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太只覺糕點噎人。
她放下那塊千心糕，捧起茶杯喝了兩口，再放下時，眼里洶涌的情緒已然泯然于杯中。
“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都過去了。”
欒蕭卻沒打算讓這個話題就此揭過，他看著老太太的臉道：“秦奶奶，叔公他不是無疾而終，是后面得了癔癥，在一個夜晚失足落水而死。”
老太太一抖。
手里的茶杯瞬間掉落在地。
她倏地抬頭看向欒蕭，神情激動得厲害，“侯府說他是無疾而終，在睡夢中就辭世了，沒有遭受一點痛苦！”
落水而死……
那就是活活被淹死啊！
得多難受？
“并不是在睡夢中辭世。”欒蕭微微嘆氣，“想來是婚期越來越近，而叔公也愈發痛苦，他總是幻想和您成婚的生活，久而久之就患了癔癥。”
“我小時候聽爺爺說過兩嘴，說是那天晚上他喊著您的名字，一腳踏進湖里，再也沒起來。”
“而侯府覺得叔公是為您殉情而死，便將叔公視為恥辱，連對外宣稱的緣由也是失足落水，不想讓他污了侯府的名聲，而我之所以知道這么多，還是因為翻到了他的遺物。”
欒蕭頓了頓。
“那時我爺爺辭世，家中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我也去翻了翻，結果在爺爺的床下翻到了那些書信和畫像。”
“想來爺爺和叔公關系極好，知道那些東西是叔公的念想，所以違背著侯府幫他藏了幾十年。”
秦老太太聽著這些話。
再也藏不住眼里的水光。
她捂著心口，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落，“我以為……我以為我走了，他便能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侯府世子……”
欒蕭摸出懷里的帕子。
遞給秦老太太。
“秦奶奶，我如今同您說這些，并不是想引起您的傷心，只是想告知您事實，也讓您知道叔公的心意。”
“還有就是……”
男人默了默。
“還有就是如今的我，就如同當初的叔公，我在這梨花村躲禍，遇到一個愿意真心待我的哥兒，就算我與他家世天差地別，就算現在我無法八抬大轎迎他過門，也想盡力全他禮數。”
“秦奶奶，當年叔公想為您獵雁，可世俗和侯府攔住了他，沒能讓他如愿，也沒能讓您如愿。”
“現如今我想為我喜愛的哥兒獵雁，世俗和侯府我都不在乎，我也都能處理，可我這雙腿不爭氣。”
大晉朝的男方下聘時，聘禮不管有多少，大雁都是其中之一。
因為大雁對伴侶非常忠貞，若是有一只死去，另一只便終生不會再成雙，它象征的，是忠貞不渝的愛情。
在京城里，若是男方對求娶的對象非常喜歡，便會親自去獵雁當做聘禮，而能收到男方親自獵來的聘雁，也是極其能讓女方高興的事。
因為獵雁代表男方的態度，代表的是男方的尊重和重視。
有了這一層關系，不管是婆家還是周圍人，都會對女方多出幾分尊重，也不會對女方看碟子下菜。
而鄉下重男輕女嚴重。
哥兒地位更低。
若是男方稍微有些錢，娶的又是姑娘，就會準備大雁做聘禮，可若娶的是哥兒，那便不會給大雁。
秦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淚，聲音里帶了幾分難以自持的哽咽，“你倒是對那個哥兒情深意重。”
欒蕭想起那個著急嫁給他的小哥兒，唇角揚了揚。
“他值得這世間所有的好。”
說著欒蕭手撐著輪椅扶手，竟是直直地要跪在秦老太太面前，“秦奶奶，算是我求您。”
“求您幫幫我。”
“就當是幫曾經的叔公和您自己。”
李家人輕賤他的阿野。
而他如今躲禍，不能給他的阿野十里紅妝，也不能叫他的阿野嫁得轟轟烈烈，可就算他已經不是當初能上馬挽弓的鮮衣怒馬少年郎，也要給他的阿野最好的。
他一定要獵雁！
“你這是做什么！”
秦老太太沒料到欒蕭突然要下跪，當即嚇了一跳，她慌忙地扶住欒蕭，可她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身子骨撐不起欒蕭這樣身量的男子，只能叫一旁的凌云河。
“還愣著作甚！”
“還不趕緊把你主子扶起來！”
凌云河沒動。
他知道他主子是什么性格，看著溫和，骨子里也是個傲的，現下肯為了那個李家哥兒給秦老夫人下跪，說明是要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所以他不能扶。
秦老太太見凌云河不動，也知道是喊他沒用，于是只能重新看向欒蕭，“欒小子，你先起來，老婆子我年紀大了，這把老骨頭受不住你的力。”
欒蕭眼眶有些泛紅。
“秦奶奶，成親是人這輩子最重要的事了，我不想叫他委屈，也不想叫自己留下遺憾。”
“求您幫幫欒小子。”
秦老太太見他這個模樣，不受控制地就想起了記憶里的少年郎，她哽咽著道：“當初你叔公他為了我，也這般地跟他父母跪過求過，可卻沒成。”
小老太太抹了抹眼睛。
“也罷也罷。”
“你起來，老婆子我幫你便是。”
欒蕭聞言面上頓時露出個笑，“真的？秦奶奶您真愿意幫我？”
秦老太太故意板起臉來。
“誰不知道我老婆子這個人一言九鼎，何故要哄騙你一個小子，你若是不信老婆子，那老婆子現在就走。”
“信信信！”
欒蕭急忙抓住老太太的手。
“秦奶奶您別生氣，我信的，我只是太高興了。”
秦老太太讓凌云河把他重新扶回輪椅坐下，又問了欒蕭關于秋野的事，等細細了解一番后，才嘆了口氣道：“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只是嘆完氣。
老太太的眼神又嚴肅起來。
“欒小子你可想清楚了，你是侯府世子，待京中事了，你還是要回去繼承侯府的，屆時你把他一同帶回去，他鄉下哥兒的身份勢必會把他推上風口浪尖。”
“你確定你護得住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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