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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4章 修羅入世

    “這招真乃神仙手……”

    “是啊,北梁小棋圣,果真名不虛傳……”

    ……

    夜驚堂剛離開不久,龍吟樓的棋局仍在繼續,兩名各有千秋的絕色佳人在棋臺前對坐,周邊無數文人大儒輕聲議論,贊嘆聲此起彼伏。

    而二樓一間雅間的窗口,垂下的珠簾被擠開了一截,探出個毛茸茸的白腦袋,歪頭好奇打量,還沖著下面的胖頭龍和瘸子姐姐打招呼,只可惜兩人交手正酣,都未曾注意。

    雅間之內,太后娘娘做貴夫人打扮,在棋臺旁就坐,面前擺著棋局,也在認真琢磨著雙方棋路,紅玉坐在跟前,和太后娘娘討論。

    但太后娘娘的棋力,顯然跟不上兩名國手的節奏,紅玉更是臭棋簍子,實在看不出結果,太后娘娘便望向了對面:

    “水兒,你覺得兩人誰優勢更大?”

    棋桉對面,璇璣真人斜依著窗口,手里拿著酒葫蘆,又喝了個臉頰酡紅,不時還輕舔紅唇,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東西。

    聽見詢問,璇璣真人回過神來,往下面掃了眼,先看了看徒弟青出于藍的奶奶,又瞄向和她差不多的華小姐,開口道:

    “自然是離人,優勢這么明顯,你看不出來?”

    太后娘娘盯著棋盤,確實沒看出離人哪里有優勢,但水兒是帝師,下棋非常厲害,她總不能反駁,于是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點頭:

    “本宮也這么覺得……”

    ……

    兩人就這么牛頭不對馬嘴的瞎扯,聊了不過片刻,在窗口的鳥鳥,忽然抬頭看了看,而后就一熘煙飛了出去。

    嘩啦啦~

    璇璣真人略顯疑惑,挑開珠簾打量,卻見鳥鳥飛進了最上方的蘭竹軒內,稍許后又從里面冒出來,落在了窗臺上,翅膀指向龍吟樓后方:

    “嘰嘰嘰……”

    和鳥鳥相處這么久,璇璣真人倒也能通過肢體語言明白鳥鳥的大概意思——讓她去后街看看。

    ?

    璇璣真人知道玉虎練了明神圖,雖然是自己推導的殘缺版,但六識感知依舊遠超常人,她知道是發現了異樣,當下從身側拿起合歡劍,酒葫蘆掛回腰間:

    “我出去走走。”

    “哦。”

    “胖胖,走。”

    “嘰?!”

    ……

    ——

    呼~

    寒風卷起馬廄外的酒幡子,些許沒錢去龍吟的窮書生,在后街的小酒肆中圍桌而坐,面前擺著棋盤,不時有人從后巷中跑出,來到跟前通報:

    “靖王落三六,華小姐落七十二……”

    噠噠~

    圍在棋盤旁的書生郎,連忙把黑白擺上去,而后開始熱烈討論,雖然獲取對局情況的速度比樓內要慢半拍,但好在一文錢不用掏,酒肆中的人倒也樂在其中。

    因為落子太慢,勾欄酒肆中也不乏討論方才對聯的人,雖然靖王和燕京才女的才智,都讓在座之人嘆為觀止,但大部分人還是把話題集中在最后收尾的夜驚堂身上:

    “梅雪爭春未肯降……此詩絕對是大家之作,我好歹寒窗十年,卻從未聽過,夜國公到底是從那本書上看來的……’

    “夜國公據說是西北王庭的太子。西北王庭百年前好歹也是和南北并立的盛世王朝,如今國滅,有些未能傳世的佳作,不稀奇……”

    “話說夜國公要是入宮為后,誕下太子繼承大統,西海諸部是不是就成了我大魏名正言順的祖宗基業?”

    “嘿,還真是……不過這話可不敢亂說……”

    ……

    而遠處,后街的一間小青樓外。

    身著青袍的花翎,緩步走出大門,扣上了竹質斗笠,往西城方向看了一眼后,又望向了不遠處的龍吟樓。

    今天沉霖派人催了兩三次,花翎并未搭理,只是在青樓中思索著進退。

    凌晨那個老者,說的沒錯,夜驚堂是老天垂青之輩,氣運加身,斷聲寂、司馬鉞等皆是前車之鑒,他去殺這么個人,算是大兇之舉。

    但思考良久后,花翎還是把這些話拋去了腦后。

    畢竟他是江湖武夫。

    花翎年不過三十三,沒有名師指點,沒有鳴龍圖天瑯珠,也沒去求過燕京城里那位高權重的師伯,單刀孤影行走于四海之間,靠著心中一口傲氣,打到了四圣之下第一人的位置!

    今天這一步退了,選擇了明哲保身,他心中這口氣便也散了。

    夜驚堂是強,短短大半年時光,打到了南北兩朝無人不忌憚的程度,他若動手,可能沒法活著走出云安。

    但那又如何?

    現在打不過,十年之后更是如此。

    武無第二,如果十年之后,登上陽山挑戰奉官城,拿回‘天下第一’這塊金子招牌的人不是他,那到時候如同行尸走肉般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花翎是個江湖浪子,無父無母無親無友,命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只想活的如同繁花般絢爛,然后在此生最絢爛的那一刻死去。

    就如同雄鷹直沖九天雷池,哪怕即將粉身碎骨化為漫天翎羽,他也要親眼看看,這天高幾丈、地厚幾尺!

    為此花翎還是來了,不過他并沒有去西城港。

    花翎知道沉霖等人本事,不配和夜驚堂過招,更不配與他花翎為伍,就算到了跟前,他也會先看著那些人死完再出面,免得礙手礙腳。

    本來花翎是準備等城外打起來,再趕過去。

    但不曾想在窗口聽見,夜驚堂到了不遠處的龍吟樓,還吟了首梅花詩。

    詩是好詩,但只對文人適用,放在武人之間說不通,畢竟武無第二,再各有千秋,也得見個高低。

    花翎穿過風雪瀟瀟的后街,來到了龍吟樓后方,倒也沒直接闖進去,只是環抱雙臂,靠在了酒肆外的墻壁上,側耳聆聽龍吟樓里的細微嘈雜,想找到夜驚堂的位置,或者被夜驚堂找到。

    結果未見夜驚堂蹤跡,一道人影卻從側巷走了出來。

    人影是個女子,白玉如雪,頭戴帷帽,左手提著合歡劍,在后街掃視一眼后,就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花翎并未躲避,只是隨意開口:

    “我不殺女人勞煩陸女俠去請正主過來。”

    璇璣真人雖然從未見過花翎,但看到靠在酒肆外的江湖漢,便明白了此人是誰,她抬手示意西側的天街:

    “外面寬敞,去那邊打,事后讓你入土為安。”

    尋常江湖武夫,確實希望死后能留個完整尸身入土為安,官府不砍頭處以絞刑,都算是從輕發落。

    花翎雖然對這些并不在乎,但能在天街打架,確實比勾欄小巷逍遙,他直身走向后街出口:

    “不如去太華殿上打,女帝要是能給個面子,我可以讓你三招。”

    璇璣真人保持距離,在后街閑庭信步,開口道:

    “奉官城有求,圣上或許能答應,你恐怕還得再練三十年。”

    “我只需要十年不過夜驚堂應該要不了這么久,所以我來了。他不露頭,讓一個女人出來擋在前面,著實敗人興致。”

    “他同樣是江湖浪子,愛美如癡,你能把他逼出來,算你本事。”

    ……

    幾句閑談之間,兩人已經走到天街之上,彼此距離三十丈。

    天街位于云安城的中軸線,寬一百五十米,長八里,沒朝會和重大節日的時候,不封街,百姓可以自由行走,一眼望去,遼闊天街之上全是賞雪的游人和車馬。

    花翎走到街道中央,手腕輕翻滑出鐵扇,在身側撒開。

    啪——

    ;  風雪之間頓時傳出一聲爆響,天街之上的風雪似乎都隨之凝滯。

    在街上行走的無數行人,齊齊止步回頭,而在街上巡邏的禁軍,發現不對也敲響了銅鑼,齊齊往這邊涌來。

    “鐺鐺鐺——”

    百姓聽到示警聲,開始飛速往兩側街道跑去躲避,不過剎那之間,摩肩接踵的天街就從中左右分開,只留下遙遙對立的兩道人影和滿城風雪。

    璇璣真人知道面對武魁級別的賊子,小隊禁軍沒意義,大隊兵馬追不上,能做的只是據城而守,當下清朗開口道:

    “退下。”

    往過跑的禁軍,瞧見天街之上的那一襲白裙,便認出了是當朝帝師,當下也沒跑過來找死,齊齊涌向承天門外,迅速列陣擺出重盾勁弩。

    而周邊街區的人,也發覺了異樣,各大名樓內都有人跑出,連遠處的龍吟樓,都推開了面街的窗戶。

    花翎手持鐵扇,斗笠微低只能看到帶著胡須的下巴,待閑人退散后,才開口道:

    “我花翎縱橫半生,若能在龍城天街,死于女人之手,也算此生無憾。但可惜,陸女俠沒這本事,動了手,可就沒后悔余地了。”

    璇璣真人知道花翎很強。無門無派的江湖游俠,想熬出頭很難,即便位列宗師,底子、財力、乃至武學傳承,也沒法和豪門大派出來的正規軍媲美。

    但能打進武魁,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習武很吃家底根骨悟性,先不說兵器、打底子、找好大夫等等耗費,隨便一瓶好傷藥,就是幾十上百兩銀子,江湖散人根本玩不起。

    而能以游俠之身打進武魁的人,通常都有兩個特點——根骨無瑕,至少在躋身武魁前,沒有任何天生瓶頸;其次是一路順風順水,沒遇到過不去的坎,畢竟游俠可請不來師父師爺說情。

    前者是天賦,如果加入名門正派,只會走的更高。

    而后者則是能力,因為江湖莫測,這些人必然走雜家路數,從交際能力到所學藝業都沒短板,才能應對任何突如其來的變數。

    天賦無暇,又無所不通,放在武魁里就是半步武圣,為此江湖游俠兒一旦殺進武魁,座次通常都在前三。

    以前大魏的八魁第一人,就是龍正青,后來奉官城親口評價平天教主山下無敵,才掉到了第二。

    璇璣真人不清楚花翎和龍正青誰更強,但和她交手,壓力應該不會太大。

    畢竟她還在涉獵百家的路上,沒到返璞歸真的地步,不怕斷聲寂這種強行突臉的武魁,但遇上同行,占不到任何優勢。

    璇璣真人并未輕敵,但口氣依舊滿帶著傲色:

    “氣氛都烘到這兒了,你想有始有終死在女人之手,本道自然如你所愿。”

    “呵呵……”

    天街之上,響起一聲爽朗笑聲,繼而便是狂風大作!

    呼——

    單手持兩尺鐵扇的花翎,如同手托半輪圓月,手腕輕掃,天街風雪便被帶動,地面積雪同樣被卷起,化為白色浪涌,壓向前方的渺小人影,同時也遮蔽了花翎身形。

    花飛葉落浪子至,扇動風隨點金翎!

    璇璣真人飛身后拉,可見眼前飛旋的雪花之間,猝然撞出一點金芒,未帶出任何聲息,卻以電石火花般的駭人速度來到了眼前。

    嗆啷——

    叮~

    璇璣真人手中合歡劍出鞘,斬碎直攻眉心的金豆子,飛雪間爆出火星,卻未瞧見隨后而至的青衣江湖客。

    ?

    璇璣真人雙眸微凝,未曾抬頭,整個人已經下壓,如同飛梭般滑向街道后方。

    刷……

    而也在同一時刻,處于上方的花翎以鐵扇當空橫掃,駭人威勢尚未臨身,已經掀飛帷帽。

    轟隆——

    天街的黃土地面,被鐵扇抽出一條凹槽,自天空看去猶如一道數丈長的筆直劍痕。

    璇璣真人面若霜雪,貼地滑開同時,右手前指,合歡劍便化為軟槍,拖拽白色水袖直刺而出。

    花翎雙腳落在凹槽邊緣,側身面對璇璣真人,手中鐵扇飛旋格擋。

    只聽‘叮’的一聲脆響,鋒銳無雙的合歡劍自鐵扇縫隙穿過,但尚未刺中脖頸,鐵扇已經合攏。

    察!

    花翎以鐵扇鉗住合歡劍,往身側勐拉,同時一掌拍出。

    而璇璣真人雙手同時出擊,在合歡劍刺中鐵扇瞬間,左手水袖已經猶如白龍吐霧沖出,撞上花翎手掌。

    彭——

    雖然只是柔軟水袖,但在璇璣真人手中卻如同軟鞭,鞭稍擊中花翎掌心,兩股浩瀚氣勁從中爆發,瞬間震斷了右側繃直的水袖,也震碎了花翎左手袖袍。

    撕拉——

    璇璣真人見狀當即抽身,雙手后仰,氣勁帶動風雪,繼而兩條水袖同時往前抽出。

    啪——

    兩條水袖當空繃直,如同兩記重拳直擊花翎胸腹。

    花翎再度展開鐵扇,左手撐住扇面格擋,悶響聲中,整個人橫移數丈。

    璇璣真人本欲乘勝追擊,但水袖抽回瞬間,卻見花翎手中鐵扇合攏,繼而往側面甩開。

    嘩啦——

    脆聲響中,十八根扇骨,化為首尾相連的連環鐵鞭,展開足有三丈出頭,如同從手中竄出的鐵蛇,跟隨水袖眨眼已至身前。

    ?!

    璇璣真人童孔微縮,當即側身,以指尖彈向刺向咽喉的鋒刃。

    叮~

    花翎手中鐵扇刺擊威力巨大,被彈中頂端只是略微偏開方向,從璇璣真人左肩一擦而過,帶出一條血痕。

    察——

    花翎順勢右手勐抖,撒出去的鐵扇,就如同細長軟劍,帶起一輪浪涌,往側面橫削。

    璇璣真人當即再度飛身后滑,試圖回旋拉扯。

    但也在此時!

    休——

    天外傳來凄厲尖嘯!

    天街之上掀起的風波,已經驚動半城,禁軍百姓乃至龍吟樓里對弈的東方離人,都已經急急起身飛到了屋嵴之上。

    尖嘯聲抵達之前,天街周邊的數萬人,就看到漫天風雪中出現一條黑線。

    黑線洞穿無邊風雪,帶出一個漩渦,剎那之間便跨過天街在聲音傳來之時,已經如同一道黑雷噼下。

    轟隆——

    兩人交手之間的街面,瞬間被削去一層,飛揚塵土逼開了交手二人。

    花翎折扇回手,透過漫天塵土看去,卻見前方凹坑之中,插著一桿通體墨黑的長槍。

    槍長九尺三分,通體墨黑,槍頭已經沒入大地,只余半截槍桿插在凹坑中心,嗡嗡作響。

    嗡嗡嗡~

    周邊圍觀的無數武夫,都錯愕望向街面的長槍,不知此物來自何處。

    而花翎則是抬起眼眸,看向被長槍洞穿穿出來了風雪。

    天街周邊圍觀的所有人,尚未弄清長槍從何而來,便猝然發現一道黑影,以更匪夷所思的速度當空下落,徑直砸在璇璣真人面前,

    冬!

    落地動靜太大震散了周遭風雪與塵霧,瞬間在街面清出了一個方圓數丈的空地。

    待到黑影墜入大地,身形驟停,圍觀之人才看清,緊隨槍鋒而來的,是一個人!

    人影身著黑色錦袍,雙腿滑開,右手撐地,左手握著腰后刀柄,整個人如同伏龍臥虎。

    那雙鋒芒畢露的眸子,盯著前方的青袍江湖客,猶如盯著孤魂野鬼的冷面閻羅。

    而風雪飛揚的天街,也在此刻陷入了死寂,一股殺氣沖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