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要找王林。
王林不敢怠慢。
他掛斷電話后，便喊上忠叔出發。
王林的車頭掛著各種單位的通行證，再加上這車的檔次，進一般的大院，都是通行無阻。
他說半個小時到，就真的能在這個時間到。
進了機關后，王林提著公文包下了車,吩咐忠叔在下面等候。
新的市政大廈還在籌建當中，領導們都還在老樓辦公。
王林拾階而上，走進機關大堂。
領導找王林前來，是為了商量申紡集團托管之事。
因為周粥生產、周伯強去了棉區，這一塊的工作，暫時無人負責，相關的對接工作便停了下來。
申紡集團的托管工作，政署這邊的負責領導有些著急,想趕在年前完成托管工作，于是和王林商量。
王林覺得此事宜緩不宜急，因為申紡集團太過龐大，在托管之前，國資的清理是一件大事。
他向領導保證，只要政署這邊完成了國資的清理、職工的清退工作，愛秀集團馬上注能接管申紡集團。
領導說，這么重大的工作，你們愛秀集團是不是也應該派人參與？
王林說大可不必，我們愛秀集團管的是接管以后的工作。
在接管以前，申紡集團仍然歸市署管理，你們完成前期工作以后，我們會派人復核，雙方都無異議以后，我們就可以正式接管。
領導微微沉吟，他明白王林的顧慮,只得同意王林的建議。
企業的改革，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爭，王林不想操之過急，到時造成不必要的國資糾紛。
王林賺錢的門道有千千萬萬，他從來沒想過、也沒必要去打國資的主意。
他現在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家工廠，都是自己真金白銀買來的。
愛秀集團反而解決了幾萬分流職工的就業問題。
和領導談完話后，王林便即告辭。
老式的樓梯都很寬，給人一種大氣的感覺。
“哎，同志，幫幫忙！”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傳了過來。
王林回頭一看，見是一個穿著藍色棉衣、留著齊耳秀發的女子，她雙手抱著一大堆資料，那資料摞得太高，擋住了她半邊側臉。
“來啊！幫一把手，我看不到樓梯了。”女子見王林不動，便又喊了一聲。
王林笑道：“你不會分兩次搬嗎？”
“哎呀，我趕時間，快來。”
“你不會找同事幫忙嗎？”
“我說你這個小同志，幫忙做點事,怎么推三推四呢？”女子笑道，“你哪個辦公室的？領導是哪個？”
王林呃了一聲。
原來,她把王林當成這樓里的工作人員了。
王林穿著的確很正式,很像這樓里的職員。
他穿的是一套改良型的呢子中山裝，這是新做的，李文娟設計，李文秀親手為他縫制。
別看這不是什么名牌，但用料、做工、針腳、款式，卻比市面上能買到的同類衣服都要好。
這才是真正的低調奢華、內斂大氣。
女子見王林不動，她便試著往樓梯走下來。
但文件實在太高，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試探著往下走。
而她又趕時間，腳步有些快，差一點就踩空。
王林把公文包夾有脅下，幫她拿下一半的文件來。
女子的臉馬上就露了出來。
她二十歲出頭，一張標準的瓜子臉，睫毛長長，眼睛大大，皮膚白晳，容貌甚是秀麗可人，身材苗條，弱質纖纖。
“看著我做什么？你不認識我嗎？”女子瞪他一眼。
王林笑道：“我應該認識你嗎？”
“咦？那倒是奇了怪了，我在單位里可是個小名人！”女子笑道，“不認識我的人很少哦！”
“是嗎？你有多出名？”
“反正就是所有人都認識我。”
“為什么都認識你？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打雜的啊！嘻，每個辦公室里都跑。”
“呵呵，有意思！一個打雜的，你還挺有自豪感。”
“你肯定是新來的！”
“那你認識王林嗎？”
“王林？哪個王林？”
“就是那個愛秀集團的王林。”
“哦，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啊！”
“我看你也未必認識他，你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吧？他要是站在你面前，你能認出來？”
“我也沒見過他，只聽說他長得很帥，反正比你帥！”
“哈哈哈！”
王林撐不住笑了。
跟這小姑娘聊天，還挺有意思的。
小姑娘只到二樓，她到樓層后，叫王林把東西仍然放到她手上，她朝王林說道：“謝謝你了，同志，你叫什么名字？發個單位的？”
“我啊？我叫王林，愛秀集團的。”
“噗嗤！你就吹吧！我看你也不像！”女子咯咯笑著，“再見了！做夢都想成為大富翁的小同志！”
“……”
王林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我相貌堂堂，玉樹臨風，長得這么不像大富翁嗎？
他走出政署大樓。
時令已是寒冬。
北風呼嘯，冷不丁的走出來，凍得人直打顫。
忠叔在外面等著他，打開車門，請王林上車。
“王總，回公司嗎？”忠叔問道。
王林想了想，打算到市里的其它申紡集團的其它工廠看看情況。
申紡集團是一個大型的紡織集團，旗下工廠繁多。
集團公司成立于1878年，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是一家集服裝與服飾品科研、設計、生產、銷售、商貿和服務于一體的大型企業集團。主流業務自主研發設計、制造生產、物流配送和經營銷售。
說申紡集團，只是一個比較時髦的稱呼。
嚴格來說，應該說是市紡織工業局、市紡織經營管理公司。
在過去幾十年里，紡織人都是用紡織局來稱呼自己公司的。
公司擁有大大小小幾百家企業，幾十萬職工！按照棉紡、毛紡、色織、印染、服裝、巾被、裝飾、手帕、化學纖維、產業用紡織品等大類產品進行專業化生產經營。
這是國內紡織業的一艘巨無霸航母！
現在，因為時代的發展，這艘航母不得不退役。
而王林將接管這艘航母。
要怎么樣改，才能真正的讓她恢復生機？
這是一個大命題！
一個世界課題！
王林坐在豪華的奔馳車上，思考著申紡集團的命運和走向。
忠叔平穩的開著車，他偶爾通過后視鏡，看到后排座位上眉頭緊鎖的王林，便知道王總又在思考大事了。
按照王林的吩咐，忠叔把車開到了五廠大門外。
五廠在王林實行企業托管之前，就已經不行了，工廠停工，工人分流。
時代大潮拋棄一家工廠時，連招呼都不會打一個。
五廠的大門緊閉。
王林的車子開到門口。
嘀嘀！
汽車的鳴笛聲，驚動了里面的人。
門衛室里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他看了一眼奔馳車，連忙跑了過來。
“領導好！”門衛點頭哈腰的對著車里人笑。
他壓根就不知道來的人是誰，也不知道車里坐的是哪位領導，但直覺告訴他，這車里坐著的人不一般。
忠叔道：“同志，這廠現在能進嗎？”
“可以，可以！我給你們開門。你們是下來視察的吧？”門衛笑道，“廠里早就停工了，正在整頓呢！”
王林道：“忠叔，不用進去了。就停在外面吧！”
說著話，王林推開車門，下了車。
門衛看著王林如此年輕，倒是有些怔神，但馬上堆起笑臉：“領導好。”
他伸出手來，要和王林握手。
王林和他握了握手，感覺到他手上有老繭，手掌又粗又糙，指甲縫里全是洗不干凈的機油。
“你是機修工出身吧？”王林問道。
“領導好眼力。我以前就是廠里的機修工人。廠里分流以后，留下來的人不多，我因為是老職工，就留了下來。我寧可留在這里守門，我也不愿意離開工廠。”門衛笑道。
王林點點頭。
工人們對工廠都是有感情的。
像王林的父母，為了工廠，甘愿獻出寶貴的生命！
門衛打開了門，請王林進去。
工廠了無生氣，聽不到機器的轟鳴，看不到工人們忙碌的身影。
偶爾有人在活動，這是留守小組的成員，在進行資產的清理和整頓。
斑駁的廠房外墻，污水橫流的排污溝渠，到處散發出一種難聞的異味。
短短時間里，工廠的墻角下、道路兩側，都長出了蔓生的野草。
曾經有無數紡織女工的青春、汗水，都揮灑在這片廠區。
每一條幽靜的小路上，似乎都還殘留著女工們銀鈴般的歡聲笑語。
王林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留守小組的人看到有人進來，便跑了過來。
一個男人看看王林，忽然間露出驚喜的表情，臉像是盛開的秋菊，老遠就笑：“您是王總吧？”
王林掃了他一眼，點頭說道：“我是王林。你是？”
“王總，您好！歡迎來到五廠視察。”來人哈哈笑著，伸出雙手來，緊緊握住王林的手，“我叫梁平，是五廠的廠長，現在是留守小組的小組長。”
王林哦了一聲：“梁廠長，你好。清理工作，進行得怎么樣了？”
“已經完成了，就等著您派人前來接管了。”梁平帶著討好的笑容，“王總，你們什么時候派人過來？”
王林看著對方熱切期盼的眼神，緩緩說道：“你們一家完成了清理工作沒用，得等整個集團完成，我們才能接手。”
梁平抓了抓頭：“那可難了！有些工廠的清理工作進展緩慢。那還得等？我們留守小組倒是無所謂，就是工人們等不起！他們已經好幾個月只拿基本工資了。現在物價這么貴，他們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生活開支，連一餐肉都吃不起。”
王林道：“梁平同志，你們廠有多少工人？”
“還有5000多人。”梁平說道，“之前已經分流出去兩批人了。王總，我們這些工人，以后是不是都能進愛秀集團？”
王林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復他為好。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梁平同志，申紡集團只是被我托管而已，工人們并不進入我們愛秀集團。嚴格來說，申紡公司的所有工廠，都將進行重組，建成一個新的紡織集團。”
梁平似乎并不是很理解這種模式，有些懵懂。他最關心的還是工人們的去留問題，又問道：“王總，那我們的這些工人呢？他們都能留下來嗎？他們會繼續工作嗎？”
王林道：“現在的幾十萬紡織工人，能留下來的，可能不到五分之一吧！”
五十多萬工人，除掉已經分流出去的一部分人，剩下的工人，最多留下10萬人左右！
這是王林對新的紡織集團的一個大概設想。
“五分之一？”梁平的嘴唇，不由得輕輕顫抖，“這是不是說，我們廠里的工人，最多留下一千個人？”
王林沉重的點了點頭：“梁平同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舍不得這些工人，希望他們都能有一份好工作。可是，申紡集團為什么不行了？就是因為太過臃腫！所以，我們改革的目的，就是為了盤活她！而盤活企業的最根本因素，就是對技術、機器、工藝進行升級改造。新型生產線，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工人。以前五個人做的事情，現在一個人就能完成！”
梁平臉上閃現痛苦神色：“減掉五分之四的工人？這、這？我怎么對他們交待？”
王林道：“市里會做出安排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紡織工業的改革，就是這么殘酷。如果不想抱團等死，就只能求改變、求生存、求發展。”
梁平擰緊雙眉：“王總，那誰留下來？誰走？這個標準是怎樣的？”
王林道：“到時，我們會拿出一個統一的標準。時代在發展，工人們的眼光，也應該看得更遠。下崗的工人，或許能走出一條更精彩的路來！”
梁平苦笑道：“他們都是紡織工人，這一輩子都在工廠里待著，哪里懂社會上的門道？有人跑去當倒爺，結果被騙光了身家。有女工出去打工，被拐進了狼窩！唉，這些工人，都太單純了！在社會上吃不開！王總，我懇求您，把我們廠的工人都留下來吧！我向您保證，他們都是勤動、苦干、老實的工人！”
王林當然不能答應。
這個主，他不能做。
他拍拍梁平的胳膊，說道：“到時再說！再見，梁平同志！”
離開五廠后，王林的心情，變得異常沉重。
為了集團以后的順利發展，他只能留下十萬人左右！
其它人全部要分流！
這一陣陣痛，就好比周粥躺在產房里分娩時一樣，極痛！極痛！
但又不不得經歷。
不然，就無法獲得新生！
“或許，是時候加快擴建的步伐了！”王林深邃的目光，投向車窗外面，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憂慮。
他不是英雄，但時代卻將他推到了浪尖上！
時勢造就了他王林！
他只能身披金甲圣衣，足踏七彩祥云，盡自己之力，來拯救申紡集團的命運！
前路多坎坷，王林且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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