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二十九章 飛火連山
  五鋒山西側同亂石山中,有條向來無人穿行的小道。

  與其說是小道,倒不如說是在大元姑州北地群山相連里嵌入的一道石縫,狹窄異常,莫說乘馬而走,即使那等高壯莽漢踏入當中,稍不留意,則要被石縫兩側起伏怪石蹭碎衣衫,破損皮肉,除崎嶇難行之外,十足陡峭,縱使是從天西城外出越過五鋒亂石兩山,也比這條崎嶇往來,狹長難行的石縫好走許多,所耗費的功夫更短。

  常年在大元北地流州姑州往來百姓,都稱這石縫叫做困蛇峽,說是古早年頭自五鋒山腰處有條溪水,而常年不涸,乃是這大元北地相當上好的風水寶地,溪水經年流淌,林木茂盛走獸繁多,孕生出條白蛇來,不曉得是受高人指點,或是造化使然,修為一日日增長起來,卻并不作惡,卻時常憑一身修為造福五鋒山,連同南北往來百姓,大多都受過這條足有十丈長短的白蛇恩澤,要么便是攀山失足化險為夷,要么便是遇上賊人剪徑,受這頭白蛇護住性命,多年來就連那些仙家宗門,都知曉此地有這么頭白蛇成妖,可遲遲不曾來捉。

  有年大元全境受雨澇大災,五鋒山地勢甚高,一連百日雨水生生使得山溪漫灌,周遭地勢低洼的百姓人家無故受難,遭雨水溪水沖垮圍帳,淹死牛羊馬匹,更是遭大水沖走無數百姓,即使白蛇自山間蘇醒而來,展露真身救急,照舊是難以見將百姓盡數搭救下來。

  當年五鋒山與亂石山阻隔南北,北地地勢甚高,而洪水始終難以沖至南方低洼處,使得這洪流愈發洶涌,不得已之下白蛇化本相,欲要將這五鋒山以西的連綿石山打通,使水災稍退,故而動用渾身神通,橫是在亂山里鉆出條小道來,山石堅固,縱是這白蛇修為頗深,一刻不停損耗依然奇重,待到將這條石縫打通過后就便身死在外,百姓感念其恩,因此取這困蛇峽的名頭,時至現如今北地仍有白蛇廟香火不斷。

  而如今這從來無人穿行的困蛇峽中,有無數人馬穿行。

  溫瑜率部終究是在正午過后繞過天西城西側,謹慎避去胥孟府斥候眼線,挑選了這么條連胥孟府都疏于防衛的狹長石道,將部下萬數兵馬引至此地,通行雖緩慢至極,可好在出奇。不過此時立身困龍峽外,已是隱隱能瞧清自東而來的狼煙塵霧,使得已顯出困乏的溫瑜神情越發陰沉下來。

  自溫瑜引洙桑道兵馬前去正帳王庭處起,少有歇息停留的時日,或是在姑州邊關當中阻攔胥孟府兵馬沖關,或是引本部兵馬去往白樓州流州兩地奔波,轉戰千百里,替岌岌可危天西城撐住最后一場強攻,出手折去那位少宗主的結廬飛劍,而后強逼流州族老府拋去待價而沽,保全自身的念頭,奔行往來已有數月,大元都由萬里冰封,轉為可見春意,可同赫罕與那位岑士驤的書信消息往來,卻從不在少。

  當初入正帳王庭中見岑士驤時,至今溫瑜都是記得前者面皮錯愕神情。

  岑士驤同溫瑜招呼的頭一句,便是怎會有人來王庭赴死,這等偏偏是軍中主帥萬萬不可說出口的話語,經岑士驤脫口而出,反而使人覺得荒誕至極,而最為令溫瑜到如今仍舊覺得荒唐的,是時至如今連溫瑜自己都覺得,岑士驤當初這句話挑不出錯。八州之地對上疲敝三州,胥孟府每番出手,就如同是位力如熊虎的披甲猛將,朝一位衣衫殘破的孩童出拳一般,一日日苦撐,而猛將力可為繼,但孩童卻是連飯食羹湯都難有,就在這等境地當中,難怪岑士驤會問出這句不可說的話來。

  但再小的孩童也能握住刀劍,就像今日岑士驤不惜將山麓里的萬數兵馬與自身性命做餌,這場足能回溯到數月之前天寒地凍時的賭局,押上王庭眼下手頭所有兵力連同主帥性命,乃至于赫罕親至,數萬兵馬強將破去姑州外連營壁壘,可謂王庭受胥孟府強壓至今所剩的家底,皆在今日殊死一搏。

  也許此番借另開糧道的契機并不算最為適宜,或許岑士驤同溫瑜赫罕幾人商議出的數步棋路,行有偏差,可已然疲弱至極的王庭再難從流州白樓州調集足數目的錢糧兵馬,困獸出籠而生,囚籠而死。

  溫瑜抬頭無言看向東邊,東邊有尚在山麓里死戰的王庭軍,有身為主帥的岑士驤,還有賀知洲,與那位許久不曾見過的小師叔,可還有更東邊的紫鑾宮。

  全軍腳步加快,鐵甲磕碰石壁聲響不絕于耳,猶如條黑蛇探頭沖入困蛇峽。

  山麓里王庭軍尸首近乎沿路堆滿,如今尚護在岑士驤四周的軍卒數目,已是愈發稀少,每有弩機崩射箭羽而來時,定有血浪四濺,甲衣如是張陳放極久生脆的舊紙,全然保不得人性命,即使是賀知洲劉澹連同云仲數次提兵阻敵,平白添了數處新傷,可依然抵不住胥孟府鐵騎從亂石山上急追直下。戰局到此,本該是潰敗殆盡,然而岑士驤周遭剩余的兩千兵甲,并無一人逃命,更無人面露懼色,只是沉默著攔下一撥又一撥箭羽,朝五鋒山北緩緩挪動。

  旁人不曉得為何,可岑士驤心知肚明,這近萬數的王庭軍,大多已無親眷,或是親眷死在胥孟府鐵騎爭奪平原地時,或是死在運糧途中,近乎一戶只剩一人。

  胥孟府數萬兵馬的軍陣,于旌旗之下立著魏武澤,縱使心性再穩固,望去王庭兵馬依然肅立原地,緩緩后撤,雖有大霧遮掩,依然能望見王庭兵卒面皮,平靜肅然,恨意沖天。

  亂石山有殺聲震動。

  近乎是魏武澤回頭時,已有溫字旗由遠及近,穩穩落在亂石山頭,猶似神兵天降。

  周身甲衣染血,已從白衣變為紅衣的云仲遠遠望見亂石山中無數旌旗,終究是艱難咧嘴笑了笑,手撫右腕紅繩。

  多日前在亂石山與五鋒山中布陣無數,憑的便是赤龍不絕內氣,雖僅是略微憑藤蔓枯枝阻敵,但到如今卻是不同,無窮無盡藤蔓枯枝既不能傷人,也不可救人,但倘若是溫瑜這支部眾占住亂石山山巔,這處極狹窄的山麓地,便能困死神仙。

  溫瑜部眾瞬息占去亂石山山巔,未等胥孟府兵馬有動,就有無數箭羽落地,滾木齊落,近乎鋪滿亂石山五鋒山山麓的數萬兵馬遇此突變,當即生出亂相,即使是魏武澤正欲分兵去往山巔,依然只有零星數千騎聽命,向山巔直沖而去。

  胥孟府兵馬往往能勝,近乎自胥孟府起兵以來攻無不克,這等傲然心氣終究是自食苦果,僅是溫瑜兵馬遞出頭一茬箭雨,山麓當中水泄不通的數萬兵馬就已隱隱生出亂意,好在是幾位猿奴臨陣誅殺慌亂兵卒,才使得情勢稍有好轉,魏武澤急調半數兵馬踏上亂石山山巔,饒是遇滾木阻攔,依然是同溫瑜兵馬戰在一處。

  可剩余的千數王庭軍中,岑士驤那張并無半點血色的面皮,終究是浮現出一縷凄慘笑意。

  上萬兵卒赴死,到底是替王庭軍撐到這支至關緊要的部眾踏上亂石山山頭。

  亂石山五鋒山上有無數火起,立身亂石山巔的溫瑜拽弓不止,箭頭浸松油點燃,將先前云仲所布下的無數大陣中的枯草藤蔓盡數燃起,更有兵卒駕快馬使火把點燃無數荒山當中枯藤,一時間亂石山連同五鋒山兩山,盡數遭猛火鋪得滿當,箭羽連片,生生將胥孟府數萬兵馬攔住在山麓當中。

  與此同時,天西城馮轅引兵趕至五鋒山山麓,同岑士驤殘兵匯于一處,亂石山頭正帳王庭兵馬增至數萬,赫罕親征而來,將我整座亂石山牢牢占下,僅留有一處不曾燃起的山樓,無數王庭兵馬鐵騎自上而下,殺奔山麓當中。

  至此岑士驤先前設想的三枚版圖,盡數齊備,濃霧漸散大風倒灌入山谷當中,風助火勢,火隨風走,亂石山五鋒山兩山火起,猶如兩道天塹似壓住這道山麓中的胥孟府兵馬,慘嚎聲頻傳,死于箭羽野火當中的兵卒無數,更有遭鐵蹄踏死者,遭王庭軍壓下身死軍陣者,無窮無盡,相比于王庭如今軍勢,兵敗如山倒;亂石山山巔弩機早已落到溫瑜部眾手中,拽滿弩弦,重弩落下,則有連片兵馬身死,血水迸濺。

  饒是魏武澤再精熟統兵本事,大軍盡在山麓當中,既不曾算到岑士驤后手一一浮現,更未曾想到先前用于阻攔大軍的大陣,竟是引火物,更未曾想到天時不曾站在胥孟府處,突如其來大風,將兩座山巒化成死地,既不得上山,又不得突圍而去,軍心已亂,更何況天西城中兵馬盡出,使得本已名不多時的岑士驤,緩過了最后一口氣。

  飛火連山,萬軍壓陣。

  此為隔絕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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