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免疫人生 > 第四十九章 心愧
  李淼從李前進家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多了,走路有些飄,許是和李焱分了一瓶茅臺的原因。

  爹娘那邊,估計已經散場了,最近這幾年差不多都是這樣,爹娘歲數大了,不喜歡熱鬧,也沒有守歲的慣例了。

  平時也是這樣,誰去看他們,說不上幾句話,娘就靠著被臥摞子昏昏欲睡,你不敢打擾,也不敢離開,只能傻乎乎的坐在炕沿上候著。爹是幾十年如一日,食不言,寢不語,有事說事,沒事各自去忙,不會浪費時間跟你聊天。

  人老了大概就是這樣。

  不過老五來了例外,她能和娘盤著腿坐在炕上聊半天。

  “爹。”李淼想著想著就進了自家院子。坐在屋檐下發愣的李悰,看到李淼進家,站起來打招呼。

  “嗯,你娘回來了嗎?”

  “在屋呢。”

  “哦。”

  “沒事兒我回屋了。”看李淼沒話,李悰打了聲招呼回了東配房。

  李悰懶懶懨懨的樣子,讓李淼心里莫名的有些憋火,都是兒子,自家的還要大幾歲,咋差距這么大呢。一路的好心情如烈日下的水漬,頃刻間消失的干凈。

  屋里三娘和李念正在包餃子,她倆下午一直在那邊兒忙活,自家餃子還沒顧上包。

  李家優待女兒似乎是個傳統,李老太寵愛女兒,李淼家也是,只不過不像李老太那么沒有原則,女兒也不像李垚那么沒有底線。

  三間正房里都有暖氣,也是李焱給安排的鍋爐,東屋是李淼兩口子住,西屋則是李念在住,李悰和李懷哥兒倆擠在東配房。

  配房里過冬冷,晚上睡覺加上壓風被要蓋三層被子,真正是晚上不愿鉆進被窩兒睡覺,早晨不愿鉆出被窩兒起床,屋里也冷,現在外面零下十幾度,屋里好一些也要零下四五度,一晚上“尿盆”能凍得實心梆硬。

  “回來啦,又喝酒了?在五叔那兒?”三娘看李淼進屋,問道。

  “嗯,在五叔那兒跟老四又喝了點兒。李懷還沒回來?”李淼點頭,又問起自家二小子。

  “還在外面瘋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十二點前肯定能回來。”

  “大除夕的還到處瘋,別人家也能容他,不像話。”

  “啪啪”三娘放下搟面杖,拍了拍手上的撲面,開始和李念一起包。

  “你平時得管管他倆,沒一個省心的。”李淼從地上拎起暖壺,想找個杯子倒水,結果兩次都沒把杯子拿起來。

  “爹,我來吧,你杯子都找不準了,別再把暖壺脆了。”李念趕緊湊過來接下暖壺,找杯子倒上水,“你這是喝了多少呀?”

  “半斤,茅臺。”李淼炫耀道。

  “嚯,五爺爺請你們喝的呀,這么好的酒。”

  “是呀,今天高興,”李淼回憶起晚上李愷的分析會,心情又突然好起來,“呵呵呵呵,咱們老李家要出個能人啦,哈哈哈哈。”

  “孩兒他爹,咋的了這是?”李淼畫風突變,讓李念娘兒倆有點蒙。

  “我沒事兒,我高興,今天可是讓我長見識了,小七兒了不得呀,咱們李家有李愷,可保三代無虞。”李淼得意的晃著頭。

  娘兒倆面面相覷,李念說道:“我爹真是喝多了,竟然能說出這么生僻的詞,而且聽著要表達的意思,好像還說對了。”

  “滾球,就會笑話你爹。”李淼尷尬的說道。

  趕上那個特殊時代,加上李淼不愛學習,所以他的初中畢業純屬混出來的,甚至不如一個正經的小學畢業生,跟別人交流時經常鬧笑話。比如談論“攝(she)影”技術時,他口口不離“攝(nie)影”,雖然是個多音字,但肯定不是能替代用的。還有一次,帶媳婦和朋友去京都爬香山,登頂俯瞰大好河山之時,跟媳婦開心地說“這感覺,太‘峽意’了”,其實他想說的是“這感覺,太‘愜意’了”,鬧的自家媳婦這個正經初中畢業生尷尬的不行。

  李淼和他媳婦是初中同學,區別在于一個是優等生,一個是學渣。他們也不是自由戀愛,那時候不興這個。畢業幾年后,經媒人牽線,兩人才再次相見,并在李淼入伍前訂了婚。

  李念是正經高中畢業,成績也還說得過去,最愛挑他爹的茬,也算是一種家庭樂趣。

  “小七兒又辦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兒,讓你這么夸獎他。”三娘問道。

  “不能說不能說,總之挺厲害,加上大丫頭那事兒……這孩子將來出息大了。”李淼搖著頭。

  “跟我們也不能說?”三娘又問。

  “不能說,君不密失國,臣不密失身,這事兒可關系著咱家的死活呢。”

  “可了不得了,我爹又說對一個成語。”李念貌似驚喜的起哄。

  其實這句話是李愷叮囑大家要保密時說的,李淼只是記下來復述而已。

  “不愿意說拉到,我們還不息的聽呢。”三娘嗔道。

  “再過半個月就都知道了,現在知道也沒意思,還跟著著急上火。對了,以后讓家里這倆多跟小七兒一塊玩兒,能學個一星半點兒的也算長進。”

  “那行,自從你動手打了悰兒,悰兒大部分時間都陪在五叔那兒,和小七兒天天見。”三娘應道,“說起悰兒……其實一萬塊錢咱家又不是拿不出來……難得他喜歡,再說了,你覺得多,也不能動手打孩子呀,還下那么狠的手。”

  “我那天也是話趕話,這孩子死犟,非跟我頂……我以后注意。這不是咱家有沒有錢的事兒,大哥二哥家的孩子都辦了,哪個也沒出這么多錢,都是三千。咱家破了這個例,你讓大哥二哥怎么跟他們親家解釋,這不是讓他們家宅不寧嗎。再說了,那家人一開始就敢張這么大嘴,那以后肯定是個無底洞,這樣的家主兒,咱們敢作親家嗎,有多少也不夠填和的。而且,咱們家還有懷兒呢,也就是三四年了,這個數兒別人知道了,將來到懷兒時只能高不會低。”李淼還算耐心的跟自己媳婦解釋。

  “唉,可惜了,你說她爹也不替自己閨女想想,挺好的閨女……”

  “算了,這種事兒要看緣份,他們倆沒這玩意兒。我回屋了。”

  “十二點還要放炮吃餃子呢,你再待會兒唄。”

  “我不睡,仰一會兒,吃餃子叫我。”

  ……

  李淼走時,李焱已經高了,他兩場酒喝了有小一斤。

  李淼在部隊上呆過,酒量要好一些,還能自己走回家,李焱能堅持著不吐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李愷倆人把李焱架到西屋床上,鞋和棉襖給脫掉,拿床被子給他蓋上。沒脫別的衣服,醉酒的人返熱,怕他半夜蓋不住掀了被子再著涼。

  常大龍用熱水打濕毛巾,李愷接過來給李焱清理手臉。熱毛巾的刺激,讓李焱短暫清醒過來,看著忙碌的兒子,一個勁兒的傻笑。

  “呵呵呵呵,兒子長大嘍,兒子長大嘍,以后管不了嘍,呵呵呵呵……”

  李愷皺著眉頭假裝生氣的說:“別鬧啊,兒子養到十四就不打算管啦,你這也太不負責任了,我告訴你,現在不管我,法律上還算遺棄罪呢,小心國家機器**你。”

  “兒子……謝謝你。”李焱突然嚴肅起來。

  “謝我,因為啥呀,我做了這么多好人好事呢。”李愷調皮的笑著。

  “因為……你五爺,你照顧的很好,比我強,想得多,做的細,爸謝謝你。爸對你五爺的感情,比對你爺爺奶奶都深,沒有他的恩情,就沒有我的現在,我想報答他,可我……我連他對我十分之一的好都沒報答呢……我沒腦子,想不出他喜歡什么,需要什么,我還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他……你做的菜好,你考慮著他的身體,惦記著他的病……你做的東西他喜歡吃……還能養身體……我就會一味地讓他去醫院去醫院……兒子,你用心了,爸謝謝你,嗚嗚……”

  “老爸,咱不哭,你只是對五爺爺的病不太了解,不是不用心,不過你讓我多學習多看書多讀報,然后把我送過來照顧五爺,也是一樣的呀。”

  “不一樣不一樣,我心愧呀,嗚嗚……”

  “好了老爸,咱不說這個了,這個話題等你清醒了咱們再繼續討論。你先告訴我你跟我媽約好的明天幾點去村口接她,看你這狀態,我估計你明天起不來。”

  “十點……我十點到村口等她……嗚嗚……我心愧呀。”

  “好了好了,不說了,咱不心愧,咱以后做的更好,咱父倆一起報答。喝口水,咱睡覺,來……”

  “咕嚕……咕嚕……哦……我心愧呀……”

  “不心愧不心愧,奧奧,睡覺覺,奧奧,睡覺覺……”李愷覺得可笑,挺大個人,喝多了跟個孩子似的。

  不一會兒,李焱吧唧著嘴睡著了,李愷給他掩好被子,和站在一旁的常大龍悄悄走出屋,臨走還把刷干凈的痰盂放在對著李焱頭部的地上。

  兩人來到對面的東屋,輕輕推開門,看李前進瞇著眼靠坐在沙發上,還沒有睡覺。

  “臭蛋子,你爹咋樣?”

  “挺好的,剛睡著。我看看您睡了嗎?”

  “沒睡呢,等你煮餃子呢。”李前進笑瞇瞇的說道,眼睛卻有些紅。

  李愷回頭看了看堂屋的座鐘,還差二十分鐘零點。

  “爺爺,咱現在開始煮吧,餃子熟了,也就到點兒了,正好放炮。”

  “煮吧,你爹睡著了,就別叫他啦,一會兒給他留一碗,萬一半夜餓醒了可以吃。”

  “好嘞。”

  常大龍煮餃子的時候,李愷把炮仗拿了出來。

  “份例”里的二踢腳和鞭炮都給了李悰,李愷買了幾組“閃光雷”和六掛一千響的“大地紅”。“閃光雷”擺在院子中間,引線擰在了一起,“大地紅”并排掛在院門上,也把引線連在一起。

  餃子熟了,先給李前進盛好一碗,讓他坐在堂屋里準備好,堂屋門開著,能看到院里的情況。

  “爺爺,時間到,開吃。”隨著村子里逐漸響起的鞭炮聲,李愷大喊一聲,低頭點著“閃光雷”的引線。門洞里的常大龍聽見動靜也點燃了“大地紅”,然后趕緊向堂屋里跑去。

  此時,整個伴山屯已經沸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五光十色的煙花渲染了整個天空,撕裂了黑夜,空氣中瞬間彌漫了嗆人的煙火味。

  李愷看著院門處漫天飛舞的紅色紙屑,聽著清脆響亮的鞭炮聲,扭頭對李前進大聲喊道:

  “爺爺,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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