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珠已經吃驚吃得有些麻了，無奈地嘆息道：“你這孩子…竟還吃一只貓的醋呢？”
說著她復又笑道：“還真是個孩子呢。”
云凌嘴角繃直。他看向林芙，見她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便順從地坐到了對面的座位上，選在林芙對面。
那只被林芙抱在懷里的公貓冷冷地投了一瞥，與云凌對上視線，繼而收回。仿佛一次無聲的對峙。
因為突發的插曲，隊伍延長了休息時間，但現在也該走了，否則沒辦法在天黑前趕到早就決議好的落腳點。
馬車搖晃，剛開始姜玉珠還會同林芙閑聊兩句，或者是給云凌灌輸一些他不知道的常識。
林芙禮貌回應，但不會主動接引話題。云凌聽得很認真，常扭頭去看林芙，仿佛姜玉珠說的每一句話都和林芙有關似的。
但漸漸地，隨著時間拉長，姜玉珠不說話了。她往后靠在車壁上，感覺人有點暈，在并不算寬敞的空間里坐久了，身體也感覺不舒服。
……就想干脆睡一覺，一覺睡到目的地算了。
林芙瞥了她一眼，見姜玉珠安靜下來不再有想要聊天的意思，也合上眼閉目養神。
黑貓縮在林芙懷里，嗅見的全是少女身上的香，再被環境影響，也慢慢瞇眼，困倦著要睡不睡的樣子。
云凌坐在林芙對面，身體依舊坐得板正，像是被模具塑好型的人偶，膚色蒼白，呼吸的幅度微弱，一雙烏黑的眼一瞬不移地鎖定在林芙身上。
黑貓突然渾身一激靈，從渾噩的困倦中驟然清醒過來。他忽地扭頭看向云凌，便見那小子果然在盯著宿主看！
系統瞬間一點都不想睡了。
睡什么睡？保護宿主才是最重要的啊！他怎么看都覺得這個被宿主賜名云凌的小屁孩不是善茬！心懷不軌！！
纏繞在手臂上的柔韌溫熱的尾巴突然圈緊了些，林芙眼睫輕顫一瞬。
……
一群人一起長途跋涉月余后，盛京快到了，同行者之間也加深了聯系，從最開始的陌生到現在的熟悉，就算有些人彼此間沒有建立起多么深厚的情誼，但都能叫得出對方的名字，遇見了能打招呼，有空還能寒暄兩句。
而有些人卻是混得很熟了。
比如說，姜玉珠現在能挽著林芙的手臂自然地向其他人介紹這是她的好姐妹、是她的閨中密友，半點不會再心虛。
林芙也在陸陸續續地接觸套話中了解到云凌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之前故事缺失的關鍵拼圖已經被她攥在手中。
云凌比剛撿到的時候話多了點，對于此世的常識多了許多，常用的字基本認全了，表情也不再那么冷，時常會對林芙露出細微的笑。只是目光還是那么專注，經常長時間地落在林芙身上，像是他一刻不看著，人就可能不見似的。
黑貓常對此冷眼相待。
——如果眼神能具現化作刀的話，那么云凌可能已經被他千刀萬剮了。
之前是系統沒反應過來，但或許是這一個月來伙食變好了，又每天都有太陽曬，云凌的身板那是“蹭蹭蹭”地長。速度快得像是按了快進鍵。
身高高了，體格更結實了，臉也張開些許，瞧著不再像是十二三歲，倒更像是十七八歲。或許他本來就已經這么大了，只是之前營養不良所以看不出來。他已經長得比林芙要高了，高出一大截。看勢頭，應該還能再長長。
許是因為他每天都有在眾人面前出現，所以沒人覺得奇怪，最多感嘆一句他長得真快。
于是有一天，系統再次瞪向云凌的時候，突然就發現他的那張臉特別熟悉，仔細想了會兒，系統就想起了上個書衍世界里的“云凌先生”——
這個云凌和那個云凌長得很像啊！
首先，兩個人有同樣的名字。
再仔細看看，這個云凌長大后應該就是會變成那個云凌的長相。
再再結合上個書衍世界缺失核心能量這件事……
簡而言之，他倆百分之九十九是一個人啊！
系統：“……”怎會如此。什么情況？
他扭頭就想告訴宿主，張嘴喵喵叫的同時，想起來宿主被封了記憶，不然肯定會比他早認出來。
尾巴垂落一動不動，系統被這一發現弄得有些慌。
但他認真沉思良久后便又放松了下來。
沒事，不管是不是一個人，他和宿主是來完成任務的，任務完成就可以了，其他的管那么多作甚？
只是。
——云凌那小子看宿主的眼神真的好煩啊！
黑貓不知第幾次朝云凌齜牙哈氣，云凌瞥了他一眼，視線很快便移回到林芙身上，對他的敵意并不在意。
系統：“……喵！”就很氣！
林芙捏了捏黑貓的耳朵尖，有些無奈地：“怎么又炸毛了？看來你和云凌真的氣場不和。”
黑貓閉上嘴，故作優雅地趴回去。云凌看都沒再看黑貓，回應林芙的話：“他可能有些怕我，所以總是對我反應過度。”
“？”黑貓瞬間彈起，瞪大了眼睛：“喵喵喵？！”我怕你？你開什么玩笑？！
云凌還是看著林芙，不理會他。
姜玉珠坐在林芙旁邊笑。她給林芙倒上茶水，說：“小黑它真的好有靈性，有些動作反應看著跟成精了似的。”
林芙抬手給黑貓順毛，自然而然地接話道：“精怪什么的，都是話本里的想象罷了。它只是一只普通的貓。”
云凌跟著點頭，心里默道：或許很聰明，但的確只是一只長得特別的普通的貓。
他與林芙對視一眼，兩人轉息間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隨后林芙垂眸去看終于被小二端上桌的菜肴，云凌則坐在她對面，朝她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
他們正在一個距離盛京很近的小鎮的客棧里暫住休息，用過晚餐后，領隊的人大聲招呼道：“明日咱們約莫卯正二刻（六點半）便啟程出發，除了午時停下休息片刻，一直往前，大概戌時（十九時至二十一時）能到盛京。”
“不出意外，咱們一定能趕在關閉城門前進去。”
“唉。”姜玉珠跟著林芙往樓上走，嘆了口氣，“卯正二刻出發，那我們卯時三刻（五點四十五）就得起，不然可能會慌里慌張的，拉下點什么就不好了。”
“真是的，出遠門就這點不好，來來回回太累人了。要是這馬車能跑得又穩又快就好了。”
林芙笑著說：“會的。”
姜玉珠：“會什么？”
林芙：“會有車跑得又穩又快。”如果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進程同她原本的世界一樣的話。
姜玉珠：“那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用上吧。”
林芙想，這怕是不能了。
各自回到房間，林芙看了會兒從姜玉珠那里借來的書，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準備出去喊店小二幫忙燒些熱水提上來。
但她走向房門處，還沒推開便看見了印到門扉上的人影子。
一瞧輪廓便知道是誰。
林芙推開門，對不知何時站到門前的云凌說：“本來是想去找店小二的，但想想還要給些賞錢，你既然來了，不如就來幫幫我吧。”
她笑著同云凌說話，眉眼彎出令人心折的幅度。
“好。”
云凌從來不會拒絕林芙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她有時候會說剛剛只是在逗他玩。
但逗他玩也可以。林芙在他這里，怎么樣都行。想對他做什么都行。
少年人還尚不清楚是為什么，不能用言語組織給出一個確切的理由，但他忠實地遵從本心，然后竭盡全力地執行。
他的眼神，他的話語，有時在林芙看來聽來，是有些許動人的。
年少時的情愫，純粹、青澀，令人不自覺地凝視，隨后便是一聲輕輕的嘆息。
……時機不對啊。
林芙漫不經心地想著，聽見云凌問她：“需要我做什么？”
林芙笑容未變：“幫我燒些熱水來吧，我想沐浴。”
“好。”云凌點了點頭，轉身往樓下走。
林芙沒有問云凌為什么要站在她的房門口，云凌也沒有主動要說的意思。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最初時林芙問過，云凌的回答依舊直接：“擔心你，來看一會兒。”
似乎不守著她、看著她，他便不能安心。
林芙點了下頭沒有繼續問，云凌也沒有什么要說的。
他還不懂，自然不會想要、也不會知道要表達什么，又該如何表達。
索性林芙也不需要他表露心聲。
在她眼里，他已經把自己明晃晃地攤開給她看了。
—
云凌一手提著一個水桶，上上下下跑了好幾次。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倒水進去前，很貼心地把浴桶抬下去仔仔細細清洗了一遍。
他在水井旁拿著刷子清洗時，客棧老板從院子左邊走過來。
客棧老板是一名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他語氣帶笑，閑聊般地問云凌：“客人可是好潔？”
他經營客棧多年，接待過不少闖南走北的客人，也不是沒見過有人干這事，大多是有潔癖，癥狀或輕或重。
云凌如實回答道：“我不想讓阿芙用別人用過的浴桶，但沒有新的，只能洗干凈了再給她用。”
客棧老板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八卦的笑容，有些調侃地：“哦——原來是為了某位姑娘啊。”
他臉上有笑，也有感慨與懷念。最后說：“喜歡人家不僅要對她好，還得告訴她你喜歡她。”
云凌動作一頓，心跳突然變得有點快。
“她救了我。”他垂著眼，又直又長的睫毛覆下一片不明的陰影。
“我想一直待在她身邊對她好。”
他認真地說完，卻覺得…似乎不止于此。
……不只是因為救了他才想對她好。這只是占比最小的一個部分。
那是為什么？
為了她身上好聞的香味，還是她明媚又散漫地朝他笑？
云凌倒掉桶里的水，聽見客棧老板感嘆：“原來是恩人啊。”
他手上用力，手背上青筋繃起。
云凌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感覺有些焦躁不快，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么說，究竟是想從年長者口中得到怎樣的回答。
他慢吞吞地從井里打了一桶水，倒進已經被清洗干凈的浴桶里。
客棧老板驚訝地：“哎，你先把浴桶搬回去再倒水啊，不然等會兒太重了你搬不動。”
云凌表情冷淡：“我可以。”
他沒說大話。客棧老板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舉抬起浴桶，步伐輕松地離開，心想，年輕，年輕人吶！
—
林芙站在屏風旁邊，看著云凌非常慎重地調試水溫。
她突然問：“云凌，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云凌回頭看向她，“嗯”了一聲。
林芙沒什么想問的了，云凌卻依舊看著她。林芙便笑著問：“水兌好了？”
云凌搖頭，轉回去繼續忙碌。
水溫調好后云凌就得走了。他去確認了下窗戶有沒有關嚴實，而后走出房門，就像之前那樣站在門前不走了。
他說：“你洗，我幫你守著。”
林芙點頭同意。
怎么說呢……免費的護衛不用白不用！
水溫溫熱，朝上冒著淺淡的白色霧氣，輕飄飄地浮動著。
林芙褪去衣物泡進去，適宜地舒了口氣。
她的影子投在屏風上，被搖晃的燭火慢慢扭曲變動著，像是黑暗在張牙舞爪，又像是某種混沌的、不安定的東西在肆意地舒展蔓延。
而那道印在門扉上的影子，靜默、沉穩，一動不動，仿若能存在許久、許久。
林芙洗好后穿著寢衣走到門前。她沒開門，只是來對云凌說：“我洗好了準備睡了，多謝你，你回去吧。”
門外云凌的聲音傳進來：“我幫你倒水。”
林芙：“不用吧，會有人倒的。”
云凌堅決地：“我來倒。”
林芙無所謂。既然云凌堅持，她便直接開門把他放了進來。
云凌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走過，余光卻自覺自愿地把少女攏進視野里，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收回注意力，便更加清楚地聞見了馥郁的香——伴隨著騰騰熱氣往上升，鉆進他的鼻子里，纏到他身上。
喉結滑動，云凌抬起浴桶。
不可能。他想，這水必不可能讓其他人倒。
之前老實面壁，現在才轉回身的黑貓：“……”
有問題。
這小子的眼神絕對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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