對外界的人失去了興趣。

  再厲害的人,其實也沒什么,可能只有那些未曾經歷過的景物才值得自己走出去看看。

  她見到五云的第一眼,不知怎么就回想起當初畫師見到她的眼神,想起了那幅畫,同時也明白了那幅畫中的真意。

  畫師并非是想奉承她,而是想保留那一瞬間的美好,想讓她看到那幅非凡的風景。

  當她見到五云之后,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這股沖動,與欲望無關。

  她只想離那幅風景更近一些,希望他能明白。

  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對她的接近,他既不會抗拒,也不會主動伸手。

  他只是在靜靜接受她的舉動,并默默等待她的熱情退卻。

  可越是如此,盧喬想要占據他的沖動就越是強烈,恨不得在他耳邊大喊,你轉過頭來看看我啊!

  盧喬人生頭一次對某件事充滿挫敗感的同時,又斗志昂揚。

  她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把五云的目光拉過來!

  盧枚望著不遠處的妹妹,心中憂愁不已。

  生怕自己的姊妹陷得太深,日后騎虎難下。

  山上情傷,一傷就是幾百上千年都無法讓人緩過勁來。

  五云低頭看著落葉,喃喃說道:“這樣下去要壞啊。”

  盧枚心想,確實要壞,得趕緊分開。

  如果二人是兩廂情愿倒還好,可五云的心思明顯不在盧喬身上。

  以盧喬的姿色出身,像這樣倒貼般的舉動,本應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拒絕。

  但瞧五云一副不動如山,看窗外云卷云舒的姿態,讓盧枚懷疑,他是不是修行了某種無情法。

  盧喬靠過去問:“什么要壞?”

  沈煉稍感驚訝:“五云小友也發現了?”

  五云點頭:“這里的氣象變了。”

  盧喬抬頭望了眼晴朗的天空,天真的說:“天氣挺好的呀。”

  五云搖頭:“我不是說天氣現象,而是此地的靈氣運轉。”

  “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此地靈氣是按照某種大道規律自行運轉,無礙其他。可現在,這里的情況就像是某條河床底下出現了幾個大窟窿,河水的狀況一下子變得險惡起來。再繼續呆下去,恐怕要出事兒。”

  盧喬眼睛里冒出星星:“你還懂望氣的法術。”

  五云說:“略知皮毛。”

  趙啟東哼了一聲:“危言聳聽。”

  沈煉搖頭說:“五云小友沒說錯,這里的情況確實在變差,也許我們都對此方天地的堅固程度過于樂觀了。”

  盧枚思考了下說:“會不會是進來的野修大打出手,毀壞了秘境風水,打壞了此地的秩序。”

  趙啟東說道:“這些野修有沒有這個本事我不知道,但真不干人事。”

  盧喬覺得他難得說了句中聽的話,點頭道:“剛才我還看見有人在林子里放火,一點道德沒有!”

  五云露出一副深表贊同的表情。

  “等見到了我去罵他一頓。”

  不過盧枚的話,又引起了五云思考。

  算上三家的人,不過才三十五個修士,除去那些早早掛掉的,剩下的人能把一座八百里山河秘境搞成這樣?

  除非有三名以上的金丹,不顧一切的出手。

  他抬頭說:“我想到高處去看看,也許能發現什么。”

  趙啟東說:“你發現什么呀,我們的任務不是探險,是尋寶。如果這里真會變得危險,我們帶上寶物離開就是。”

  盧枚點頭說:“我也同意小趙說的。畢竟我們的目的只是盡可能多的尋找寶物。”

  沈煉說:“我比較贊同五云小友,這里的風水氣象是有些古怪,還是觀察一下的好。”

  盧喬得意的瞟了眼姐姐跟趙啟東。

  趙啟東別過頭去,心里不是個滋味。

  盧枚伸手指戳了一下盧喬的額頭,白了她一眼。

  沈煉笑著說:“就是登個山,費不了多少功夫。”

  盧枚無奈。

  “既然沈伯伯都如此說,我們就去山上看一看。”

  幾人就近找了座山頭,迅速登到頂峰。

  五云站在山崖邊,舉目望去,山河盡收眼底。

  他嘆息道:“果然啊。”

  盧喬問道:“怎么了?”

  五云神色復雜,說道:“造成此方天地失序的主因,就是我們這群進來的人。”

  盧枚疑惑:“五云道友可否能說的詳細些?”

  五云抬手指向前方,說道:“這座天地,實際上一道環環相扣的陣法,由十幾座大陣結成一個更大的陣,維持著秘境的平衡。秘境里散落各處的法寶,就是這座山水陣法的壓勝之物。進來尋寶的修士將法寶取走,大陣失常,才導致了靈氣紊亂。”

  盧枚問沈煉道:“沈伯伯,他說的是真的么?”

  沈煉神色嚴肅的點頭:“與五云小友所說一樣,這片山河中有好幾個地方的氣象,都缺了一大塊。倘若把這里的寶物都取走,這片天地恐怕也就撐不住了。”

  沈煉還有一點沒有發現,那是令五云最為忌憚的一點。

  他曾在蓬萊島上的陣法圖鑒中,見過這個陣勢。

  “以山水形勝之法,配以九曜七樞,自成天地運轉,是專門用來鎮壓某些東西的陣法。”

  腦海中推測出的這個可能,讓五云不寒而栗。

  能以陣法隔絕出八百里山河景象,使得一地之內如有天道運轉。

  如果這些都是一個人做的,蹈虛境以下絕無可能,歸神境的可能性也不大,唯有飛升境大能才會有如此大手筆。

  如果這座天地是飛升境大能用來鎮壓什么東西的話,那個東西,到底有多可怕?

  他是不是還活著。

  秘境中正在尋寶的野修,此時在做的一切,不就是在幫陣法下的那家伙脫困么。

  五云猛然望向東邊的某座山頭,在那里,他察覺到了一股令他感到不安的視線。

  那種感覺,就像是黑夜里走過叢林的兇獸,對草叢下方瑟瑟發抖的獵物匆匆一瞥。

  他可能并不在乎你,可一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隨時都會殺死你。

  五云對幾人說道:“接下來我們就各走各的路,你們最好立刻離開這方天地。”

  他說完,御風上天,分辨了一眼方向,迅速飛去。

  他得把這個發現告訴嘉年他們。

  一想到嘉年心境中的化外天魔,五云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

  盧喬見五云飛走,一跺腳,就要追上去。

  盧枚抓住妹妹手腕,說道:“不準去!”

  她的嗓音中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盧喬目光凝固了一瞬,掙開姐姐的手,生氣的背過臉去。

  盧枚揉了揉眉心,問沈煉道:“沈伯伯,您看怎么辦?”

  沈煉思量道:“假如五云小友與我沒猜錯的話,這片天地的崩壞已經無法阻止。一旦天傾地覆,我們誰都跑不了,所以趁著現在還有時間,我們最好趕快離開。”

  趙啟東撇嘴道:“有那么嚴重,就不能是那小子危言聳聽?”

  沈煉笑問:“那小趙你是不信我的判斷嘍?”

  趙啟東連忙賠罪道:“不敢。”

  他裝出一副思考的模樣,點頭道:“既然是沈前輩的顧慮,就一定有道理,反正我們得到的已經夠多,現在走也不虧。”

  盧喬還在生悶氣,斜了他一眼道:“說的好像是你的功勞一樣。砸平了一座山才找到一件法器,甚至都不如五云在路邊隨手撿到的品相高。”

  “師姐……”趙啟東捂住胸口。

  不能因為我喜歡你,就這么戳人心窩子。

  誰知道那小子走了什么狗屎運,一路上凈能撿漏。

  盧枚說:“我們現在離開。”

  她一直都是個果斷的女子,只要判斷出形勢不利于他們,就會果斷選擇退出,哪怕明知道繼續留下可能會有更大的機緣也說不定。

  但她是長女,日后必須肩負起青梅城的人,她不能拿自己的妹妹、青梅城的首席供奉和一直把自己當親姐姐看待的師弟去冒險。

  盧喬抬起臉看她。

  “我們要丟下五云?”

  盧枚說:“五云是自己走的,他敢自己走,就一定有他的辦法。”

  “萬一他的辦法不靈呢?”盧喬問。

  盧枚說:“那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盧喬嚯的站起身,眼神變了又變。

  她沒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會說出如此薄涼的話來。

  趙啟東悄悄靠近兩姐妹。

  萬一她們打起來,自己可以攔在中間當沙包。

  盧枚目光清亮,如同一座一眼見底的湖水,沒有一絲陰影。

  盧喬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好,我能夠理解。”

  她的嗓音中夾著痛苦。

  “但是啊,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為什么不能再試試。”

  盧枚問道:“用誰的命去試,你的?我的?沈伯伯的?還是小趙?”

  面對妹妹的質問,她神色依舊平靜。

  “五云敢走,就說明他有辦法,他告訴我們就是希望我們盡快離開。你喜歡他,難道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沈煉笑說:“不用吵,秘境又不會立刻崩壞,我們還有時間。”

  他說:“枚丫頭,你帶著喬丫頭和小趙先走,我留下來再碰碰運氣,不能進來一趟什么都沒撈著。萬一最后遇到了五云小友,我會帶他一起出去。”

  “沈伯伯……”

  幾人沒想到沈煉會這么說。

  沈煉笑說:“我歲數比你們大,境界比你們高,善后的事就由我來做吧。”

  盧喬向沈煉作揖脆聲道:“多謝沈伯伯。”

  沈煉說:“喬丫頭,事先說好,要是我沒能碰到五云,你可不能怪我。什么時候走,也是我說了算。”

  盧喬笑說:“這個自然,一切全憑沈伯伯做主。”

  她瞧了姐姐一眼,看你還有什么好說。

  盧枚給她了個白眼,對沈煉說道:“拜托沈伯伯了。”

  沈煉笑著點頭。

  他袖中飄出一道黃符,折成一條符舟,送三人去往天幕處離去。

  待三人身影消失,沈煉的笑也收斂下來。

  風從他那張臉上吹過,就像吹到了一塊巖石。

  他來這里,只為了一件事,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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