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牙城寬闊的騎士廣場，如同一枚碩大的圓盤鑲嵌在城市中央。
明媚的天光照耀著穿行不息的人流，讓廣場旁的商業街更顯繁華。
這條商業街是銀牙城的黃金地段。
原因無他，時空門和拍賣行就位于廣場周圍。
廣場一端，圓環狀的時空門中，不斷走出降臨者和亞山居民。
他們大部分從公國內的其它城市而來，也有一些人從遙遠的獵鷹公國、惡狼公國傳送過來。
甚至，偶爾還能見到一身沙漠地區裝束的銀城法師，耗費不菲的傳送成本，跨越迢迢萬里來到銀牙城。
一身傭兵裝扮的老柴從時空門中走了出來。
他左右看了看，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這么多人？”
這和他陣亡之前，銀牙城冷清凋敝的景象截然不同。
幾名惡狼公國的長槍衛兵在維持時空門的秩序，大聲嚷嚷著：“走出時空門后不要在通道中逗留，請立即離開！”
老柴心里有些納悶，怎么和在軌道動車站排隊出站的感覺一樣呢？
一道人影從光幕中出現，砰地一下撞在了老柴背后。
那人抱怨道：“出了時空門不走，干嘛呢？”
老柴一邊急忙邁開步伐，一邊點頭訕訕道：“不好意思啊，這之前沒有這么多人的。”
身后那人聞言立即眼前一亮，來到老柴身邊道：“聽你這么說，你是本地人？”
老柴看了看對方的信息卡。
這是一個年輕的降臨者法師，名叫葉子明。
“恩，”老柴點點頭，“我以前是這里的公會玩家。”
不遠處的衛兵憤怒道：“不要在時空門前的通道里交談，立即離開！”
“快，”葉子明笑道，“我們先離開這。”
兩人走出通道，來到商業街上。
老柴打算前往銹水街的逍遙散人公會總部，續簽公會津貼協議。
而葉子明似乎沒有目標，只是滿臉興奮地跟在老柴身邊。
“柴廣柱，是吧？”葉子明很是自來熟，“我叫您柴叔好了。”
“隨便你，”老柴隨口應付道，“沒事跟著我干嘛？”
葉子明解釋道：“我聽說惡狼公國有煉魂藥劑，你知道哪里能搞到么？”
老柴滿臉疑惑：“你花了那么多傳送費，大老遠的跑過來，就為了這個？”
葉子明理直氣壯道：“不然呢？現在所有的攻略貼都在講，有條件的法師一定要多備點煉魂藥劑。”
他接下來的說辭讓老柴目瞪口呆。
“在破碎星，玩家被殺就會死，目前還沒有復活的手段，即使我把法師練到三階四階，也很容易被一刀砍死。”
“但是有了煉魂藥劑就不一樣了，這東西看似副作用大，但在關鍵時刻使用，可以極大地提高生存率，還有機會反殺對方。”
“銀色城邦的法師學院盛行法術競技，擁有煉魂藥劑的法師相當于多了15%的后備魔力，進階考試時，有一瓶煉魂藥劑可以極大地提高通過率......”
葉子明目光炯炯地看著老柴：“你說這東西重不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先得到它，再開始我的亞山法師之旅！”
老柴知道，這位公子哥和他可完全不是一類人。
一看他身上精良的裝備，光鮮亮麗的法袍和細皮嫩肉的長相就知道，這個小伙子是一位富家子弟，還是個上大學有足夠空閑時間的孩子，渾然不知道自己畢業后要面對什么。
老柴本想說不知道煉魂藥劑上哪獲得，但是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路旁的酒館，鬼使神差的說了句：“你請我喝兩杯酒，我就告訴你獲得煉魂藥劑的方法。”
“好嘞！”
老柴和葉子明走進“天涯酒館”。
酒館老板是個生長于公國北方的蠻族，壯碩的胳膊搭在吧臺上，笑著說道：“老柴，這次又死在哪了？”
“奔狼要塞，來兩大杯星風啤酒。”
“好嘞，”壯漢從后方酒架最上層的一個木桶接出新鮮出廠的麥酒，忍不住贊道：“你運氣不錯，這是今天最后的貨了，星風啤酒供不應求！”
“謝了，兄弟，”老柴干笑道，“我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生意。”
老柴拿到手后，立即灌了一大口。
嘶——哈！
爽！
這種冰爽口感、泡沫豐富、甘甜混雜著苦澀，令人回味無窮的佳品與現實中的啤酒截然不同，只有在惡狼公國才享受的到。
雖然星風啤酒的價格比普通的麥酒貴上許多，但是仍然讓老柴覺得物有所值。
況且，錢還不是他花的。
葉子明期待道：“這下你該告訴我煉魂藥劑的消息了吧？”
“可以，跟我來吧。”
老柴喝完啤酒后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打算前往位于銹水街的逍遙散人公會。
既然全開拓區只有陸瀟手里有煉魂藥劑，那么一定可以在公會總部找到線索。
老柴和葉子明走出酒吧，發現外面人頭攢動，商業街被擠得水泄不通。
“黑龍和天使飛到了那邊！”
“星風之主去了拍賣行!”
原來，是那位神秘的星風之主到訪了這里。
大伙秉著看熱鬧的心思，一股腦的朝著拍賣行擠了過去。
老柴心思一動，他以前在這間酒吧喝多時，經常在后面的巷子里瞎轉。
他知道，有一條小道能夠繞過去。
老柴嘿嘿一笑：“小伙子，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他帶著葉子明在巷子里兜兜轉轉，一路來到了拍賣行的后方。
這里有一條暗巷，可以直接繞到拍賣行的正門。
老柴剛要走進去，就聽到里面傳來了聲音。
巷子里有人，老柴停下腳步。
“出來了么？”
“還沒有，他的身邊有那條黑龍和大天使。”
“一會動手么？”
“動什么手？用什么打？用你手里的那把破弩么？跟上頭報告吧，必須要有高階生物參加才能成功。”
老柴聽得不明就里，他等到聲音消失不見，才從巷子里走出去。
那位星風之主正好從拍賣行的大門前走出。
在街道上人群的歡呼聲中，他攀上黑龍的后背，沖上云霄，光輝美麗的大天使緊隨其后。
葉子明仰著頭贊嘆道：“這也太帥了吧，開拓區的巨龍不是只有一條，但是這么高調的龍騎士只有他一個。”
老柴干笑一聲，繼續朝銹水街走去。
當他們抵達逍遙散人公會登記處才發現，等待入會的降臨者已經排成了長龍！
老柴有些尷尬道：“這......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雖然老柴沒有順利續簽津貼協議，但是他成功幫葉子明找到了煉魂藥劑的線索。
入會登記處的墻上，貼著大大的海報。
“歡迎銀色城邦法師加入逍遙散人公會！”
“入會簽到3個月，獲贈煉魂藥劑一瓶！入會簽到6個月，提高津貼額度！”
在海報的旁邊，還張貼著另外一張羅恩大公簽發的招募令。
“惡狼公國公開招募4階以上的中高級元素法師，具有教學經驗者優先，通過面試即可享受正式編制和超額待遇，同時免費獲贈圣焰城住宅一套。”
“亂了，全亂了，”老柴喃喃道，“什么時候神圣帝國都招募法師了，法肯里奇的那群大主教和牧師團會答應么？”
旁邊的一名降臨者笑道：“你不懂了吧，這是羅恩大公的新政！聽說是那位星風之主提的建議。”
老柴眼神迷茫的問道：“神圣帝國不是有反魔法傳統么？”
“反魔法個屁啊，惡狼公國都快沒了，反給誰看？“
......
開拓區平穩的局勢，被一張無形的黑手攪得風云突變。
在利益相關的各方焦頭爛額之時，罪魁禍首在南營村的一間破舊出租屋中醒來。
噗嗤——
沉浸艙門被打開，李燃從保護液中站了起來。
他扯掉維生導管，走到水龍頭邊上，清洗掉身上粘稠的液體。
投影手環突然發來消息。
叮！
“您的賬戶已到賬1780000元，由琥珀科技發放，備注:您在拍賣行掛售的金幣已被拍下”
看著進入賬戶的第一筆款項，李燃輕輕松了口氣。
沒錯，李燃前往銀牙城的目的，就是在拍賣行掛售金幣。
這件事，任何人都無法替他代勞。
一般來說，在拍賣行掛售金幣手續費很高，性價比低，但是與線下交易相比，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
那就是匿名化。
李燃的這筆交易，沒有任何第三方知道。
一百七十八萬元，這是李燃從返回蠻荒地的車隊中隨意截留的幾箱金幣，出售為現實貨幣的市場價值。
也是真正意義上，李燃進入破碎星以來獲得的第一桶金。
如果算上整個星風領的所有人員和資產，鐵處女生物裝甲打通內河航運的科研和經濟價值，以及未來發展潛力折合的市場價值......
李燃無法想象自己現在的身價有多少。
但是，這件事并不需要糾結。
如果他想把星風領打包售出，根本就不會等到現在。
返回開拓區后，李燃的心態漸漸發生了變化。
他走到生長著霉菌斑點的鏡子前，看著自己。
鏡子里的年輕人面容俊朗，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眼睛里的光波瀾不驚，深不見底。
他拍拍自己的臉，把自己從一個躲藏在暗處的陰謀家變成一個正常人。
“這樣才正常嘛。”李燃對著鏡子輕松地笑了一下。
他一邊穿上衣服，一邊自言自語道：“要抓緊時間，在出發前往落錘鎮之后，可能就沒有多少機會下線了。”
前往落錘鎮的路途太過危險，需要沿著伊拉河的支流在機械族的占領區中航行。
落錘鎮正處于機械族的包圍之中。
在惡狼公國的局勢穩定下來，暴風雪級護衛艦的數量越來越多后，李燃終于有足夠的實力，完成這件事了。
前往落錘鎮，一方面是為了完成對緹婭的承諾，真正的將這位大天使招募到麾下，另一方面，落錘鎮的杉提瑞科技也讓李燃很感興趣。
在此之前，李燃想要先將現實里的生活穩定下來，并且去見韓霏白一面，當面還款。
不知道，那位孤傲的獨立游戲制作人，未來科技有限公司的繼承者，現在怎么樣了？
李燃收拾整齊，離開房門，來到一樓大廳中。
大廳空蕩蕩的，租客亂扔的垃圾凌亂地堆在地上，二房東吳姨常坐的沙發上落滿了灰塵。
李燃突然想起來，他已經欠了很久的房租沒有交了。
“吳姨去哪了？”
李燃踏上樓梯，來到三樓。
吳姨和老伴的房間就在這里。
李燃來到過道的窗前，往房間里看去。
吳姨的老伴坐在板凳上，盯著眼前老舊的電視機。
老頭的手里不停按動著一種古老的游戲手柄，玩著一款叫做超級馬莉的游戲。
吳姨在屋里陪著老伴，手里端著一碗熱湯，一口一口地喂給他喝。
李燃敲了敲泛黃的玻璃窗。
頭發半白的吳姨穿著紫色的老人服，看到李燃出現立即打開房門，高興道：“哎呀，李燃？你從破碎星里出來啦？”
李燃皺眉道：“我叔怎么了？”
吳姨語氣平淡道：“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腦萎縮和精神分裂癥，大夫說，這樣下去應該活不過明年了，他的病情惡化的很嚴重，我得全身心地照顧他，沒辦法每天在樓下溜達和打掃衛生啦。”
李燃問道：“能治療么？”
吳姨聲音苦澀道：“這些病在過去沒法治的，現在有一種特效療法，據說和破碎星的神經交互系統原理相同，說是刺激和重建萎縮的病變部位，能夠恢復記憶，可是要花很大的一筆錢。”
李燃又看向那臺古老的游戲機。
以老頭現在小腦萎縮的智商，連超級瑪麗的第一關都過不了。
但他就是樂此不疲，一直繼續玩下去。
似乎在被幻覺和病痛折磨死亡前，他逐漸萎縮的腦子里，就剩下那個不停彈跳的小人能帶給他些許快樂。
超級瑪麗，是一款核大戰前的“文化遺物”。
這是個遺忘的年代。
核戰前的時代，被人們稱作黃金時代。
伴隨著天崩地裂、覆蓋全球的核摧毀，絕大部分黃金時代的文化和歷史消失了，只留下超級瑪麗這樣的“文化遺物”，還能讓人窺見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碎片。
輝煌的虛擬現實、人工智能和機器人技術，讓人們幾乎忘記了，當前的文明是在一個破碎的廢墟上重建起來的。
黃金時代失落的文化和歷史再也找不回來了，時間只會滾滾向前，永不停歇。
李燃常常會想象，像超級瑪麗這樣的游戲，在黃金時代還會有多少呢？
破碎星也是一件“科技遺物”。
它難以想象的虛擬現實交互技術，以及承載著那個虛擬世界的生物芯片存儲計算一體技術，據說全部來源于核戰前的黃金時代。
當初創造破碎星的人，又是以怎樣的架構設計的這款游戲，或者說虛擬世界？
李燃拋開腦海里的雜念，深吸一口氣，問道：“為什么不跟我要房租？我明明欠了這么多......”
吳姨看著李燃的眼睛，笑著道：“你們這些孩子啊，比我們這些老不死的生活還艱難，到處都是機器人，連份穩定的收入都沒有......”
她擺擺手說：“其它的租戶都交了，這房子的主人也不差你一點半點，我就沒有催你，給你創造一個好點的奮斗環境。”
李燃聲音如常地問道：“吳姨，我叔治療這病要多少錢？”
吳姨平靜道：“治療中心的AI評估說，需要七十多萬才能把老頭子治好......嗨呀，我們老兩口哪有那么多錢啊？收的房租那么多，也是每個月拿兩千塊錢傭金，沒辦法，在老頭子離開之前，我只要能多照顧照顧他就知足了.....”
“吳姨，謝謝您長期以來對我的照顧，我知道南營不少二房東把交不起房租的人都掃地出門了，但是你一直沒有趕我走。”
李燃笑著說道：“可能沒有您的關照，我被迫流落街頭后，就錯過這一次成功的機會了......真的很感謝您，最近我掙了筆小錢，就當是表達謝意了。”
房間中的投影手環老年版突然響起了提示音：
叮！
“您的賬戶已收款80萬元，由李燃當面轉賬，備注：拖欠房租，贈予我叔的醫療費”
“李燃，你這是......”吳姨目瞪口呆地看著李燃。
她反應過來后，立即焦急地抓住李燃的胳膊，她這樣的老年人不懂得如何通過投影手環轉賬，硬是要把他拽進屋里還款。
“李燃，你不能這樣，你快收回去......”
吳姨將李燃的胳膊抓出一條條白印。
李燃一拍腦門說道：“對了，吳姨，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有關于這筆錢的消息！”
李燃用力的掙脫了吳姨的糾纏，從樓梯上幾步跳了下去，沖到了胡同里。
房間里，吳姨看著李燃消失的地方，張大嘴，久久沒有動作。
她的傳統道德觀不允許她收下這筆巨款，她有一種沖動，想不顧虛弱的身體，拿著投影手環找到李燃，當面交還給他。
但是她始終邁不出這一步。
半晌，頭發花白的吳姨關緊房門，走到老伴的身邊。
她緊緊抱著那個已經將她遺忘、只顧按動游戲手柄的男人，痛哭起來。
“老頭子，你的命有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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