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無在迦狄寺長大。
據永華方丈所說，他是在一個冬日里被人放在寺門口的，那時他一歲多，攥著串佛珠坐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哭，還咯吱作笑。
方丈覺得他和佛有緣，便收了他做親傳弟子。
他大概是真的和佛有緣，自小就精通佛法，三四歲最愛鬧的年紀，他也能安靜地坐在蒲團上打坐，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
但直到十八歲。
他也沒能悟道。
方丈說他自小在寺里長大，只見過上香的香客，沒見過紅塵，要悟道，得先入世，切身體驗過這紛紛擾擾的紅塵才行。
欒無覺得他見過紅塵。
那些上香的香客就是紅塵。
可卻方丈說那是屬于別人的紅塵，不是他的。
所以欒無走出了迦狄寺，決定去體驗他的紅塵。
蕓蕓眾生便是紅塵。
欒無準備去最繁華的臨安城，那里也許有屬于他的紅塵。
不過迦狄寺離臨安城有五日腳程。
今日是第四日。
他準備在這無人的荒山野嶺休憩一晚，明日入城。
誰承想剛坐下，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和若隱若現的鈴鐺聲，循聲聞味而來，隨后便被眼前這一幕狠狠地驚了一把。
只見前方有個滿身血污的少年正圍著幾個男人蹦跳。
那些男人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割了下來，層層疊疊堆在周邊，手臂大腿處可見白骨，血流了一地，侵入土壤，散發出惡臭的血腥氣。
有氣無力的哀嚎此起彼伏，不難聽出其中恐懼。
而少年就在這聲聲哀嚎中蹦跳，像是在跳某種古老又邪惡的祭祀之舞，他手腳上的銀鈴晃出陣陣脆響，宛如在為這場舞蹈喝彩。
最可怕的是，這蹦跳的少年是飄在空中的！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沒落地，而是穩穩地踩在了空氣上！
這看著并不像輕功。
且欒無也從未聽說過，這武林中哪個門派有這樣的輕功。
眼前畫面詭異中透著美感。
一時欒無竟以為自己不在人間，正處地獄！
然而就在這時。
少年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猛地轉過頭來。
“誰！”
借著月色。
欒無終于得以窺見少年全貌。
少年的衣衫破爛。
但仍舊可以看出它并不是中原服飾的款式。
那服飾黑中帶紅，袖袍和褲腿都較短，露出一節手腕和腳踝，且那手腳腕上都戴著墜著鈴鐺的銀色環圈，可謂一步一動一響。
而少年凌亂的黑色長發則是被編成了長辮，長辮發尾用戴著小小銀鈴的紅色發帶綁住，除此之外，少年額上也綁著一條細細的墜著諸多銀飾的銀鏈，頸間還有戴著銀色環圈。
這種種跡象都告訴欒無，少年并非中原人士。
他曾從迦狄寺藏經閣的藏書中看到過，遙遠南疆有個喚為苗疆族的族類，他們生而貌美，喜用銀飾，手腳腕皆會佩戴銀色鈴鐺。
這少年顯然是苗疆人。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個苗疆少年雙眼漆黑，沒有眼白，整張臉也都遍布著血污，叫人看不清容顏，他臉頰蜿蜒著兩行血淚，手腳腕也被釘了大大的鐵釘。
看著不像是活人……
像是惡鬼。
…………
【小鳥阿媽！！】
9958充滿驚喜的聲音在識海空間響起。
秋野倒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能遇見青鸞，溫柔的神明這一世成了清冷的佛子，頂著個圓溜溜的光頭，穿著月白色的僧袍，眉眼平淡無波，看著無欲無求，但風姿倒是不見半分。
都是令秋野有種看一眼……就想扒掉他衣服的沖動。
那幾個男人還留著氣。
看到欒無后，頓時雙眼迸發出光彩，“和尚！和尚救命！這是只惡鬼！你快收了他吧！”
天無絕人之路！
和尚信佛，也懂佛法，惡鬼最怕的不就是佛嗎！
他們有救了！
其中領頭男人大概是覺得自己就要得救了，不免露出得意嘴臉，沖著秋野叫囂：“楊秋野！現在有大師來了，你馬上就要死不超生了！”
秋野不耐煩地挖挖耳朵。
“你好吵啊。”
話音落下，男人便被他隔空擰斷了脖子，當場斷氣。
剩下的男人看見同伴的凄慘死狀，頓時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眼里更是流露出深深的絕望。
秋野瞬間移到欒無眼前。
他看著面容清冷氣質出塵的佛子，笑瞇瞇地歪頭。
“小師傅，你要收了我嗎？”
欒無從未見過鬼，但他很快就接受了秋野的存在。
世人信佛。
佛在心中，在高高的九天之上，在金殿被世人供奉，既是有佛，那為何不能有鬼？
佛子的心通透。
對于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年，他并未露出任何懼怕的神情，而是捻著手中的佛珠問道：
“你是惡鬼嗎？”
秋野圍著清冷的佛子轉了兩圈，最后和他面對面。
笑得露出一口尖牙。
“小師傅的意思是如果我是惡鬼就收了我，如果我不是——”
“便就不收了？”
欒無知曉自己那話問得毫無意義。
從他所見來看，面前這個苗疆少年割肉害人，出手狠辣，且身上煞氣極重，完全屬于惡鬼。
可不知為何。
他總覺得眼前少年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好像他們是認識已久的故人。
可欒無非常確定。
他從未見過這個南疆少年。
這種感覺令他費解，想不通，最后他便雙手合十，朝少年行了個禮，喚了聲阿彌陀佛。
“殺生只會徒增業障，施主還是放下屠刀吧。”
滿身血污的惡鬼勾住干凈純潔佛子的衣帶，一邊把玩，一邊露出惡意滿滿的期待眼神。
“若我不放呢？”
“你待如何？”
欒無一時語塞。
如果是討論佛法，他能無數的話說，可現下不是討論佛法，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少年的問題。
尤其是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他不能傷害少年。
于是佛子難得地露出了迷茫神色。
為什么呢？
為什么他不能傷害少年？為什么看到少年他會覺得很熟悉？為什么向來討厭別人觸碰的他，被少年抓著衣帶，卻一點不覺反感呢？
欒無有太多為什么。
可惜無人能給他解答，而他在腦海中翻遍了自己熟讀的所有佛法，也沒能找出一個答案。
然而就在這時。
惡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既然小師傅這么想渡我，那吻我一下吧，只要小師傅愿意吻我，那我就放下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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