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清冷的很，已經是冬天，要不是有事，誰也不愿意這個時候出來。
郭蘭衣深一步淺一步地朝著墳地的方向過去了，劉洋下葬的那天剛下了雪，這邊平時也沒人過來，所以這路就很不好走了。好在這天上的月光很亮，不至于看不清方向。
等郭蘭衣到劉洋的墳前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后了。
郭蘭衣把手里的布包一放，就開始用路上撿的樹枝挖坑。條件就是這么個條件，也不能挑揀了。
坑挖好之后，郭蘭衣就把布包里的紙錢和點心拿了出來。點心往雪地上一放，紙錢扔到了坑里。點著之后，郭蘭衣也累了，顧不上那么多了，就順勢坐到地上了。
這火光明明滅滅的，映在了郭蘭衣蒼老的臉上，猛地一看還怪嚇人的，也幸好跟前沒有啥人，不然還真給人嚇出個好歹來。
“劉洋啊，你呢，這是自作自受，誰也怪不上，”郭蘭衣一邊燒著紙，一邊念叨上了，“你說，你要不是貪那幾袋子地瓜，能是現在這種結局嗎？”
“你一個革委會領導的老婆，想要弄錢還不是動動嘴的事情，可是你偏偏就是這么，唉，”
“你說，從前咱們合作，我們家給你的錢票啥的也不少啊，現在我們落難了，這不就是想要回來應應急嘛，你說你咋這么犟呢。”
“人死如燈滅，小劉啊，你就安心去投胎吧，這些是給你燒的路費，現在也沒人敢燒了，我費些力氣就弄來這么多，你湊合著用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習慣，像是郭蘭衣這種老太太，她就覺得人死了還是得燒些紙錢，這樣祭奠一番，才算是正式的葬禮。
而現在新社會提倡的那些，在郭蘭衣看來，完全是瞎搞，連自家祖宗都不祭拜了，那還行啊。
郭蘭衣念念叨叨的，雜七雜八地說了一些，也不知道自己想說啥，反正就是圖個心里安慰吧。
自從那天晚上親眼目睹劉洋出事之后，郭蘭衣就老是做噩夢，有時候夢到劉洋突然滿頭是血的找上門來了，有時候是她威脅劉洋的事情被發現了，然后她們婆媳倆又被批斗啥的，總之就沒個好時候。
之前，郭蘭衣跟湯大妮說劉洋可能纏著她，其實也不完全是想騙湯大妮的，而是她覺得真就是這么回事兒，只是劉洋可能是纏著自己罷了。
這一場紙燒完，郭蘭衣就覺得輕松多了，好像也沒有多虧欠劉洋了，畢竟劉洋生前她就沒少給對方送錢，這人死后，她還惦記著給對方燒紙，這可沒有比她郭蘭衣再講規矩的人了。
看著紙錢都燒干凈，火也熄滅了，郭蘭衣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雪，又用手里的木棍重新把土埋了回去，把灰燼給遮掩了，這才放心地往回走了。
袁鵬回了縣城之后，就去了前妻胡廣英的家里。自從跟劉洋離婚之后，袁鵬就一直住在單位宿舍，這會兒人多嘴雜的，他也不想回去待著。劉洋那邊，袁鵬一時半會兒也不想去，就只好跑到這邊來了。
院子還是原來的院子，被胡廣英打理的很好，幾個兒女各自有自己的房間，袁鵬因著時常過來，所以孩子倒是也沒覺得父母離婚了就怎么樣了。
“回來了？”袁鵬去農場的事情，胡廣英是知道的，當時也只是臨走的時候過來看了看袁媛，提了一句。
現在人回來了，但是看著憔悴不少，胡廣英就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還沒等開口問呢，袁鵬就突然來了一句。
“劉洋沒了。”
“啥？”胡廣英本來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緊接著就反應過來了，哦，是劉洋沒了，好端端的一個人就突然這么沒了，胡廣英也說不上是啥滋味了。
原來的時候，胡廣英是很煩劉洋的，畢竟沒有哪個女人能對拆散自己家庭的人有好臉色。但是上次劉洋來家里看袁媛的時候，她雖然還是反感這個人，但也多了一分可憐，不是可憐她沒法養自己的女兒，要是袁媛真的交給劉洋來撫養的話，可憐的就不一定是誰了。胡廣英可憐的是，劉洋并不知道自己應該珍惜什么，丈夫丈夫離婚了，閨女閨女不在身邊，孤單單的一個人。
只是胡廣英怎么也沒有想到，劉洋就這么沒了。
“怎么去的？”雖然送到了勞改農場，但是也不至于沒了命啊。
“說是為了搶救集體財產。”這話袁鵬自己都不信，但是農場那邊就是這么給答復的。
“她？”胡廣英明顯也是不信的。
“嗯，倉庫年久失修，那天晚上雪大，給壓塌了，她給壓在了底下，外面地上放著幾袋搶救出來的糧食。”具體是啥方紅梅也沒說，畢竟就那么幾袋地瓜，還有兩袋是半袋的，這不好解釋。
“好歹是沒給老五留下麻煩。”胡廣英嘴里的老五就是袁媛小朋友了，劉洋上次來過之后，袁媛的戶口就落在了胡廣英的名下，她也跟家里的四個孩子說了，這以后就是家里的老五了。
老大老二無所謂，畢竟都大了，也不經常在家里，覺得他們兄弟姊妹四個都上學了，有個老五能在親媽跟前也好。
老三老四也只是別扭了幾天，也就適應了，還跟胡同里的人炫耀起自己的小妹妹。畢竟袁鵬和劉洋的基因在那擺著，袁媛小朋友撿著兩人的有點長的，是個很可愛的小寶貝。
“嗯，這以后就放心了，劉洋的事情，等老五成年之后再跟孩子說吧。”袁鵬也沒有把疑點再提出來，兩人心里都很清楚，劉洋這次的事情有貓膩，但又不好深究。
在胡廣英家里住了三天之后，袁鵬就再次回到了靠山村。劉洋這事兒呢，袁鵬還是跟老支書和村長通報了一聲，畢竟是靠山村出去的知青。至于劉洋老家那邊就不用袁鵬管了，他臨來的時候，方紅梅已經跟袁鵬說了，劉洋老家那邊已經給去了通知，但是一直不見來人，袁鵬也就知道那邊是啥意思了。
劉洋的事情村里也沒有刻意去告知，但是這些知青老支書還是給通知了的。
杜鵑此時已經是一位合格的媽媽了，她家婆婆也已經回去了，臨走也跟馬有常和杜鵑商量了，會盡快活動關系，想辦法把這一家三口給弄回去的。
杜鵑婆婆倒不是沖著兒子，也不是沖著兒媳婦，而是沖著自己寶貝孫子，這看了小半年，娘倆的感情就出來了，臨走的時候，那眼淚都止不住，尤其是聽到大寶貝乖孫的哭聲。
杜鵑聽到消息的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尤其是知道劉洋是為了保護集體財產而死的，對這個說法，杜鵑是怎么也不信的。
“樓姐，你說劉洋這事兒是真是假？”
“嗐，你管它呢，反正人已經沒了，農場那邊既然給了結論，咱們就當是這樣吧，也許，這劉洋是真的改了呢。”樓衛紅一邊嗑著松子，一邊無所謂地說道，“別管咋樣，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是正事兒，”
“還是樓姐說的對，是我相差了，人一死啊，以前的那些對錯也就散了。”杜鵑說著又從袋子里給倒了半笸籮的松子出來，“樓姐，你多吃點，我懷著我們家這個的時候，就沒有少吃，孩子養的可好了，醫院的大夫也說了，要多吃堅果。”
“嗯，我上次去檢查，大夫也是這么說的，唉，這前幾個月可折騰死我了，”樓衛紅也懷上了，而且已經三個多月了，度過了最難熬的前三個月。
“這到年底了，村里要起魚，估計今年也少不了，這大半年可沒少往池子里倒雞糞，可給喂好了，到時候，咱們跟村里申請一下，多留點，好給你補充營養。”
“那是，我家老馮可緊張了，昨天就去跟老支書商量了，要說起來，我這也算是享福了，村里現在都能給分雞蛋了，要是不夠吃，還能拿錢跟村里人換一些，就這三個月，雖說吐的厲害，但是我這可沒掉斤兩，還長了一點呢，多虧了這些雞蛋了。”樓衛紅摸了摸自己因為懷孕而變得圓潤的臉，很是感慨，想當初來到這靠山村的時候，每年就分那么點糧食根本不夠吃，誰能想到，現在村里竟然已經可以定期給社員分雞蛋了。
“我看出來了，家里的雞蛋都讓你吃了吧，看馮哥最近可是清減了，姐，你這手頭要是不寬裕就吱聲，我跟馬有常還有家里補貼呢。”
“行了，到時候需要了肯定跟你張嘴，你這邊要是不湊手還有立鐘呢，”樓衛紅摸了摸肚子，心里已經盤算過了，肯定是要借一些的，到時候得給孩子備點奶粉啥的，“對了立鐘好像是出門了吧，我最近都沒怎么看到她。”
“是出門了，回家探親去了，臨走的時候來過一趟，那天你正好跟馮哥去了縣里，所以就擱岔開了，”杜鵑還真知道這件事兒，林立鐘臨走不太放心，就托她有時間的時候，去看看許茜，她月份大了，時常一個人在家里待著，怕許茜會胡思亂想，有熟悉的朋友可能會好些。
“許茜也快生了，應該比我早吧，”提到林立鐘，樓衛紅就想起了許茜。
“嗯，過完年吧，春上就能生，你得夏末或者秋里了。”
“唉，秋天好，秋天生了有吃的，”
“也是，對了，樓姐，你們想好名字了嗎？”
兩人說著說著話題又回到了孩子的身上，至于劉洋，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
縣城這邊，韓淑霞也知道了劉洋的消息，一直懸著的心可算是放下來了。
韓淑霞倒不是盼著劉洋死，就是她跟劉洋之間的那些事兒，也經不住查，萬一劉洋在農場里為了爭取減輕懲罰把她給交代出來的話，那韓淑霞也得跟著去改造。
但是打聽清楚劉洋死亡的原因之時，韓淑霞又覺得很荒謬，劉洋是什么樣的人，她可太清楚了，絕對干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韓淑霞本來還想著把劉洋這件事情搞清楚的，甚至還去了郭蘭衣夫家那邊打聽消息來著，但是過了幾天，她就放棄了。
她扎眼了，韓淑霞覺得不能往上湊了，至于劉洋真正的死因，她是不準備查了，農場給了結論，就這樣吧。
這事兒過去半個月之后，韓淑霞突然又活躍了起來，她想到了一件事情。當初事發的時候，并沒有從劉洋的家里搜查財物來，所以也就沒法證明郭蘭衣和湯大妮婆媳倆說的那些話。劉洋也就只是被判了改造半年。
劉洋的隨身物品當時是沒有帶著的，所以，這財物肯定沒有隨身帶著，也沒有被人給搜出來，那只能說明，這財物被劉洋給藏匿了。
至于藏匿的地方，除了家里，韓淑霞不做它想。
既然人都沒了，韓淑霞就覺得這些東西就是無主之物了，那她就可以去找了，找到就都是自己的。
韓淑霞準備了好幾天，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日子。
那天晚上，李國慶去他那些狐朋狗友家里了，李明蘭兩口子也回了娘家，那邊來信兒了，說是老太太不太好，想讓兩口趕緊回去看看，晚上回不回來不一定。
老李家這邊就剩下韓淑霞一個人了，于是她就開始行動了。
韓淑霞找了一身李國慶平時不怎么穿的舊衣服換上了，還挺合身的，頭上包了一條新圍巾，藍色的，供銷社買的，不打眼，外面又繞了幾圈毛線織的圍巾，土黃色的，當初為了追李國慶織的。
結婚之后，李國慶嫌棄顏色不好看，就再也沒圍過。再搭配上一雙破棉鞋，這下總算是好了。韓淑霞敢保證，就算是李國慶站到她面前也不會把她認出來。
晚些時候，韓淑霞就出門了，這個時候街上已經沒啥人了，除了下夜班的，她走在街上也不算突兀，溜溜達達地，很快就來到了劉洋的家門前。
看著門上掛著的鎖，都生銹了，韓淑霞就朝著里面走去了，她記得東墻根兒那有些雜物堆放來著，高度已經堆到墻沿兒下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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