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六十五章 小滿小滿,麥粒飽滿
  四月中,小滿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滿。

  空碧團簇風輕蟬鳴,梅雨細而小荷翻。

  所謂小滿時節受前人言傳口教,到如今這般年月,實也已有許多講究遺失,或是人人皆覺這等零零碎碎,卻是匯聚而來的講究最是無趣,平白占去不少賦閑暫且不談,興許又要再添開支,何況大元苦戰事久,商賈之家銀錢緊俏,農桑所在戶無余糧,那等摻和集會熱鬧的心思,自然就淡將下來,轉而擔憂舉家溫飽。

  由此生出不少說法,富貴之家雖連年集會佳節,半個不落,貧寒所在即使袖無銀錢亦能游街,而心頭始終掂量來日衣食。整座大元除卻歲末時節,尋常人家尚能咬牙張燈添衣,其余諸般講究,雖講究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但也至多是挑選些無需動用銀錢的講究,明知很是有些搪塞,然而萬事雖大,固然大不過餐餐得食,四時衣裳更替。如同是早已累到渾身扯不起紋絲力道的攀山人,肩頭挑起屋舍田產稅徭,連同家中老幼柴米衣食的萬鈞重擔,又怎能同那等乘轎上山之人那般,尚且有空閑觀賞四周盛景,品論好壞,僅僅是活著從山腳走到山巔,就已是耗盡滿身的功德本事。

  云仲鄉間,亦是有小滿時的講究,倒是與大元境內大同小異,稱小滿時節統有三候,一曰苦菜秀,二曰靡草死,三曰麥秋至,近乎縱貫夏時,直抵秋來。其先兆便是苦菜連山遍道,一時竟能壓過其余百草,可稱是爭鳴奪秀,最是茂盛,而陰氣所生蔥郁雜草,則在歷春時轉夏,勝不得陽氣自行枯萎,舍棄往日同田地稻麥爭水肥的行徑,黯然褪去,最末時近秋,麥熟可收。

  小滿小滿,麥粒漸滿,小滿不滿,涸斷田坎,以往到這般時辰,譬如頤章南漓境內,已是有連日梅雨灑落不停,使得南公山內外煙波籠罩,風攜來去,煞有些煙雨鎖岳意境,練劍靜心,亦不覺厭煩。當初大師兄柳傾就頗覺好奇,分明那時虛丹成型,其間那股燭臺外火侵襲云仲丹田經絡,常使其憂躁不堪,總難以靜心修行,可每逢落雨飄搖時,總能夠保住幾日的心境通明。

  飄搖來去如絲雨,尚且不急投懷山林,修為又何必忙于一時。

  當初的云仲就是如此輕描淡寫同大師兄坐到南公山云海前,靜觀細雨,點茶對坐,人世間風雨霜刀,并不能入山中一分一毫,修行忘年月,足不出戶,知世間始夏。直到現如今已與當初心性迥異的云仲,依然覺得當年那個在山巔習劍的孩童,這句話說得相當漂亮。

  辭青罡城,徑直北上,依舊沒放過身在勾欄里頭醉生夢死的劉澹,后者直到云仲無故尋上門來的時節,依然身在鶯鶯燕燕當中買醉,僅不出兩三日,從云仲處討要來的銀錢已是近乎用竭,青樓老嬤巴不得這位向來不拿錢財看重的金主顧多住一陣,知曉像是劉澹這等腰纏萬貫的主,多半不曾握住多半家業,怕是哪處頂富貴人家的公子,即使戰事才停息就能騰挪出如此數目的銀錢,故而有恃無恐,終日笙歌曼舞,仰仗這劉澹養活整座青樓,綽綽有余。

  即使云仲不樂意再行說教,但瞧見這處不算金貴地界的青樓,再同老嬤討要來賬目,登時就曉得劉澹怕是做了那等遭人殺富的冤屈鬼,賬目價錢當真有些觸目驚心,但劉澹除卻飲酒之外,似乎全然未有甚舉動,直到前去不輕不重敲打一番青樓里的老嬤,才是問出實情。

  自劉澹一日間無意前來此地過后,就無端停足,近乎從來未出過青樓,更不曾同青樓當中姑娘有甚交際,至多是飲酒時節叫到身前,圖個熱鬧,唯獨很是看重一位還未到見客年紀的娃娃,總要趁醉意深重時節,同這懵懂女娃說上好些話,而賞與青樓的銀錢,皆是沖這女娃的面子,都不曉得劉澹為何獨獨看重這女娃,卻從不動甚歪心思,醉眼朦朧時,常從懷中掏出枚劍穗來,捧到手心里,說些旁人皆聽得糊涂的癡話。

  云仲將劉澹從青樓中撈將出來的時節,后者險些拎起神臂呂公朝前者砍上幾刀,而待到瞧清來人模樣眼熟過后,才是長嘆一聲,跟隨云仲走出青樓外,細雨紛飛夜里,竟仍有一分殘留清冷。

  “才兩日不見,怎么,老子模樣長得很像你那意中人?要我說你也別來此地碰釘吃癟,有什么話應當說,就去到淥州壁壘那地界說個清楚,成天單拎老子折騰作甚。再者說您這青罡城城主真夠表里不一的,閑話道理都讓你一人說了去,擅離職守,可并非是什么圣人所為。”從仍在夏松野草遍地的破敗小巷里打發時日,劉澹罵人本事就相當高,雖在云仲這吃過兩回癟,但在這般年紀上下,口舌本事依然不顯得遜色,既是乞討謀生,當然平常時節要與鄰里些個口舌毒辣的婦人漢子比試高低,練就一副陰陽暗罵的好本領,眼下固然醉意深重,刺起云仲來,半點不落窠臼。

  “那日還當你真要將此物押給我,如今卻是露餡,看來有時候人未必遇到劫難,才會惦念起故人,而是時時想時時念,瞧你五大三粗,很是有兩分武夫架勢,奈何還是位念舊癡人。”

  劍客看向劉澹左手輕輕包住的那枚劍穗,已經猜測出八九分,可還不打算主動詢問,最后果真還是劉澹先行開了口。

  醉意已到頭的劉澹絮絮叨叨說,在夏松做乞丐渾渾噩噩,潦倒多年,荒廢流年到忘卻今昔,倒不能說就從江湖上銷聲匿跡,畢竟從前走江湖,當真不像是個修行人,而是雙足點地從未停歇,血雨腥風吹到哪,好像自個兒一雙腳就滾到哪,旁人得以步入修行門中,恨不得隱世不出,待到自覺境界能耐足夠的時節,再去往江湖。劉澹則是異于常人,修行半點不曾落下,更是并未落下闖江湖一事,就連依然身為乞丐,清醒時依然不忘四處打探消息,時常走動。

  但可惜多年以來,一無所獲,連皮相同劍穗主人相仿的,都從來不曾見過。

  “故人已無處尋覓蹤跡,何須去找尋那等模樣相仿的,白白耗費時辰,我替你說了,權當看笑話即可。”可劉澹說完,云仲連動也未動,更是沒有開口的意思,只顧著點頭,而后側耳繼續聽劉澹講來。

  在這處很是有些偏僻,整座青樓生意都略顯冷清處,劉澹卻是找到那個女娃,倘若說與劍穗主人,眉目有八九分相似,面皮有六七分相同,神態與言行舉止,竟是令劉澹覺得近乎十成相似,乃至于交談時節,總覺得是在同那位故人交談。青樓里頭生意冷清,可女娃依然被家中人送往此地,起碼可得個不愁衣食,因此女娃雖年紀甚輕,可舉止言行,渾然不似尋常孩童。

  “一時想與時時惦念,總是不同,但這話好像被你說對了,這枚劍穗我倒是試過多次送人,以免睹物思人,奈何到頭來還是不曾過得去自個兒這道關口,或許留著當個念想也不賴。”

  “早該這般,忘不掉就甭忘,可這姑娘?”云仲似笑非笑,站在細雨里撐起一把傘,雨勢不急,雨點細薄,可倘若長久站到雨中,必令渾身染濕。

  劉澹默然,低垂眼瞼朝身后青樓當中走去,又過好一陣,才是從青樓中邁步而出,回頭望過一眼青樓牌匾,長出一口氣。不消云仲去猜,怕是劉澹身上銀錢都盡數留給了那女娃,借醉意絮絮叨叨,囑咐叮嚀過許多話。之所以先前規規矩矩,只顧給錢,怕是早已同青樓中人說好,將銀錢分與眾人,才不至于日后待到離去時,瞧見那女娃處留有許多銀兩,從而巧取豪奪屢屢欺凌,早就將路鋪好,圖的卻只是能令這女娃過得好些。

  看來這人間的癡傻之輩,并不只是那個在南公山上練劍的少年。

  “壓根無需如此,既是機緣際會,總要給條更好的路讓這女娃選,總在青樓當中算不上長久之計,哪怕再多送些銀錢,終究坐吃山空。”云仲撐傘,目光淡然掃過漢子故作輕松的面膛,“青罡城總不能始終沒有城主,我向王庭推舉過一人,甚是合適,算時日應該也距青罡城不遠,這女娃在城主府周遭,見些世面,學些文墨,或是習武弄女紅,皆由她自個兒選,豈不比你那點銀錢管用。”

  劉澹終于咧嘴笑將起來,上前拍拍云仲肩頭,“還是你小子想得明白。”

  可這么一想,劉澹又是有些可惜這些時日以來平白耗費的銀錢,蹙眉不已,但又是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朝云仲傘下鉆去,卻被云仲輕快避開。

  “給人銀錢,那是因你有虧欠,故而想出這么個法子解囊相助,卻不是我有虧欠,所以這銀錢,來日你要想方設法還我。”

  “至于這傘,憑佛門里頭的啞謎說,僅能渡我,你劉澹的傘不在我這,來日自行找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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