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吳儉這般評價，趙武忍不住打量了一番這個年輕讀書人。他其實很早就知道了此人的存在，畢竟當年趙顯徽行走江湖，身邊時刻有死士跟隨，將一切消息傳回秦王府。
興許是出于愧疚，但也有真心疼愛那個兒子的原因，趙武擔心不知道他的情況，害怕再一次失去。
進入走馬觀驛站，可見院中一株梅花樹枝繁葉卻不茂。中秋已過，眼看深秋將至，樹葉已經脫落。
走馬觀驛站平時又無人造訪，所以樹枝上總會站著幾只烏鴉。
趙武抬頭看去，正好與一只黑羽烏鴉對視。那烏鴉見了人也不害怕，時不時歪下腦袋，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鳴叫。
趙武也不驅趕，任由這烏鴉待在樹上。
在韓退居的安排下，趙武和三位秦王府高手入住走馬觀驛站。
......
京城的朝會已經很久沒這么熱鬧過了，許多可以不參加朝會的皇室宗親，功勛將領，以及因年邁準許不上朝的老人，都乘坐馬車，前往那座令天下人神往的皇宮。
那般車水馬龍的景象，即便是市井百姓看了，也知道今日朝會將有大事發生。
因為有八王入京，今日的朝會并不在往常的安神殿，而是改成了不常使用的紫宸殿。
最后一個到皇宮門口的馬車并不奢華，哪怕是與最無油水可撈的禮部員外郎的馬車相比，也太過寒磣。
可偏偏就是這么個馬車，要死不死停在了兵部左侍郎的馬車后面。這要是等到退朝，豈不是要讓侍郎大人等別人先走才能離去？
駕車的馬夫是個年邁老人，看到這一幕后立馬氣沖沖走來，怒斥道：“哪來不長眼的東西，敢把馬車停在這里，知不知道擋了侍郎大人的路，是何罪過？”
當今兵部，尚書楊夕，左侍郎劉淵郎，那可都是劉家子弟，哪怕是別部尚書見著了兵部左侍郎，也得禮讓三分。
只是，當老人看到車簾掀起后的一幕，立馬嚇得噤若寒蟬。
走出馬車的是位中年男子，約莫已是不惑之年，距離知天命的歲數也不遠了。關鍵是此人的穿著，并非官袍，卻要比任何官袍更振奮人心。
那是一件黑緞平金繡五爪蟒袍！
當年大秦王朝，帝王龍袍用黑色。如今大奉改為明黃，黑色便僅次于龍袍黃。而當年八位皇子封王就藩，得五爪者只有秦王，荊王和周王三人而已。
眼前中年男子所穿，又是繡“江涯海水”的九蟒五爪，整個中原便只有一人可穿，秦王趙武！
老馬夫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下，用盡氣力將腦袋在地上磕出砰砰聲響，不斷求饒道：“秦王贖罪，老奴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
正是從走馬觀驛站不急不慢來上朝的趙武沒有理會老人的哀求，徑直向紫宸殿走去。
當年大奉立國，第一次早朝就是在紫宸殿。那時候的趙武還是二皇子，山南道二十萬大軍也還不叫秦軍。
紫宸殿前早聚集了文武百官，三省六部官員分作三派，以楊夕領銜的兵部；柳炳文領銜的工，禮，戶部；以及張古通領銜的吏，刑倆部和國子學學士大儒。同為三相之一的唐子淵孤立一旁，顯得尤為滑稽可笑。
在這些官員們的更前方，還屹立有七人。這七人無一例外身穿蟒袍，氣態華貴，令人生畏。精明官員從他們身上的莽龍數量和爪數就能大致判斷出每個人的身份。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向最后到來的趙武看去，有敬畏，有憎惡，有戲謔，百態盡顯。
趙武無視所有人的目光，徑直向前走去，直到站于七人前方。
對此，沒有人想，更沒人敢提出異議，就連之前的竊竊私語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司禮監太監高喊上殿，所有人立馬屏氣凝神，注視紫宸殿。
文武百官都在等那個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先走。可那位坐擁二十萬大軍，近十萬私軍的男人，只是緩緩邁出一步。
這樣的一步其實并不奇怪，只是如今秦王身后還有七位藩王，還有文武百官，還有國子學眾多大儒。這些人都因為趙武，只能跟著邁出那緩慢一步。
紫宸殿坐北朝南，由南大門到大殿門口，需走五十丈，外加百級臺階。當年趙武志得意滿，昂首闊步，僅倆百七十六步就走完了全程。
如今故地重游，趙武每走一步都要在心中默數，直到大殿門口為止，一共三百六十五步。
趙武沒有急著入殿，而是站在門口，搖頭嘆息道：“果然和年輕的時候不一樣了。”
最靠近趙武的倆人，分別是西蜀楚王趙稚詮和廣陵荊王趙沈黎。
這倆位的反應截然不同，楚王是撇撇嘴，在心中暗自嘲諷一聲，“既然老了，怎么不早點死了？”
荊王則是微微一笑。
進入大殿，八位藩王分站左右。大奉王朝左尊右卑，秦王自然而然站在最左邊，年紀最小又無兵權的滕王站在最右邊。
其余文武百官站于八王之后，以三位丞相為首，然后是許多以往不常出現的蒼老面孔。唯有少數年紀不大卻位高權重者方能入殿，其余人只能排到殿外，一直蔓延到紫宸殿南大門。
當今天子趙德高坐龍椅，從他這個位置，可以一直望到南大門。但他此時的目光，只停留在趙武身上。
因為有太子身份得以坐在一旁的趙潼關敏銳捕捉到這個細節，氣惱得暗自咬牙。
天下首宦魏完吾沒有急著喊出那個“跪”字，而是安靜等待，直到趙德的目光從八王身上一一看過，這才開口道：“首輔柳炳文不跪，左相張古通不跪，右相唐子淵不跪，安國大將軍堯震庭不跪，燕國公不跪......”
滿朝文武，除了柳炳文和張古通不跪，外加唐子淵這位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右相不跪，其余不跪者，皆是于國有大功，又年逾古稀之人。
滿朝文武，便是功高如趙武，也因為要盡人子本分，屈身下跪，高喊出那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