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黛服侍酊酩大醉的永德帝睡下后,將幔帳放下。披了一件外袍,走到二樓的窗邊,望向夜空那輪皎潔的明月。

  月光灑在玉笙樓精美的欄桿表面,恍惚間如同流動的水光。冷冰冰的空氣傳來遠處御林軍巡邏時鐵甲發出的聲響。

  永德帝今日移駕長春宮宴飲,在她的陪伴下醉得不省人事,她可以不必再察言觀色,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做一回自己。

  自打進宮起,她就把自己定位得非常準確。她進宮并不是為了討好永德帝,一切曲意逢迎都是在逢場作戲,全都是為了挽救西涼基業這個最終的目標。

  永德帝并不傻,他也知道這一切,但他卻抗拒不了她的美色。

  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永德帝。

  她仍然記得兩年前爺爺病重之際對她說的一番話。

  “孫女,讓你擔負起這么大的責任,是爺爺的錯,”老西涼王勉強睜著渾濁的雙眸看著她,“我有一個不爭氣的兒子,和一個曾讓我滿懷希望的孫子。到頭來,我們梅家的興亡,卻都要維系在你一個人的身上。”

  她那時才十六歲,卻已明白了很多道理。

  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了享福,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承擔重任。雖然她屬于后者,她也毫無怨言。這一切早已是命中注定的。

  爺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她皇室的禮儀,那時的哥哥梅普,可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整日胡作非為,和父親一樣看不到希望。

  也許那時的爺爺就已經未雨綢繆,開始考慮梅家的未來。

  當女兒的,既無法去指責父親的無能。也無力挽救哥哥日益加重的病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服從爺爺的安排,進宮來服侍一個自己毫不喜歡,年齡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

  這還不是全部,她還要表現出對這個男人的愛慕之意,崇敬之意,不能露出一絲對他的冷漠。

  一天容易,一個月也行……但是人終究要露出自己真實的那一面。

  她雙手握住欄桿,掌心感受著那股冰冷。

  不知道為何,哥哥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派遣信使過來送信。她唯一知道的消息,是父親梅成先是被西戎軍圍困在樂山城中,后面西戎軍又解圍而去。卻不知是不是蕭濯幫的忙。

  知道父親平安,這就是個好消息。

  無論梅成多無能,也是她的父親。就像她的哥哥,無論梅普變成什么樣子,她也不會有一絲嫌棄。如果沒有了他們,她便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

  她是為了梅家而活,為了保住梅家基業而活。

  背后傳來的聲音猛然打斷了她的思緒,永德帝好像醒了。

  梅黛鎮定了一下,盈盈轉過身來。臉上已回復了她一貫的神色,嬌媚而端莊,靜雅又挑逗。

  哪怕是一瞬間流出的真實眼神,都可能會讓她失去永德帝的寵愛。她時刻在心里告誡自己,絕不能失誤。

  幔帳之內,永德帝卻沒有喊她,而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濯兒……呵呵……我的兒子。”

  原來永德帝是在說夢話。

  自她侍寢永德帝至今,永德帝還是第一次說夢話,難道是喝醉酒造成的。

  他口中提到的濯兒,只能是蕭濯。可是永德帝廢黜了他,又要追殺他,在夢里卻又如此親切。

  他為何如此矛盾?

  梅黛心生疑惑,輕輕移動腳步靠近龍床,同時在旁邊的桌上取了一杯香茶在手。萬一永德帝突然醒來,她便可以借口說為他倒茶解酒。

  “濯兒……待朕百年之后,這萬里江山……都是你的。”永德帝含含糊糊地夢囈著。

  梅黛恍然大悟,永德帝應該是夢到了過往。

  那時他對蕭濯應該還是喜愛有加的。

  兩年前她入宮之時,蕭濯已在北狄抗擊外族。那時裴皇后尚在,這是整個后宮她唯一懼怕的人。

  裴皇后不但儀態萬方,母儀天下。似乎還有一雙慧眼,能看出每個妃子心里在想什么。出于心虛,她想盡辦法避免和裴皇后照面。實在避不過,她寧可讓其它妃嬪出風頭,也不爭不搶。在后宮眾嬪妃中,她幾乎就做到了隱形。

  那時她就明白,有明察秋毫的裴皇后在,她很難迷惑永德帝。隱忍才是首要的。

  到后面風云突變,永德帝以賜婚招蕭濯回來,突然發難,將蕭濯廢黜,同時流放千里。據說是有人揭發蕭濯暗中以巫蠱之術謀害永德帝。

  在當時的梅黛看來,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蕭濯已經被立為太子多年,他就是下一任帝王,完全沒必要謀害他的父親,去爭搶一個早已屬于他的位置。

  接下來永德帝賜死了皇后,理由是母子同謀。

  梅黛無暇去關注這些事件的內幕,她終于得到了上位的機會。她害怕的人已經沒了。

  “賤人!”

  永德帝忽然恨恨地叫了一句。

  梅黛一驚,以為永德帝是在說她,驚慌之間剛要下跪請罪,注意到永德帝仍然閉著眼睛。這才知道他還是在說夢話。

  來不及思考永德帝話中的含義,她知道再這樣下去,永德帝肯定會醒來。她不能再被動地等待。

  “陛下,陛下。”梅黛坐到床邊,將手放在永德帝的額頭上輕聲呼喚。

  永德帝的額頭滲出了很多汗水,這個夢境似乎很讓他激動。

  永德帝猛地睜開了雙眸,緊張地環顧四周,待看到身邊的女子是梅黛,方松了口氣,將手放在梅黛的手背上道:

  “愛妃,朕的頭好疼。”

  梅黛從旁邊取過帕子為他擦拭汗水,柔聲道:“陛下喝的酒有些多,睡醒了自然有些頭疼。”

  “朕……方才說夢話了嗎?”永德帝閉上雙眸,看似隨意地問道。

  梅黛心頭一緊。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永德帝實情。

  若是永德帝在清醒后,記得他在夢里說過的話。她就不能瞎編。但若是告訴永德帝他說的夢話是什么,萬一這些事情是她不該知道的事情呢。

  心頭幾番交戰,梅黛還是做出了決定。再猶豫下去永德帝就會注意到她的異常。

  “妾身陪在陛下身旁,聽到陛下連說幾聲口渴,便立刻起身為陛下倒茶,”她將手中早已拿著的香茶遞過來,“正好陛下醒來,請用。”

  “哦,愛妃真知朕心。”永德帝瞟了一眼她手中的茶盞,接過來一飲而盡。

  將茶盞放下,梅黛上了床,將幔帳掖好,在永德帝身邊躺了下來。正待對永德帝說兩句話,卻發現永德帝又已睡著了。

  梅黛仔細觀察,見他呼吸勻稱,不似假睡,這才放下心來。畢竟永德帝喝了那么多的酒,是沒辦法很快清醒的。

  不過他口中的“賤人”到底是在說誰呢?不會是在說她吧?

  若是在說她,那就很嚴重了。她自以為得到了永德帝的寵愛,卻并不知道永德帝真正的心思,這樣很可能會將梅家推入萬丈深淵。

  這件事看起來小,卻不能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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