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申紡廠門口，上班的工人們，像潮水一般涌進工廠。
紡織女工們那銀鈴般的笑聲，吸引了無數單身過路人的關注。
“滴！嘀！”一陣汽車喇叭聲，從廠外馬路上傳過來。
自行車和行人，紛紛向兩側避讓，眾人側目而視，以為是哪個大領導來廠里了。
“咦，那不是文秀嗎？”陳小希和劉玉正好走在門口呢，看到副駕的李文秀，不由得大喊起來，“文秀！文秀！”
“哎，小希！”李文秀朝外面揮了揮手。
陳小希咯咯笑道：“你真買車了啊？這是什么牌子的車啊？好漂亮呢！”
“叫什么奔馳，德國的一個品牌。”李文秀道，“我也不太懂。”
劉玉當然是懂車的，看著羨慕不已，問道：“這車多少錢？得好幾十萬吧？”
李文秀道：“七七八八的雜項加在一起，一共花了一百萬。”
陳小希發出哇的一聲喊：“100萬啊？天哪！我十輩子也賺不下這么多錢！文秀，你真是太幸福了！”
李文秀甜蜜的一笑，轉身對王林道：“送我到這里吧，我下車和小希他們一起走進廠里就好了。”
王林道：“小希，劉玉，上車，我送你們到車間門口。”
陳小希嘻嘻一笑：“這才對嘛，我們也坐坐這么高級的小轎車！這門怎么開啊？”
李文秀下了車，幫忙打開后車門。
陳小希和劉玉坐上車。
李文秀仍然回到副駕坐下。
“好涼快，這車有空調啊？真高級！”陳小希笑道，“文秀，你可享福了，以后出去玩，一定要帶上我們！”
“好！”李文秀應了一聲。
陳小希坐在后排椅子上，屁股上下一跳一跳的：“有彈簧的呢！好高級的沙發座椅！”
王林緩緩啟動車子，開到了廠門口，發出兩聲滴滴聲。
廠里的門衛，聽到車子響，果然不敢怠慢，從崗亭里跑出來，對著車子敬了個禮。
王林得意的朝李文秀笑了笑。
李文秀想到他昨天晚上說過的話，不由得撲哧一笑：“這些門衛，果然是只敬豪車不敬人！”
王林的車剛進廠門，正好碰到廠長周伯強的車子從后面開進來。
周伯強坐的是一輛老上海牌小轎車，他看到前面那輛嶄新的奔馳車，不由得一怔：“哪個大領導下來視察了？”
司機當然也認識車，訝道：“那可是奔馳啊！什么級別的領導，才坐這么高檔的小車？”
周伯強正自思忖，卻看到那輛豪車，轉了個彎，朝車間那邊開過去了。
“跟上去！”周伯強沉吟道，“這是哪個領導？一下來直奔車間？肯定是一個懂工業的領導！難道是市里的朱領導？不對，朱領導的座駕也不是這車，難道他換新車了？”
王林哪里想到，周伯強跟在屁股后邊？
他開到車間前的空地上，放下李文秀她們。
李文秀問道：“你今天去不去跑國庫券？”
王林道：“我要先到紅光食品廠的老辦公樓去一趟，我請了裝修隊在那邊搞裝修。要是時間來得及，我就去廣州。”
“好吧，你中午要是回家吃飯，就早點回來，我好做準備。”
“行，你快去上班吧！”
陳小希笑道：“喲，你倆這么難分難舍了呢？真是恩愛，讓我嫉妒！”
李文秀抿嘴一笑，挽著她的手進車間去了。
王林正要倒車，看到師傅吳大壯和趙衛國站在那邊，不知道為了什么事在爭吵。
“師傅！”王林下了車，走過去問道，“你來廠里做什么？”
吳大壯道：“王林，我假期到了，想續假，趙班長不給假了！說是機修班人手短缺，不批我的假！”
趙衛國看到王林，還是有些忌憚的，說道：“這不怪我，這是主任的命令！不信你去問主任。”
吳大壯道：“我找過主任了，主任說要班長先簽字！”
王林道：“我才幾個月沒上班，這廠里規矩都改了？趙衛國，你何苦為難我師傅呢？”
趙衛國冷笑道：“我可沒為難他！要不他也學你的，辦一個停薪留職得了！”
吳大壯當然不能辦停薪留職，他當王林的保鏢，每個月才賺三百塊錢，又不是長久之計，哪有王林這么大的魄力？
王林淡淡的道：“趙衛國，你在機修班做的那些狗屁事情，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真要捅出來，你這班長就沒得當，你信不信？
趙衛國厲聲道：“王林，你小子別得瑟！我可不怕你！”
王林指著他道：“行啊，你有本事，你就倔一個給我看看！我明天就讓你下臺！”
這時，周伯強的車子到了，停了下來。
周伯強下了車，走到奔馳車邊，問道：“這是誰開的車？”
王林道：“廠長，是我的車！”
周伯強一怔：“王林？這是你開的車？你幫哪個領導開的車呢？領導呢？”
王林笑道：“廠長，這是我買的車。”
他走上前，掏出中華煙，遞了一支過去：“廠長，我昨天晚上到周領導家里談點事，還和周領導聊到了你。”
周伯強眼皮一抬：“你去漢民家里做什么？”
王林道：“軍哥和我堂姐談戀愛呢，錢阿姨托我做媒。”
周伯強呵呵笑道：“好像是有這么個事。王林，你小子混得可以啊！這車買下來，得花不少錢吧？”
“也還好，一百萬。”
“呵呵！你小子，真行啊！”周伯強的語氣，明顯熱情了不少，“一百萬啊！要是投到咱們廠里搞技改，那得產生多大效益？”
王林道：“廠里真要搞技改，也得從市里、部里撥款不是？咱們廠是紡織一廠，紡織行業的資源也得向咱們廠傾斜才對啊。”
周伯強笑道：“我聽漢民說，你對政治、經濟方面，都挺有想法的，看來還真是這樣！怎么樣？想不想回來工作？我給你安排一個好位置。”
王林笑道：“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我想趁著改革開放的春風，把副業搞起來。如果有一天，工廠真的需要我了，我會回來的。”
周伯強哈哈笑道：“是人才，在哪里都能發光啊！你賺到的錢，比咱們一廠的利潤還高！看來我得向你取經，學習你賺錢的方法了。”
王林道：“申紡的布，全國的衣，咱們廠現在的效益，還是穩步增長的吧？”
周伯強擺了擺手：“一言難盡！”
王林道：“咱們市里的紡織工人，加在一起，有55萬人！年產250萬紗錠！紡織行業，也是咱們市的龍頭行業，是我市經濟第一支柱產業！是我市創造就業崗位最多，創造產值、利稅、出口外匯穩居第一的龍頭老大地位。只不過，這個地位堪優啊，我估計，不用五年時間，我市的汽車產業，就會迎頭趕上，超過我們紡織行業的地位。”
周伯強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不由得對王林刮目相看！
這個人，有大局觀，有全局觀！這是十分難得的！
他剛才說要請王林回來做事，給他另外安排一個崗位，不過是順嘴一提，因為他知道，王林在外面混得好，活得滋潤，一時半會不可能回廠里來工作。
但是，聽到王林這番話后，他發現這個年輕人，真的與眾不同！
難怪連大學畢業的侄女，也被這小子迷得五魂三道的！
原來，這家伙不僅僅只會哄女人，而且有真本事！
“哦？你對咱們紡織行業，還有大局的思考？”周伯強來了興趣，“走，到我辦公室里坐坐，我們好好聊聊。我還真想聽聽，你這個王百萬的意見！你能賺到幾百萬的資產，那你的經濟思維一定有過人之處！”
王林笑道：“我也正想向周廠長請教學習呢！”
他轉過身，對吳大壯道：“師傅，你請假的事，我直接找廠辦解決就好了。”
周伯強這才看到旁邊的吳大壯和趙衛國，問道：“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吳大壯和趙衛國，面對廠長，都囁嚅不言。
王林道：“這位吳大壯，是我在機修班的師傅，最近請假和我一起跑國庫券，當我的保鏢呢。”
“是嗎？”周伯強道，“你小子都請保鏢了？請了幾個啊？”
“請了兩個，另一個是個人民警察。”
“嗬！厲害！”
王林道：“我師傅還想繼續請假當我的保鏢，還請廠長批準。”
周伯強大手一揮：“當然批準啊！搞活經濟嘛！咱們廠里工人太多，人浮于事的情況太多，要是多些人像你們這樣自謀出路，那給咱廠里省多少事啊？”
旁邊的趙衛國聽了，不由得呆住。
剛才他們的談話，趙衛國全聽到了！
王林居然買車了？
還買了一輛一百萬的奔馳轎車？
要不是車子就停在他面前，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本來自以為高王林一頭的趙衛國，此刻徹底沒了優越感！
他看著王林那輛锃黑發亮的奔馳車，心里酸溜溜的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反正挺難受就是真的！
吳大壯嘿嘿一笑，朝王林道：“真買車了？昨天買的？”
王林點點頭，對他說道：“師傅，你請假的事，我等下找廠辦幫你辦就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們今天休息，不去廣州了。”
吳大壯道：“那我干點什么事好呢？”
王林道：“你要是閑不住，就去華亭服裝市場，幫李文娟賣褲子吧！她一個人守著攤位呢！你先去一趟我家，如果碰見田姐，喊她一起去。”
吳大壯應了一聲，高興的離開了。
王林連正眼也懶得瞧趙衛國，和周伯強來到廠辦。
周粥上班了，正在整理辦公室，拿抹布擦著桌子呢，聽到腳步聲響，便知道是廠長來了，笑道：“叔，你今天來遲了啊！”
忽然，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她猛的轉過身，看著門口，看著那個冤家嬉皮笑臉的走了進來。
王林笑道：“周助理好。”
周粥道：“王林同志，你來廠辦做什么？”
周伯強笑道：“是我請他過來的，我要向他請教經濟上的一些問題。”
周粥啊了一聲。
王林道：“周助理，我說半天話了，有些口渴，能辛苦你給我倒杯茶嗎？”
聽著他看似正式、實則玩世不恭的調戲，周粥哭笑不得，她白了他一眼，低聲嘀咕道：“沒個正形！一來就指使我！狐假虎威！”
她故意泡了杯熱茶來，端給王林，趁他接茶杯之機，手輕輕一抖，濺出幾滴熱水來。
“哎唷！”王林的手被熱水燙到了，吸了口冷氣。
周粥本來想懲罰他，見他真燙著了，又不由得關心：“怎么樣？沒燙著吧？”
王林盯著她的眼睛：“沒事，我一個機修工人，皮糙肉厚，燙不壞。”
周伯強問道：“王林同志，你給我具體談談，你對我們廠的改革建議吧！我是認真的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周粥聽到這話，不由得好奇的看向王林。
王林道：“廠長，我想問一句，現在咱們一廠，年盈利能力到底是多少？”
周伯強微一沉吟，說道：“盈利？不虧就算好的了！別說是咱們一廠，便是咱們整個紡織業，也是虧損的多。紡織領導班子為此天天開會呢！你知道我們明年的目標是什么嗎？”
“扭虧為盈？”王林說道，“不會是虧損企業面比今年減少10%以上吧？”
周伯強豎起大拇指：“你真厲害！這也知道！”
王林遞了支煙過去，幫他點著火，說道：“我沒想到，紡織行業已經開始虧損了！我還以為，至少可以再撐個三、五幾年呢！”
“撐當然是撐得下去的！但是這樣子有什么意義呢？”周伯強道，“我們是工廠，是企業啊！又不是福利廠，養著幾十萬職工？”
王林道：“能養幾十萬職工，這就是紡織行業的偉大之處！別的廠，我不敢說，咱們一廠要想脫困，我倒是可以貢獻一點計策。”
周伯強道：“愿聞其詳。”
王林緩緩吐出兩字真言：“壓錠！”
周伯強濃眉一皺：“壓錠？”
王林道：“就是減少產能！”
周伯強震驚道：“這不是辦法！”
王林道：“我了解和參考過國外綿紡廠的一些案例。他們都是采取壓錠的方法。壓縮淘汰陳舊落后的棉紡錠，這是紡織工業結構調整的重大舉措！我以為，咱們一廠，可以做為一個先行官，一個試驗田！如果能成功，那這個經驗，就可以向全紡織行業推廣。”
周伯強道：“可是，壓錠就要減員啊！這工人怎么安排？”
周粥定定的看著王林，聽得入了神，忘記自己要做的事了。
王林道：“想要不減員，就要合理安排每個工人，讓他們勞有所值。我市有55萬紡織工人，這個行業真的需要這么多工人嗎？工人的確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但一定要善加利用。讓工人做有用功，讓他們的勞動，產生應有的價值！”
周粥忍不住懟道：“你說得輕巧，那么多工人，怎么安排？你真有本事，你倒是說出個一二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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