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鬼梁飛宇拼死反抗卻寡不敵眾重傷倒地，訣塵衣指示幾位門客將火把狠狠砸來時，素還真終于明白了魅影給他們安排的真正殺局。
——這個幻境顯然便是當初言傾城死前的遭遇，而他與佛劍分說的靈識此時都附身在言傾城體內，所以他們完全無法控制身體相互卻能以神念交流。
此時的言傾城被牢牢捆在木樁上，隨著時間的流逝，素還真與佛劍分說失去的五感在緩緩回歸,終于當腳下的木柴被火把點燃，兩人徹底恢復了一切知覺。
灼熱空氣后所有人扭曲變形的臉，“燒死魔女”“燒死魔女”此起彼伏的狂熱口號，木柴燃燒發出的刺鼻氣味，被麻繩勒住四肢的疼痛與窒息，以及從腳下傳來迅速壓過其他一切感知的熾熱與撕心裂肺的疼痛。
汗水大量滲出,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意識開始渙散朦朧,卻又不斷被增加的疼痛拉回。
我要你們也嘗嘗我所受過的苦！
耳邊仿佛有個憤怒的聲音無比怨毒地吼叫著。
那股惡意是如此驚人，如浩大的洪流將兩人全面吞沒，即便是素還真都不由心中震動，而佛劍分說更是別有一重沉郁的傷悲。
他初見言傾城時便是從火刑架上將她救下，那個溫婉的女子沒有對企圖傷害她的人表現出一絲憤恨，只有對自己不幸命運的悲哀。
然而佛劍分說救了她一次，卻救不了第二次，這樣一個心地善良之人終究逃不過人心的險惡，一縷芳魂在無情的烈焰中消逝。
火舌順著紗衣迅速攀援而上，酷烈的疼痛從全身各個角度襲來，素還真與佛劍分說經歷過無數更加嚴重的傷痛，烈火焚身雖是常人絕難忍受的刑罰,對他們來說卻沒那么致命。
可是一想到這樣的痛楚曾施加在一個弱女子身上，那感同身受的恐懼、絕望、憤怒以及怨恨幾乎蒙蔽了兩人的心神。
尋常外部手段根本無法動搖心志如鐵的兩人,但他們此時附身言傾城,那些負面情緒便是他們自己發自內心的感受,這幾乎是最強大的魔法，因為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素還真拼命提醒自己絕不可沉淪于憎恨之中,否則他們的靈識就會真的隨著言傾城一同在烈火中飛灰煙滅！
可是雖然明白這樣的道理，他們此時卻唯有靈識在此，渾厚的根基、強大的真元、高深的武學，這些通通留在原本的身體中難以調動，他們只能任由憎恨的黑泥源源不斷地涌入心頭，污染精神而無可奈何。
一個沒有絲毫武功的女子在這樣的烈焰焚燒下能夠支撐多久呢？
或許不到五分鐘。
然而在素還真的感知中，明明已經過去了至少一刻鐘，那凄厲的尖叫依舊沒有停止，而肉體的疼痛依舊源源不斷地刺激著神經。
他明悟了，這是直到他們崩潰屈服之前，永無止境的折磨與蹂躪。
只要他們仍舊保持清醒，這火焰便會一直一直地燒下去，一個時辰，一整天，一月，一年甚至百年、千年，這撕心裂肺的疼痛、絕望無助的尖叫還有想要毀滅一切的憎恨永遠也不會停止。
佛劍分說誦起了妙華經：“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
聲聲句句都是慈悲之意，希望籍觀音菩薩的無上偉力救這個可憐的靈魂脫離苦海，澆滅她心中燃燒不熄的恨火。
然而佛法只對相信的人有所作用，正所謂信為能入，對于不信佛者，佛法只是虛妄的玩笑。于是，痛苦沒有減輕，怨恨也沒有停止。
“足夠了……”
素還真輕聲呢喃，然而他的意識并不能控制聲帶震動，這無聲的吶喊唯有佛劍分說能夠聽到。苦境的賢者褪去了溫文爾雅的表象，展露出骨子里的堅毅剛強。
“吾已明了你受過的苦痛，但吾等不能在這里止步，所以足夠了——”
他的靈識無比凝聚，發出振聾發聵的高呼。
“停下吧，鬼梁飛宇！”
嗯？鬼梁飛宇？不該是言傾城嗎？
佛劍分說的疑問沒有得到素還真的回應，但就在素還真喊出那個名字的瞬間，整個世界突然停滯了下來。
血色的火焰、扭曲的人臉紛紛如失焦般模糊淡去，唯有一個身影漸漸清晰，是那個長發覆面，黑衣飄飄的魅影。它靜靜地站在素還真和佛劍分說面前，不言不語，仿佛一件死物。
素還真自顧自道：“一開始，吾也以為你是言傾城死后所化的怨靈，可鬼梁飛宇的日記卻存在一個重大的漏洞。”
“漏洞？”佛劍分說仔細回想自己讀過的一篇篇日記，卻完全看不出哪里不對。
“是時間，言傾城的死亡時間。”
素還真冷靜分析：“進入沒山需要照耀往昔之燈與觀向未來之眼，因此沒山的異變必然與言傾城的死亡有直接關系，這大霧中的沉默之丘就是沒山與春霖境界重疊所形成的異空間。
“原本這也僅僅是吾的猜測，直到進入這場幻境吾才真正確定下來，因為帶頭燒死言傾城的訣塵衣在日記中可是最先死亡的門客之一，而那時日記里的言傾城還活得好好的。”
在佛劍分說懵懂的思緒中，素還真斬釘截鐵道：“所以真相便是，言傾城早在一開始便已經死去，而后大霧降臨，鬼梁飛宇為她報仇殺光了鬼梁兵府的所有門客。”
“可是日記里明明記錄了，有不少門客目睹了殺人者是女子。”佛劍分說疑惑道。
“鬼梁飛宇接受不了眼睜睜看著妻子被燒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事實，強烈的愧疚和憤怒令他的精神分裂出一個以言傾城的形象為模板的復仇人格。”
素還真示意面前那道魅影：“如果他以這個樣子疾速殺人，會被錯認為女子也是正常的吧。而他日記中所有的言傾城，也都指的是那個副人格，所以日記中言傾城從不與其他門客一同出現，而死亡事件也總是發生在鬼梁飛宇入睡之后，因為這正是副人格覺醒的時候。”
說罷，他轉向隨著他的話語身形開始顫抖的魅影道：“我說得沒錯吧？鬼梁飛宇。”
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撩開了魅影的長發，露出下面那張蒼白的，屬于男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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